李氏的弟妹心中有些成算,就想要女儿高嫁嫁进国公府,所以准备牺牲女儿暂时的名声达到目的,于是就刻意让人传出风声,说是诚国公世子中意表妹,想要和昌宁侯顾家退婚。
诚国公府是国公府,而昌宁侯府只是侯府,世子的父亲还是国公,反观顾若兰的祖父才是侯爷,顾若兰这亲事也算是高嫁。
因为被李氏弟妹刻意作为,所以市井中也就传出顾若兰相貌丑陋又高攀了诚国公府,才要被诚国公世子退婚。
这风声终于传到了昌宁侯府中。
顾若兰坐在母亲崔氏身边,崔氏还安慰她不要着急,说什么我儿如此品貌,外人不知才在那胡咧咧,她祖父、父亲一定会为她做主。
顾若兰心中早就想摆脱这桩婚事,表面上装作受伤的样子,说:“母亲,请您为我做主退婚吧。”
崔氏急道:“这如何使得,你小孩子不懂。你放心,你父亲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
顾若兰眉宇带愁,却倔强地说:“我就是剃了头做姑子,也不要嫁诚国公世子,请母亲为我做主!”
顾若兰起身盈盈下拜,崔氏连忙将小女儿扶起来,搂着心肝宝贝地叫。
正说着,李嬷嬷来报,说是宫里皇后的年节赏赐到了,可是侯爷和大爷都出门去了。
原来每当腊月,各家大臣勋贵都往宫里送节礼,而宫里也会根据大臣勋贵家的功绩和受宠程度赏赐,所谓礼尚往来。
崔氏连忙让李嬷嬷先亲自去招待宫里出来的赏赐太监,又让另一个王嬷嬷去找小厮快去找回男主人,再让大丫鬟带人去准备香案接受赏赐谢恩,自己就带着女儿更衣梳头。
昌宁侯府忙活了半天,终于也受了丰厚的赏赐,宫里也少了给借住在昌宁侯府的尹羲赏赐,因为今年尹翔和少年燕王一起立了大功。
顾峰回到屋里,崔氏禀退左右,亲自为他更衣,向他问起诚国公府的事。
顾峰心头有些恼怒,说:“从前我见那徐谦,挺好的一个孩子,没有想到……”
崔氏惊道:“这还真有其事不成?”
顾峰才说起诚国公夫人娘家的事来,听说李氏疼爱侄女之极,但是李氏也没有想让侄女嫁给徐谦,只怕是两个少年男女事未机密被下人得知才传了出来。
顾峰解释完了,又宽慰妻子:“诚国公已向父亲保证,会妥善处理李家姑娘的事,两家的亲事不会生变。”
崔氏心中已有点主意,斟酌一二才说:“大爷,麻烦的是咱们女儿不乐意了。”
顾峰挂心女儿,关切道:“若兰怎么了?”
崔氏才将顾若兰不惜剃发出家也不嫁进诚国公府的事说来,顾峰最疼爱这个才貌绝世的小女儿,忧心道:“这如何使得?若兰素来乖巧,怎么为此执拗了去?”
女儿家退亲就是一个污点了,甚至是奇耻大辱,一旦退亲就再难有同等人家与她说亲。
崔氏道:“这事能怪若兰吗?此时李夫人娘家败落,这女人没有显赫的娘家之后,性子就难免左些。她左右不了旁人,但是儿媳不是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吗?现在我们家为了她侄女的事闹上门去就是打她娘家的脸,也是打她的脸,将来若兰嫁过去,婆媳之间能没有龃龉?咱们若兰能受那个苦吗?”
顾峰蹙着浓眉,道:“没有那么严重吧?”
崔氏脸上挂着深宅妇人特别的意味深长的哂笑:“这大宅门里的事,大爷是男人才不太清楚。咱们家是因为婆婆到底不是大爷的亲娘,公爹不偏倚,大爷自个儿又出息,我娘家也还顶用,所以才彼此客客气气。放在别人家,是绝没有这么好办的。这事儿若兰都能想到,所以才跟我哭求,大爷是没有见着孩子,她都让红绫拿来剪刀要绞发,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气愤决绝。”
顾峰吓了一跳:“若兰没事吧?”
