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一边在石凳上坐下。
周敬见状,忙将糕点捧起,放在石桌上。
时值三月,白日艳阳高照的时候还有几分暖和劲儿,但一等入了夜,起了风,立刻就开始寒凉起来。
周敬吩咐小内监将四面的槅扇窗关起来,好让亭子里面不漏风,能暖和些儿。
一回头,瞧见李承宣正拿了一块丹桂花糕往口中递。
虽说李承宣吃东西的时候一贯很优雅从容,但周敬见着他现在这样儿,心中无端的还是觉得他们陛下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自己的妻子却不能凭着自己的喜好来选择。甚至这新婚之夜还要跑到这小亭子里来吹冷风。
也不知道刚刚在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李承宣不再拿糕点,周敬忙双手将一碗热茶奉上。
趁着李承宣垂眼喝茶的功夫,周敬想了想,还是轻声的劝说着。
“陛下,圣人有句话说的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不然您待会儿还是回未央宫去?”
“太后前些日子才说过,一等您大婚,就让您亲政。这九十九步都走了,万不能在这最后一步功亏一篑,您说是不是?”
先皇驾崩的时候李承宣才十一岁,外有匈奴犯境,内有红莲教猖獗,虽说先皇遗旨任命了四位顾命大臣辅佐李承宣,但人心难测,其中就有人欺李承宣年幼,渐渐的在朝政之事上架空了李承宣。
当此时,是宋太后站了出来,将有不臣之心的朝臣一一清除。
虽说在她强横的手段下朝廷上下肃然一清,但权势这东西如同罂、粟,一旦沾染上就极容易让人沉沦迷失。其后宋太后把持朝政六年,毫无归还之意。
在百官相继上书之下,宋太后最后才松口。
若李承宣迎娶她娘家侄女宋瑾宁为后,大婚之后,她便归还朝政于李承宣,自己深居宫中颐养天年。
半是胁迫,半是利诱,李承宣纵然不得不应下这门婚事,但在此种情况下,李承宣心中如何不会有屈辱之意?
第4章 同床 她这到底是醒着,还是没醒?……
宋瑾宁就是深知这一点,所以压根就没想过要跟李承宣做一对儿真正的夫妻。
见李承宣抬脚走了,她心中还欢喜的很。
待进过食,她漱了口,在殿中来回走了几圈消食,然后就上床睡觉。
今儿原就起的早,又累了一整天,于是头挨着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仿似听到殿中有人说话。
她心中还在想,这是谁,竟有这样大的胆?不知道她睡觉的时候不喜有人打扰么?
但眼皮子沉的很,明明心中想要睁开眼看看是谁,但一双眼总是睁不开。
好在殿内立刻就安静下来了,宋瑾宁就放弃了睁眼的打算,继续沉沉的睡了过去。
但睡的总是不大安稳。
模糊间身上盖的锦被好像被人掀开了一侧,有冷风灌了进来。
随即身旁松软的被褥好像凹陷了一块儿下去,有什么东西躺在了身侧,暖烘烘的。
宋瑾宁心生不耐,闭着眼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伸出手要按向她肩头的李承宣:......
她这到底是醒着,还是没醒?
不过就她这副态度,看来今夜他应该不用同她行夫妻敦伦之事了吧?
如此一想,李承宣竟然松了一口气。
至于同床而眠这种事,今晚他就暂且宿在这里,这样也不算是他冷落了宋瑾宁,宋太后那里也能对付的过去。
至于往后的事,再说罢。
于是李承宣心中一边嫌弃,一边闭上了双眼。
自然,虽说两个人同榻而眠,甚至盖着同一床锦被,但李承宣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身子远离宋瑾宁。
就算睡梦中,他也一直紧绷着,生恐自己睡着了之后会无意识的往宋瑾宁那边靠。
于是等到次早天亮的时候,李承宣就已经退至床沿了。
若非他这些年练过些功夫,身子的平衡性保持的还算可以,只怕就会随时掉下床去。
至于宋瑾宁这边儿,父母纵然再宠爱她,但一应该有的规矩还是有教导的。晨间必然不到辰时就要起床,这些年下来她早已养成习惯。
于是窗外天光熹微的时候她就醒了过来。
然后一转头,就震惊的看到床外侧睡了一个人。
还是个男人!
