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婕站在窗边望着疾奔的河流。
“身体感觉还好吗?”沈墨搂住她问。
“这边的山势险,河水也汹涌。”华婕道。
“慢慢会越来越险,我们还会路过金沙江,怒江,澜沧江……”沈墨。
“穿山越岭。”华婕笑道。
“休息吧。”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陆云飞朝着沈墨挑了挑眉。
沈墨摇头。
陆云飞轻轻叹口气,现在所在的小城藏民变多,但其实仍在四川。
想要刚启航就能有点人生和事业的体悟,太心急了。
喝了红景天,三人再次启程,昨晚三人都睡的很浅,初入高海拔区域,都有点不习惯。
这一天,过新都桥,直奔雅江。
空气中弥漫着牛粪的味道。
一路上,上高海拔的时候,冷的穿厚外套。下山路,大太阳一晒,又热的穿短袖。
上到4280米的折多山时正下小雨,华婕穿着冲锋衣,一边喘,一边冷的哆嗦。
却有种奇妙的征服大山般的快感。
前人凿山开路,攀越高山铺路建房,吃这些苦搞建设时,凭借的到底是怎样的信念?
除为生计外,还有没有点别的情感?
他们心里想的是祖国,还是老婆孩子和未来的好日子?
望着苍茫山峦,四野无人,连路上常见的慢条斯理吃草的牦牛都不见了。
她忽然想起明朝大官成都人杨慎被流放滇南时,也是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
他满腹抱负不得施展,正愁苦时见梅怜己,写下《南枝曲》:
我渡烟江来瘴国,毒草岚丛愁箐黑。忽见新梅粲路傍,幽秀古艳空林色。
绝世独立谁相怜,解鞍藉草坐梅边。芬蒀香韵风能递,绰约仙姿月与传……
古人被流放,尚有一腔报国之心,热血不凉。
为什么她一切都好,却提笔默然?
华婕又想起杨慎的另一首《山茶花》:
绿叶红英斗雪开,黄蜂粉蝶不曾来。
海边珠树无颜色,羞把琼枝照玉台。
这些都是大一诗词赏析课上,特别有趣的李教授着重讲解过的诗句。
古代被流放的文人极多,杜甫李白的诗词也在流放前后风格迥异,杜甫还曾为偶像李白被流放感到不公,写下“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诗句——
京官冠盖相续,才华盖世的李白你却独憔悴,好气气!
每个人的一生都难免有不顺意,满腔向上之心,却无处疏解的阶段。
华婕也有一身技艺,只是不知如何施展。
中国几千年历史文化祭奠,最强的一点就是无论怎样的情感,怎样的事,都能从诗词、成语等中找到影子——
前人惊才绝艳、智慧非凡,早将你可能经历的一切,都描绘过了。
这是中国的文学。
那画呢?
历代名画曾将一个人一生中可能经历的所有悲喜都竭尽描绘过吗?
华婕忽然想去蹭更多清美的美术史课程了。
“走吗?”看一眼悄悄跑到背石后嘘嘘的陆云飞,沈墨带着遮雨的帽子,走到华婕身边问道。
细雨蒙了华婕一身,虽然她的冲锋衣防水,但…
“冷不冷?”
他问。
“还好。”华婕转头看向沈墨:“也想画画了。”
“……”沈墨。
四千多米高海拔,阴云细雨,冷风凄凄,这种环境气候下画画吗?
