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个就在附近路口晃着,希望可以看到尹翔或者尹羲,然后看到这马车从“皇居”的大门方向出来。
他们跟着跑,半道跟丢了,好不容易找到飘香楼外看到这马车,守株待兔。
尹羲看着他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简要叙述了经过,不禁长叹一声,思索着哲学问题:顾家这样的大祸是由顾若兰引起的,还是自己引起的?
尹羲看着王仲羽在一旁紧张起来,问道:“魏国公府怎么样了?”
顾宁说:“魏国公府……他们比我们顾家好些,之前二伯母要去投靠魏国公府的大奶奶,好像郑家的人全在那里了,还有韩家的人。魏国公府不愿收留顾家的人,只愿收二伯母一人。”
尹羲说:“是我,我也不会收。”
也多亏了魏国公府是先王皇后的娘家,燕王是王皇后长大的,他在不知道王仲羽在燕北前不会杀王家的人。
萧驰风拍了拍王仲羽的肩,先和他出门去了,商议能否派人潜入送信,将家人接到北京来。
王仲羽苦笑:“那是一家子人,还有长辈、孩子,目标太大,轻举妄动更容易坏事。”
萧驰风心想也没有错,只好暂时做罢。
尹翔也刚在改造的东院“御书房”处理了朝政回到内院,侍女进去通报。
尹翔一见她,笑道:“三妹来了,户部安置关外俘虏的事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尹羲说:“皇兄不忙,我这有两件事要禀报。”
“何事?”
尹羲就先把顾家三人说了,尹翔不禁讶然:“顾家居然死得只剩这三人,既然来了,就让他们进来吧。”
顾宁、顾若莲、顾岚对这位表兄或侄儿皇帝十分陌生,统共也没见过几面。这时进堂来一见,只觉他身材高大、容颜如刻、威仪天成,更不敢造次,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尹翔说:“顾宁进学了没有?”
顾宁低下头,从前生长在侯府,父母长辈让他读书,他总是懈怠,此时才觉得羞于见人。
“回皇上,我小时候太顽皮了,只在家学念过书,还无功名。”
尹翔本也没有多指望顾家的男人会有什么大才能,只淡淡说:“顾家也要靠你传下去,你年纪还小,不可荒废。你安顿后先在族学念两年,之后你再考虑进国子监或者考军校。”
顾宁忙下拜:“草民谢皇上恩典!”
尹翔看看顾岚和顾若莲,她们虽然年龄不小了,长得着实不错,他有很多年轻的后生没有娶妻也有丧偶未娶的。他这会儿就不用小气了,两个女孩也是不错的联姻工具,总是沾了亲的。
尹翔便和气了几分,说:“我听羲儿说,她在南边时就与你们好,现在北京百废待兴,女孩子住外面只怕不便,你们先跟着羲儿住吧。”
顾岚和顾若莲听说可以留在“皇居”跟着尹羲,不禁大喜,忙跪下谢恩。
尹翔又提醒:“只不过她事务繁忙,若是些许生活上的小事,你们可找珍嫔处理,不要找羲儿。”
尹羲带他们在她的西院歇着,让王嬷嬷和大丫鬟们给她们找个小厮和小丫鬟服侍。
翌日,得到消息的尹秋、尹秀和珍嫔过来探望,一通叙情热闹不提。
尹羲拉了尹秋先避开了人说悄悄话,尹羲提了王仲羽,问她的意见。
尹秋满脸通红,说:“平南侯这样的人才,我还能说什么呢。”
尹羲表情肃然,道:“只不过他也有一桩妨碍,我必须事先跟你说了。”
尹秋顾不得羞,忙问:“什么妨碍?”
“他早些年娶过一房妻室,但是后来两人……离婚了。”
尹秋习惯她的用词常与别人不同,听字知意,说“这算什么妨碍?他这个年纪没有娶过才新鲜了。”
尹秋心想:世上哪有处处完美的人,要是别的男人有他这样的功名时,姬妾都收了不知有多少了。况且她是嗣女长公主,这事人人都知道,皇兄与三妹待她与亲姐无异,她不可辜负人家真心为她筹谋。若是自己别扭矫情,那真成了烂泥扶不上墙的了。
尹羲放心了,笑道:“这便好了,具体的事,你将来嫁了他后自己慢慢了解。”
尹秋哼了一声,说:“只要他前头的妻室别看他发达了回头来争名份,我也不想了解……”
尹秋说到半途才发现心直口快了,窘迫万分,尹羲哈哈大笑:“原来你都想到婚后怎么过日子了?”