身体本能先于大脑,她叫了一声,然后下意识的就猛然一脚踹了过去。
李承宣原就有小半个身子悬空在床外,忽然平白无故的捱了重重的一脚,还是在腰侧,睡梦中又没有半点防备,于是只听得砰的一声响,下一刻李承宣就翻身落到了地上。
床并不高,他落地之时又是卷着锦被一块儿落下去的,所以并不觉得很疼痛。
而且显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抬着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宋瑾宁。
宋瑾宁也在看他。
她自生下来就一个人睡,忽然醒过来看到有个男人睡在她身侧,能不震惊嘛?完全就是下意识的抬脚将人踹下了床。
这会儿反应过来,忙歉意的笑了笑。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自来一个人睡惯了,忘了昨儿我已经成亲了......”
这话未说完,她又想起来。
“但是陛下,您昨夜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说完,她忙低头。
看到自己身上的寝衣还穿的好好的,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去而复返这种事原本就让李承宣觉得很没面子了,现在他大早上还没睡醒竟然就被宋瑾宁一脚给踹下了床!
更让他觉得生气的是,现在看宋瑾宁这副模样,倒好像他昨晚去而复返就是为了馋她身子似的。
他李承宣是这种人吗?!
要不是为了早日亲政,他昨晚才不会回来!
李承宣的一张脸先是微红,然后是黑。
沉着目光看了一眼宋瑾宁之后,他利落的起身站起,快步往外间走。
然后宋瑾宁就听到他在叫周敬。显然是唤周敬进来伺候他穿衣。
宋瑾宁坐在床头眨了眨眼。
其实她还是有点意外的。
这位好歹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原本以为他挨了那一脚必然会找她讨还回去,没想到他竟然忍下了,没找她追究。
而且还是走到外间才叫周敬进来伺候......
这是顾及内监到底也是男人,觉得她一个姑娘家早起忽然面对一众内监会觉得羞窘?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宋瑾宁并没有往深了想。
因为她觉得李承宣不大可能会是这么细致的一个人。
周敬等一众内监进来伺候李承宣的同时,谷雨和白露也赶忙到内室来伺候。
宋瑾宁依然盘腿坐在床头。
看到她们两个进来,就问道:“他昨晚什么时候过来的?你们两个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白露性子闷,话少,所以一般有什么话都是谷雨在禀报。
“娘娘,昨儿陛下过来的时候我何尝没有告诉您?站在殿门外只差扯着嗓子喊了。想必是您睡的太沉了,所以没有听见?”
谷雨脸上的神情十分的无辜,“至于阻拦什么的,娘娘,您知道的,那毕竟是皇上,就是借奴婢们十个胆,奴婢们也不敢呀。”
而且李承宣忽然去而复返,她们做奴婢的也确实为宋瑾宁高兴。
不然放着夫妻和睦不要,才刚一成亲就闹的帝后不和啊?
宋瑾宁待谷雨和白露十分的好,所以她们两个人在她面前也什么话都敢直说。
而且说完之后,谷雨就近前来要伺候宋瑾宁穿衣。
忽然一眼瞥见锦褥上铺设的一方白色锦帕上面干干净净的,谷雨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片刻之后她才说道:“娘娘,您,昨晚您和陛下没有,没有那个啊?”
宋瑾宁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望,也看到了那方白色锦帕。
昨儿晚上她实在是太困了,所以身子一挨着床就睡了,压根就没有注意褥子上竟然放了这么一方白色锦帕。
显然不会是谷雨和白露放的,只能是太后那边遣人放的。
宋瑾宁明白,宋太后这应该也不是恶意。想必一来是大婚之夜原就有这么个习俗,二来,也是想看昨儿晚上李承宣和她有没有圆房。
不管是皇家还是民间,生育子嗣,开枝散叶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但若是夫妻没有敦伦,子嗣又从何来?
宋瑾宁有点儿头痛。
想必待会儿就会有人过来验这方锦帕。说不定还会将这锦帕呈到太后的面前给她检视。
要是就放任将这方干干净净的白色锦帕呈到太后面前.......
这是会觉得她是个不贞之人呢,还是会猜想到昨儿晚上她和李承宣没有圆房,说她和李承宣一顿,然后让他们两个赶紧圆房呢?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宋瑾宁都觉得挺艹蛋的。
想了想,她叫谷雨:“去,将那支碧玉簪子给我拿过来。”
宋瑾宁虽然为人懒散,但在云南的时候见着家中的那些个师父教兄长武艺的时候她觉得好玩,便也跟着一并儿学。
但显然做个侠女闯荡江湖只是她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因为学武这件事实在是太累了!