抿唇对上华婕被冻的有些苍白的小脸,和那双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车里取防水帐篷。
捞出羽绒马甲让华婕穿在防雨冲锋衣里面,他沈墨便冒雨去钉帐篷钉。
因为没有卫生间而不得不随地嘘嘘,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一头牦牛的陆云飞,被冻的缩着肩,高海拔又不敢跑,只好一边像搁浅的鱼一样大口喘气,一边迈大步往车的方向赶,心里只想着快点走吧,拐离折多山,到高海拔温暖的地方休息休息吧。
然后,他就瞧见了正在搭帐篷的沈墨。
“???!!!”陆云飞。
“过来搭把手!”沈墨朝着帐篷另一角,指挥道。
“……”陆云飞一脸傻相的帮手,过一会儿瞧见华婕也过来帮忙。
“要…要在这儿扎营吗?”陆云飞冻的斯哈斯哈的问。
“不,在这儿画会儿画。”华婕道:“云飞你去吧羽绒服换上。”
“……哦。”陆云飞转头看看沈墨,沈小爹朝他点了点头。
灵感来的如此突然,令人打冷战。
拥抱着自己,陆云飞颠颠跑回车内,忙穿上羽绒服,裹上防水外套,戴上防水帽子,抱着自己和华婕的画材,快速钻入沈墨已经搭好的帐篷里。
几分钟后,两人的画架架好,笔墨舒展。
沈墨坐在软垫上,一边用小酒精炉给华婕煮热水喝,一边阅读他带来的《语言学》。
华婕挥笔洒上水雾,用干笔割出山峰起伏,又泼出雨意。
大笔快速勾出低云,乌色连绵,厚重着氤氲开。
华婕画山画云时,陆云飞却在画沈墨。
沉默,少言,看似冷漠,却温柔体贴,十几岁已经懂得如何成为一位可靠又坚韧的丈夫的男人。
只要华婕需要,沈墨就一直在。
他总是在支持她,支撑她,保护她,照顾她。
陆云飞没见过沈墨动不动就亲亲抱抱华婕,却仍能无时无刻感受到这个男人无声却细密的爱意。
于是,华婕的笔触湿冷凛冽,画面压抑里夹杂着愤怒。
陆云飞的笔触却截然不同,细腻又温柔,一点一点的将沈墨少年英气夹杂着逐渐舒展为硬朗线条,画出柔软平和的气质。
沈墨将三杯烧的温热的矿泉水倒入三个水杯中,一杯给华婕,一杯给陆云飞,最后才自己饮了两口。
“……”陆云飞默默喝水,肚子里热乎乎后,身体就不冷了。
抬头看一眼沈墨,他抿了抿唇,别说华婕就了,连他都想管沈墨叫小爹了。
出门在外,有这么个爹在,可太安心了。
华婕沉浸在画里,半晌未握杯,沈墨将水杯送到她面前,命令道:
“喝水。”
华婕这才听话的喝水,像个听指令的机器人一样。
陆云飞敢打赌,华婕喝掉半杯水,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她心思肯定还在画里呢。
瞧!
有沈墨在,华婕都不需要大脑了,她只要长嘴了会吞咽就行。
能这样心无旁骛的沉浸创作,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都没有后顾之忧,华婕真有福气啊。
陆云飞想,现在他认沈墨当爹,晚不晚?
沈墨已经有了个闺女,多他一个儿子,不正好儿女双全吗?
“……”心里戏丰富的陆云飞,一如既往的什么都没说。
在沈墨看来,仍只是个呆呆画画的闷小子。
华婕喝完水,又面对回自己的画。
空气潮湿,之前的笔触还没有干,她盯着画中的苍茫山峦和密云,忽然转向自己的颜料盒——
憋闷的情绪压在阴云雨雾中,山抱着一股想要咆哮和嚎哭的情绪,释放不出。
可画在纸张上后,心中突然裂开一丝纹口,有火要喷薄,有雪要崩塌,有大雨要倾泄,
终于,被华婕封印的冲突亮色全部破壳而出。
它们像有了自己的生活,借华婕之手、之笔,奔肆在了湿润朦胧、暗沉沉的纸张上。
陆云飞笔下的沈墨,一直紧绷的表情,也有了一丝放松之意。
第238章 渡劫 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照顾人。……
暗沉沉的风雨中, 靛蓝色抹过山峰,金色钻出天边。
雨势已小,阳光终将冲破云层。
雨住天晴。
华婕收笔, 望着这幅《折多山-山雨图》,轻轻舒出一口气,眉心微微耸起,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表情。
慢慢的, 这个表情又被抹平, 她摘下画,回头才发现陆云飞和沈墨都在身边。
两个少年将她从神游状态中拉回,不再用笔与山倾诉烦闷,也停下用色彩与烟云畅聊心声。
“吃东西。”沈墨放下书,站起身拍拍裤腿, 去车里取食物。
陆云飞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搓搓手心,走到华婕的画前, 望着望着, 他这般迟钝的人, 竟也忍不住对她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谁说她瓶颈啊,用画表达情绪的能力,多强啊。
他画写实描绘美,常常羡慕华婕这样可以写实可以写意,又能把色彩运用的炉火纯青, 把情感宣泄的如此丰沛动人的画风啊!
是不是只有华婕这样情感本身就敏感丰富的人, 才能画出这样的光影写意山水啊?
华婕将画收好,沈墨也从车里取食物回来了。
“吃什么啊?”华婕忽然就饿了起来,肚子里咕噜咕噜叫。
陆云飞也眼露向往。
“煮方便面。”沈墨道。
“哇!”华婕伸手接过, “西红柿打卤面,我的最爱!”