尹秋从前见到萧驰风来找尹羲,就会跟她说她的情郎来了,这时反被娶笑回去。
异地而处,尹秋才明白尹羲的脸皮是有多坚硬厚实,尹羲从前被她取笑时还是比较淡定的,这回轮到她自己才觉受不住捂脸跑开了。
八月中秋宴上,尹翔看中的未婚青年都聚在“皇居”后花园参加中秋宴,顾岚和顾若莲也刚好赶上这一次宴会。
尹翔就打包批发嫁妹妹,还有一个表妹和一个辈份上的三姨。
三个妹妹是长公主,看在已逝亡母的份上,尹翔也把表妹和三姨封了一个郡君。
尹翔对着诸女及其夫婿的赐婚圣旨已下了,依照先嫁公主再嫁郡君和长幼顺序择日出嫁。十月上旬嫁尹秋,十月中旬嫁尹秀,十月下旬嫁尹羲,十一月嫁顾岚和顾若莲。
尹秀选了从山东来的二十三岁的新科进士辛彬做驸马,尹羲一眼就看透尹秀,她就是肤浅的馋辛彬长得帅。山东帅哥多呀,其实萧驰风的祖上也是山东人,他们祖上是兰陵萧氏的一支,兰陵就在山东。
中秋宴过后的第三天下午,尹羲午睡过后摸到尹秀院子里,只侍女说公主正在屋中,让下人都不要打扰。
尹羲做了一个嘘声,然后走到窗户前往里窥探,就见尹秀坐在软榻上,正绣着一个荷包,看那样式也不像是给尹翔的。
尹秀绣得仔细,绣了一会儿,拿起来打量,脸上痴痴的样子,尹羲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尹秀听到笑声,本能把东西藏在垫子下面,这时尹羲拉开窗门,痞痞地倚在窗上笑:“二姐慌慌张张地藏了什么宝贝?”
尹秀噘着嘴说:“你属猫的吗?来了也不吱个声。”
尹羲身手敏捷从窗户跳了进去,嘿嘿嘿笑,然后猛得冲她藏东西的地方逼近,尹秀哪里阻止得了她,就见尹羲已经拿到那个半成品了。
尹羲挑着眉说:“这荷包绣得真精致,这竹子还没有绣完也栩栩如生了。”
尹秀懊恼得要死,跺着脚说:“你这个混天魔女,你怎么混到我这里来了?”
尹羲“混天魔女”的外号是尹翔给起的,一般的人当然不敢这么叫她。
尹羲故意说:“这是绣给我的还是绣给皇兄的?”
尹秀:“……”
尹羲瞪大眼睛:“都不是?难道是绣给辛大人的?”
尹秀无奈地坐了下来,转过头去不理她,尹羲将东西还给她,说:“我就奇怪了,嫂子的二哥哥宇文少冲也是一员悍将,还有慕容颐、梁铮也未婚,他们的兄长可是位列‘燕北七杰’,正所谓虎兄无犬弟。你怎么就看上了南边来的辛大人呢?”
尹秀不服气:“彬哥哥有什么不好的?他在南边时十九岁就中举人,又潜到北京来一举中了进士。”
尹羲咯咯笑起来:“彬哥哥?”
忽然门外走进一人,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尹羲见是尹秋来了,于是就把这事说了,尹秀羞道:“羲儿,我不理你了!”
尹秋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三妹这是赶着来看你笑话的,该是从前你取笑了她,她是来报仇的。这个‘仇人’,你就算这会儿避开,之后还是避不开的。”
尹秀嘴皮子利,说:“好歹是监过国的长安长公主,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她肚子只撑个竹伐吧。”
尹羲无赖道:“我那可不是监国,那时咱们还没有立国。再说宰相的肚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该去你的彬哥哥肚子里好好撑船。他被你撑习惯了,将来就当上宰相了。”
尹秋听了也不禁捂着肚子笑,尹秀知道害羞没有用,只好厚起脸皮来了怼二人,反正今年都要嫁,半斤笑八两。
……
整个秋冬季季,新朝皇室繁忙又喜庆,新帝一连嫁了三位公主和两位郡君,人人都在传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些消息也传到了南边的京都,南方一样百废待兴,可是由于去年的杀戮抢掠,让京城笼罩着一层阴云。
赵霆尧也得知了尹羲出嫁的事,她嫁给了献玉玺有功的萧驰风,他是前朝皇裔,被封为“靖王”,奉为国宾。
尹羲本来是他的女人,不知是正妃还是侧妃,他弄不清楚尹羲和顾若兰谁说的是真话。
十二月初一,天气十分寒冷,早晨满地结霜,赵霆尧微服到相国寺,在大雄宝殿上了头柱香。
他少年时见过的空性大师如今也见不着了,他记得那时大师跟他说:他本也是极贵之人,可有一孽缘纠缠,是以吉中带着大凶,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从前不明白,可是事后却觉精准无比。
赵霆尧又到了当初遇上尹羲和顾若兰的客院,走到那棵松树下,望着树出神,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七年前,他遇上尹羲和顾若兰时,只觉顾若兰浑身笼罩着仙气,让人想要一探究竟,尹羲虽然明艳动人,可是太浑蛋了,咄咄逼人。现在他处在回忆中,对顾若兰再无当初的探究欲望和惊为天人,那处处和他做对的人却怎么也忘不掉。
恨与爱一样,让人难忘,他的恨又特别了一点,与别的仇恨不同,既像是被对手打落尘埃的抑郁不得志,又像是原来本该嫁给自己的女人从头到脚鄙视他的不甘,事关一种男人尊严。
赵霆尧径自出神,忽然听到些响动原来从院门中来了一个头发花白、身子削瘦的妇人。这是官家女客斋戒住的院子,相国寺也请了个把附近的村妇时常来打扫。
那妇人低着头扫着地,两人互不打扰,那妇人越扫越靠近他,赵霆尧还只当是身边有树叶或者脏东西。忽然第六感察觉到危机,转过身去就见那妇人手持一把匕首朝他捅来。
赵霆尧连忙擒住她的双腕,她手中的匕首落了地,赵霆尧厉声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那女人忽然哭泣了起来,声音却颇为动听,赵霆尧看她的面容,虽然显得苍老和粗糙许多,但是赵霆尧仍然认出了她来。
“顾若兰?!你没有死?”