所以她很快就想放弃。
倒是有个师父看她天资不错,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就半是逼迫,半是诱惑的一直教着她。
这个师父擅长的是暗器和轻功,宋瑾宁学了三年之后得他首肯,顺利出师。
师父不但授她武艺,还给了她几样让人意想不到的武器。
就譬如说这支碧玉簪。外表看着只是支十分普通的簪子,水滴状的簪头,哑银一般光泽的簪身。
但实际上这簪身却是用千年玄铁精炼而成,锋利程度堪比世间所有的刀剑。
便是那碧玉制成的簪头,底下连着一条极细的链子。只要按下簪身上的一处细微的按钮,簪头就能弹射而出。
虽说做不了什么大用,但远距离点人穴位还是可以的。勉强能算是隔空点穴。
其他还有诸如表面上看着只是个普通的碧玉镯子,但按下机关之后镯子一分为二。中间连着一根极细,却极坚韧的银丝。但凡用这银丝绕上人的脖颈,收割人头就会如同切菜一样容易。
又或是外表看着只是一副普通的珍珠耳环,但内里却是中空的。一旦按下按钮,就有利刃弹出。
虽说利刃极小,但人的大动脉也不算很粗,是吧?而且眼珠子还是很容易弄瞎的,是吧?
按照宋瑾宁兄长的笑语,她学的这些个武艺,还有这些个武器,用来搞暗杀真的是再好也不过了。
自然,宋瑾宁身为南阳郡王之女,身份贵重,出府就有侍卫守护,所以这些个武艺她从来没有展示的机会。
现在她让谷雨将那支碧玉簪子给她拿来,就是看中簪身千年玄铁的锋利。
但是宋瑾宁这些年锦衣玉食的娇养下来,实在是很怕痛啊。
于是这簪子她握在手中好一会儿,深呼吸了又深呼吸,但依然还是没舍得对自己的手指头下手。
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白露实在看不过眼。抬手取下发间的素银簪子,干脆利落的朝着自己左手的食指用力的刺了下去。
瞬间皮破血流。
第5章 胡闹 抱一个!
白露深知宋瑾宁的意思,所以见着自己食指指尖出血,立刻上前两步,将血珠滴落在那方干干净净的白色锦帕上。
为了看起来更逼真些,白露还特意将挤出来的血滴落在帕上的好几处,造成一种昨晚情景十分混乱激烈的模样。
待做妥此事,她后退到一旁,抬手将还在流血的指尖含入口中。
宋瑾宁看着她呆了一会儿,然后朝她伸出手,差些儿就要热泪盈眶了。
“果然知我者,怜我者都是露儿。来,露儿,抱一个!”
白露回她一个白眼,毫不怜惜的催促她:“娘娘,更衣吧。待会儿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宋瑾宁笑嘻嘻的,下床穿鞋。
谷雨看看那方落了血的锦帕,再看看宋瑾宁和白露,十分不认同她们两个人的做法。
“白露,你怎么帮着娘娘胡闹?”
白露没说话,宋瑾宁就侧头看着谷雨,笑着说道:“这可不是胡闹。你想让别人认为你家娘娘我不洁啊?还是让别人都知道昨儿晚上皇上没有跟我圆房,笑话我?”
虽然谷雨觉得宋瑾宁的这两层顾虑有道理,但依然觉得不妥。
“可这事就算您能瞒得过旁人去,但是皇上心里是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的啊。您这算不算是欺君?”
宋瑾宁心想,欺君个屁!他李承宣才不愿意跟我圆房呢!
要是这帕子上面干干净净的,待会儿被宋太后一瞧,不但得说,只怕还得催李承宣一顿。
现在有了这些血迹,宋太后以后就能消停很多,他李承宣巴不得呢。
而且,宋太后遣人将这帕子拿去给她自己看就罢了,还能当面拿给李承宣看啊?
就算真拿给李承宣看了,李承宣质问她,她也不怕。
随便找个理由,或是不小心弄破了手指,或是鼻子流血了,不小心弄脏了帕子呗,难道他还能给她验身啊?
就笑着对谷雨说道:“你就别担心这些个小事了。快伺候我洗漱打扮,待会儿还要去面见太后呢。”
谷雨见状也只得罢了。
宋瑾宁洗漱好,就坐到镜台前面开始梳妆。
眼角余光看到有两个宫婢过去铺床叠被。看到那方染血的锦帕,双手捧了,放入旁侧一只朱漆描金龙凤纹的托盘里面。
又有个宫婢,年岁看着较那两个宫婢要大一些,双手托着托盘,往殿外就走。
却不提防李承宣还站在殿外的廊下。忙停下脚步,矮身屈膝对他行礼,叫了一声陛下。
李承宣原没打算看她,只是眼角余光忽然瞥到她捧着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方白色锦帕。
心底猛的一跳。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新婚之夜确实是有这么一道验红的习俗的。
只是昨夜他去而复返的时候满心屈辱,于是掀开被子躺进被窝的时候压根就没有留下锦褥上是不是放着一张白色锦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