“……”陆云飞,一脸菜色。
沈墨盯着陆云飞的傻相看了几眼,才笑着将揣在兜里的东西丢给陆云飞。
一罐八宝粥,一个毛毛虫奶油夹心面包,两个老妈兔头。
陆云飞抱过自己的食物,差点泪流满面。
太好了,不用吃方便面,呜呜。
……
阴雨后,吃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酸甜可口,嗦一口面,喝一口汤。
呼出去一口白气,拍拍圆鼓鼓的肚皮,华婕整理好三人的食物垃圾,沈墨接过去垃圾袋,丢入后备箱,开始收帐篷。
他们要趁天黑前到海拔两千多的雅江住宿,在高海拔的地方,他们根本不可能睡着。
陆云飞搭手整理东西,偶尔观察下沈墨和华婕。
三四年前,面对那个他们来沈老师家上课猛按门铃,明明路过客厅却也决不帮开门的沈墨……
陆云飞根本不可能想到,现如今,沈墨会变成眼前这个看起来虽然仍冷脸凶巴巴,却如此能干、如此会照顾人的人。
华婕到底对沈墨做了什么……
……
……
晚上到雅江已经很晚了,大家又吃了顿超好吃的豆花鱼火锅。
雅江温度很适宜,饱暖思抱抱,华婕又画出了画,心情正是疏解后的放松状态。
两个人便没忍住,晕乎乎的来了场气喘吁吁的妖精打架。
汗流浃背中,不敢再洗澡,两个人干脆互相把对方当宝宝,给对方擦身体。
像一场会脸红的刺激游戏,两个人不管是被擦的,还是帮擦的,都笑滋滋羞兮兮。
沈墨忙的时候,只是专注于手头的忙碌,像欣赏一件全世界最美的艺术品,动作温柔和缓。
华婕忍着想要跳起来跑走的害羞,享受他的服务。
到华婕服务的时候,她就变成了手口连动。
手上擦,嘴上夸:
“我学画的时候画了那么多模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身体。”
“我觉得大卫也没有你好看。”
“沈墨最好的年纪,最好的形体。”
“这里骨骼的形状也太好看了吧,你应该去当模特的!!!”
“这里……这里也好看……”
沈墨终于受不了了,一把捂住她嘴,气吁吁道:
“闭嘴!我们现在在高原,不适合无度放肆!你给我老实点!”
“……”华婕眨巴着大眼睛水汪汪的望他。
沈墨皱眉转来视线,身体发热,手攥着拳。
他已经使出自己最大的毅力去克制了,这个小妖精还不知死活的撩拨。
他们现在澡都不能洗,那种事要尽兴,不是作呢嘛。
她玩火就玩吧,他可不能陪着她。
两个人擦好身体,他拍拍她头,给她围上浴巾,便将她塞进了被窝里。
沈墨一天忙碌,华婕也画了画,两个人都累的要命,沾枕头便睡了。
结果睡到半夜华婕忽然难受起来,她胃里涨的像有个铅球,呼吸困难,头晕目眩。
“怎么了?”沈墨从被窝里爬起来,拢住少女肩膀,关切问道。
“难受。”华婕坐起来便开始打嗝,像要呕吐一样,肚子里的气吐出去一点,会好受一些。
可是很快又会肚涨的像铅球。
沈墨忙帮她穿好衣裳,帮她揉了揉肚子,轻声问她哪里难受后,他给陆云飞打了个电话,请云飞过来帮忙。
沈墨把华婕拉到床边坐,拉开床让她深呼吸窗外清新的空气。
“慢点深呼吸,别喘。”沈墨帮她抚胸口。
“……嗯。”华婕点头。
她面色惨白,嘴唇却发紫。
肚子涨的像要爆炸,头巨疼,手脚发麻,深呼吸却也觉得憋闷喘不上气。
她从来没觉得这么难受过,眼泪哗哗的流,心里也难受,情绪逐渐失控,哭着哭着就抽噎了起来。
一边啪嗒啪嗒流泪抽泣,一边哽咽着跟沈墨道歉:
“对……对不起……你也不能睡觉了……明明开车安排路程也很累……还要照顾我……”
“你道什么歉……”沈墨表情皱紧,手拍着她头,轻轻将她拥在怀里,一下一下拍她的背,柔声道:
“别哭,平缓下情绪。
“越哭会越难受的,快别哭了,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