这女子正是顾若兰。
顾若兰泪流满面,说:“你当然希望我死了。四郎,你怎么能这么无情无义?你害得我好苦呀!”
原来她被灌了毒酒,当时虽已气绝,但是之后又恢复了若有若无的气息。宫人把未死的她和宫中别的尸体一起运出城外弃在乱葬岗尸坑里。冰凉的夜雨淋到她脸上、身上时,她就醒了过来,慢慢恢复知觉,等到喝了一些雨水重拾了一些力气后,她就爬出了来不及掩的尸坑。那时的她已度过了最恐惧的时间了,求生的本能让她努力的爬出去。
顾若兰虽然没有死,可是已经失去了原来时不时像是浑身笼罩着仙气一样的光环,她的容貌也没有从前艳光四射,还白了一半头发。如果她这时候有男人,就可以知道她身上也发不出那种香气了。
她靠行乞和为人浆洗为生,度过了半年,实在受不住底层生活,她想起当初空性大师的批言,想求他指点迷津。她到了相国寺,当然见不着他,空性大师远游去了,但是找到一个女客院的洒扫工作,她也有一个暂时容身的地方。
赵霆尧松开了顾若兰,冷冷道:“我到今日地步,只怪我当初走错了路,你到今日地步,也是你走错了路。既然没死,好好过日子吧。”
顾若兰呜一声哭出来,看着她心目中的丈夫和情郎,已然说不清是爱还是恨。
顾若兰问道:“四郎,你有没有爱过我?”
赵霆尧被问住了,想了许久,说:“你从前很美,男人很容易爱上你,很疯狂的爱上你。我们之间的情缘过往支撑不了让我还爱着已没有过人美貌的你。”
顾若兰慌张的抚着自己的头发和脸颊,说:“四郎,我只是中毒了,我只要好好调养就会恢复的。我才十九岁,我还很年轻,我只是营养不良。这世上是不是有天山雪莲,可以让我的白发变黑?四郎,我可以换一个身份,我不叫顾若兰,我叫柳馨,你接我进宫吧。”
赵霆尧疑惑:“你来这里究竟想杀我,还是想来当我的妃子?”
顾若兰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发现他微服来相国寺时,她一直跟自己说要报仇,可是潜意识中又想要改变她的生活境况。
顾家没有了,她再没有侯门千金的贵族身份,没有人服侍,吃不饱、穿不暖、寂寞,还要天天干粗活。
她才十九岁呀,怎么能耗在这里呢?赵霆尧几乎是她唯一的机会。
顾若兰说:“我可以帮你对付尹羲和尹翔,我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赵霆尧问道:“你有这个能力吗?我正是知道了你告诉我的未来,贸然行动,后来才深陷在尹羲的阳谋之中。可见有时候能预知未来也不见得是好事。”
顾若兰抱着他的胳膊叫道:“四郎,你救救我!你不想杀我,我知道上回那种情况,你是没有办法。现在我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没有一个亲人,我只有你了。”
如果是一个国色天香的顾若兰抱着他的胳膊,拿胸去蹭他的手臂,他估计要心猿意马。但是一个花白头发,失了“仙气”“灵气”“媚惑”,皮肤粗糙的女子,他只有一抹同情。
才气和傲骨都是假的,他也无法震撼灵魂,由敬生爱。
赵霆尧取出自己的荷包,取了两锭银子递给她,说:“我害了你,你也害了我,互不相欠。我身上只有这么多,拿着银子自己过日子去吧。”
赵霆尧转身就离开了,背影清冷孤傲,还有两分萧索。
原来少年辉煌的往事并非像樱花一样以灿烂的姿态消亡,而是这么现实:英雄末路,美人白首,帅哥出油,一代又一代的重复。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完结,但是怕太过虎头蛇尾,明天再写个三到六千字,写完这个故事。觉得有些事还是要交代一下合理的结局。顾若兰这种人一下子死了,可能还是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