崔氏拉住顾峰的手,宽解道:“还亏得我们都劝止住了,可我瞧她那样子,是绝计不肯嫁去徐家的。”
顾峰轻哼一声,拂袖转身去坐在坑上,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兰难道不知么?她小小年纪又懂什么,你是她亲娘怎不好好教导于她?”
崔氏端上茶去,小心赔着笑,说:“你怎么亲疏不分了起来?这事儿明明是诚国公府治家不严之过,如何能怪我们娘儿俩?要我说,诚国公府便是有这事也不该外泄出来,若是首尾收拾干净,那还是个能为的人家。可这弄得不三不四的,算个什么呢?就算诚国公府门第高,从这事看出来,那世子不过凡夫俗子,我看也配不上咱们若兰。我想着索性退了这门亲事。”
顾峰尖声道:“退亲何等大事,如何能提?!”
崔氏忙道:“大爷息怒,先听我说。早两天,我去娘家走动遇上了同去走动的表嫂,听表嫂说娘娘打算给燕王选妃,我姑妈家好几个侄儿也都未定亲事。”
崔氏的姑妈就是王皇后的生母,他们既是承恩公府又是开国魏国公府,王皇后的兄长也是带兵之人。
原来当时皇后派下赏赐,顾若兰好奇地提起皇后娘娘,称小时候她见过,这让崔氏动了心思。
女儿这门亲事是四年前昌宁侯和尚在世的前任诚国公有了意向,问过顾峰和现任诚国公后定下的,崔氏当时觉得诚国公门第高,定一个娃娃亲也无防。
顾峰心念一动,喝干了杯中的茶,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慎重:“燕王?可是……这可事关重大,又有齐大非偶之嫌,你妇道人家不懂,不要掺和。”
崔氏左右看看,又给顾峰换了茶杯,说:“大爷,自从齐王之事过后,朝堂安宁几年。余下皇子之中,豫王残疾、晋王性格暴戾、楚王喜爱吟诗作赋,只有燕王养在皇后身边,身份贵重,又得名师指点,文武双全。早几年,为人臣子自然要小心……但如今局势明朗,我等也不是要朋党祸国,倘若得皇家指婚,我等奉旨就是。若兰退婚虽然有点妨碍,到底也没有下聘。承恩公府并没有嫡亲的适龄姑娘,那旁支的小家子气又如何配燕王,皇后娘娘心里犹如明镜,能不知吗?”
顾峰目中精光一闪,他们昌宁侯爵传给他时因为没有军功就要降爵了,又因为燕王与少年镇北侯尹翔一起抗击北朝,他顾家与燕王也有拐着弯的关系了。
顾若兰愤而抗婚,先是得到崔氏的支持,崔氏到底说服了顾峰,顾峰再说服了昌宁侯。昌宁侯早些年是绝不肯介入皇子争位之事,但是现在局势已渐明朗,不得不为孙辈的富贵谋算了。
若兰明年十三岁,虽然年纪稍小,可她的容貌无人能及,又有崔氏和皇后的关系在,只怕真有皇后之命。
年前最后几天,昌宁侯与顾峰再上诚国公府,委婉地提出取消婚约之事。昌宁侯爵位虽然不如诚国公,却比他诚国公高了一辈,如此磨了大半天才取消了婚约。
诚国公十分不悦,本来已经说好了府内会处理好的,昌宁侯府又反悔咽不下这口气了。诚国公自恃门第,但觉他们女方都不怕,他还要巴着昌宁侯府不成?
顾若兰听说家中为她退了婚,松了一口气。
她欣慰地想:果然只要她豁出去,父亲和母亲定会帮她的。前世时,她未进宫之前和四郎往来也是母亲帮了忙,把她安排住在温泉山庄里,四郎才能方便来见她。
这回宫里派人来做年节赏赐时,她只提了提皇后娘娘,母亲就明白了。
这日腊月二十八了,顾若兰一早起来梳妆。
顾若兰揽镜自顾,竟是为自己的美貌痴了去,这穿越的巨大福利,第一世时她怎么在一开始时不拼一把呢?顾若兰往自己的发上插着珠钗,忽又觉得那珍珠不够大颗圆润,比不上前世四郎送她的最好的贡品南珠,便将之扔回了屉里。
顾若兰抚着自己剔透无瑕的巴掌大的颊,看着没有睫毛膏也浓长卷翘的睫毛,一双如黑白分明的盈盈秋水眸……
这珠钗怎么配得上本姑娘的美貌呢?顾若兰看着镜中人,回想着现代时在电视电影中见过的女明星,她们哪里及得上她?她这副容貌在现代,定是世界最美面孔了。
就像四郎说的,对着她这样的美人,纵使朝堂有再多的烦恼,也能让他开怀放松享极乐之乐。
只可惜,现在都没有足够珍贵的珍宝配得上她的美貌,还没有欣赏够自己的美貌,就听红绫来报,说母亲召她一起去吃早饭。
顾若兰的院子在昌宁侯府东北角,父母亲院住在东院,不一会儿她带着丫鬟婆子就到了院门前。这时忽见一个穿着火红狐裘的少女从另一头款款而来,后面跟着两个大丫鬟和两个小丫鬟。
她们走近时但见少女雍容华贵,眉目如画,双丫髻上插着两支珠钗,其中最大的两颗足有拇指大小,颈间戴着多宝璎珞。
少女冲她浅浅一笑,既不过分亲近,也不会冷漠失礼。
顾若兰重生后并没有见过尹羲,一方面她专注于自己与徐谦解除婚约的事;另一方面顾若兰对尹羲还有些心理阴影,毕竟尹羲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妇,只怕当初四郎也是被她毒死的。
尹羲来了昌宁侯府后,一开始因为要守孝一直在西北角的“陶然居”深居简出,但凡侯府庆祝饮宴,她都识趣地不出席,只有府里的女先生上课时,她会出那座独立的小院去上课。
至今年十月,女先生的母亲病逝回去了,尹羲又得了风寒,就再没有与顾若兰相见,那时顾若兰也刚刚重生,自然不会去探望她。
尹羲微笑福了福身:“表姐。”
尹羲祖父“汉胡混血”,尹氏本是前朝番军出身,归降本朝改了汉姓,但是如北宋一些番军世家一样,是特殊时代的政治军事势力,他们都以华夏人自居。
所以,尹羲虽然比顾若兰小了二十几天,她倒比娇气包顾若兰要高壮一些。
顾若兰压下心底涌上的恐惧和恨意,微微一笑:“表妹前些时日病了,我一直琐事缠身,不曾去探望,表妹莫怪。”
尹羲叹道:“表姐说哪里话,羲儿知道表姐正为婚事所愁,那府上传出消息,竟叫我都听说了,也真是难为表姐了。”
顾若兰怀疑地看着她,因为她觉得尹羲是看她笑话,顾若兰皮笑肉不笑,说:“都过去了,祖父和父亲已经做主取消婚约。”
尹羲佯作一惊:“哎呀,那可如何是好?这退了婚的女儿会有许多不便。”
顾若兰垂下眼帘,敛去眼中的冰冷,淡淡道:“我一切自有父母、祖父、哥哥做主,若大昌宁侯府,又怕什么?”
顾若兰这是讽刺尹羲无父无母,还要寄居在昌宁侯府中。
尹羲浅浅一笑:“倒也是这么说的。要换作是我,也有我哥哥做主,哥哥与燕王兵分左右击败北朝来犯之敌,蒙皇上恩典封为镇国公。我父亲母亲去得早,便只有这一个嫡亲的亲人了,幸而一个比百个强。”
尹羲知道那燕王纳原主为侧妃全是因为哥哥尹翔,燕王想要掌握稳定镇北军谋取皇位,最好的办法就是娶她。当时尹翔也看中了燕王文武双全,想给妹妹寻最好的丈夫。
可是燕王又不想委屈真爱,所以就娶真爱顾若兰为正妃,纳尹羲为侧妃。昌宁侯府是尹翔母亲的娘家,就算委屈了妹妹为侧室,尹翔念在母亲的关系和妹妹从小养在侯府的份上也会选择忍下委屈。
于是原主就成了燕王和顾若兰爱情的路上一时之间搬不开的试金石,围绕着这段复杂的关系,展开宅门三角恋的传统套路,实际上原主从来是局外人,只是一个被男主为了政治利益牵在手中不放的棋子。但是男主一旦掌握全局,最终原主这颗棋子是要被撬开的,或者把原主逼疯,原主就会自己作死。
顾若兰也有些怕尹翔,在她记忆中,那是掌管全国一半兵权的大将军,是封锁内廷,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恶魔。因为她只是表妹,尹羲却是他疼爱的亲妹妹。
崔氏院中的张嬷嬷来了,笑道:“小五姑娘、表姑娘,你们怎么还在门口站着呢,大奶奶等着你们呢。“
在崔氏那用过了早膳,顾若兰回到自己的院子发闷,现在仇人相见,她也奈何不得她,于是又取了琴来拨弄。
因为琴音没有四郎欣赏,她百无聊赖没有趣味儿,不一会儿起身来由红绫陪着到园子里走走。
到了花园中,石子路上的早已打扫得干净,只有花圃中、梅枝上还覆着冰雪,冬日阳光斜照,晶莹剔透,便如进入了蓬莱仙境一样。
顾若兰望景生情又念起了她的四郎,当年他带着她在御花园赏雪,尹羲为首的后宫女人想要来卖弄争宠,只有被她狠狠的打脸。
当年以梅雪为题作曲作词,后宫中没有女人可以一撄她的锋芒,她的诗词歌曲传到民间,有人收成诗集、曲谱,人称“兰妃诗集”,广为流传。
顾若兰想着与四郎那些恩爱缠绵的日日夜夜,脸上不禁都红了起来。
走到一簇竹子旁,忽听另一边传来小丫鬟的谈话声。
丫鬟甲说:“那燕北送到表姑娘那的东西是一车接一车的,听说都是好东西,有西域的宝石金银、北朝来的皮子人参,还有镇国公府的下人去南边采卖的好料子。镇国公到底也只有这一个亲妹妹。”
丫鬟乙艳羡地说:“表姑娘虽然没有了父母,但是有这样的哥哥,比旁人强了不知多少。听坊间说他和燕王一共斩敌五万多人,朝廷十几年对北战事没有这样的大胜了。”
丫鬟丁说:“早几天,陶然居的琉璃姐姐托我去给镇国公去给他们名下的铺子的掌柜传个信,后来表姑娘赏我了一个金锞子,换了银子也有二两。”
这个时代的金银贵,一两金子约有十六两银子(古代十六进制),一两银子大约是1000—1500文钱,1000文等于一贯。府中就算是小主子,月例也只有二两,就算是大丫鬟的月例也就是一贯钱。
丫鬟甲和丫鬟乙都羡慕不已,丫鬟甲又说:“表姑娘温和大度、才貌双全,又有镇国公这样的哥哥,将来一定前程似锦。”
丫鬟乙斟酌了一下说:“要说才貌,咱们府上的小五姑娘也是好的。”
丫鬟丁道:“还是表姑娘强一些,表姑娘可写得一手好字。表姑娘在守孝期间闭门不出,天天为父母抄佛经祈福练出来的。”
丫鬟甲说:“表姑娘真是至纯至孝,这写字可是水磨的真功夫,没有巧可取的。若非至孝,当年她才八岁,怎么静得下心抄佛经呢,就算静得下心也少有人吃得了这个苦。”
小丫鬟们又一阵对“表姑娘”的吹捧,反正在她们眼里她这个“小五姑娘”是远远不及的了,顾若兰听了,心中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