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和天元交涉谈判, 当然还是同伴这边的事情比较重要。
“只是刚才突然有点心悸。现在好多了。”怕你不相信一般,他强调了一遍,“真的。”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夏油杰低下头,眉眼微垂, 带些许无奈,却没有放开你的手:“该进去了。天元大人在等我们。”
……
不知道活了多少个年头的天元活像一位天使投资人。
——“说说这个方案的优点。我为什么要与你们合作。”
本来不是合作的。
而是与他旗帜鲜明的对抗。
夏油杰知道你打算与天元合作的计划后略显吃惊。因为你一贯的表现也不像是会妥协的人。
你虽然不赞成同化, 也不喜欢豢养星浆体的做法,口头上也对天元缺乏敬意, 但你对天元本人其实没多大意见。
一定程度上, 天元与沙代存在相似性。
你不想说天元或者沙代的长生是悲剧, 你也无法违心地用“欢乐”一词来形容。
沙代像浮萍般不断漂流, 从未能够在一地落脚。
而天元明明是个人,却活成了一棵树,为了结界稳定,不得不植根甍星宫。
如果他的感受也与沙代相类的话,在找到转生新办法之后,你有把握说服天元,虽然大部分话大部分是你路上现想的。
“危险性比同化低。仙桃就像屏障,可以免疫一定程度的攻击。比可能失败、需要人护法的同化好许多。”
“结界的波动平稳。提供消息的线人表示,如果愿意,在仙桃内也同样可以施展‘神迹’,术式也可以顺畅运行。”
“也是这位线人,他说呆在仙桃里像胎儿,难得地能够放空自己。守护了那么多年人类,无时无刻不在工作,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不知不觉,你就用上了夏油杰转告你的话。
——好好休息。
夏油杰侧头看了你一眼。
你的话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
天元许久没有答话,这给了你一种错觉:甍星宫只有你和夏油杰两个人,天底下也只有你和夏油杰两个人。
久到你都要转向备用计划,预备谈崩翻脸了,天元才给出回应。
“你要怎么找到能够制作仙桃的咒灵?”
这就是同意了你们的提议了。
一番讨价还价后,天元也答应了给你作证——比如说,说你并不是真正死去,而是假死帮他寻找破除同化的途径,桃太郎就是你的成果。
你也不是不能号称“空音的双胞胎”回到高专,但换个名字身份还是很麻烦。
有天使投资人背书的话,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冲突。
“将他调伏,带到我面前来。”
一根茁壮、结实的树杈窸窸窣窣地伸了出来。
你伸手,将咒力覆盖上去,视野刹那间扩大到了全国,以大大小小的结界作为原点,展开感应。
你“看”到了真人。
他躲在下水道的通道里,在拉开的吊床上荡秋千,脚边摆着一沓书,最上面一本是妖怪图鉴。
只是下水道吗,你都没看见帐的痕迹,这样的装备就能屏蔽你的感知?
你不敢置信地细看了一圈,免得自己错过什么隐蔽的陷阱,反倒自投罗网。
真人若有所觉,左右张望了一番。然而四通八达的下水道空无一人,只有墙壁渗出的水珠不断滴落。
而你已经感应到了方位。
“多谢,走了。”
你愿称夏油杰为全面复合型人才。
由他来接应你的决定真是太对了。
不止对战调伏可用,而且可以充当战车投放对敌宝具。
驾驶虹龙的夏油杰:“……”
夏油杰板起脸:“持有宝具的是英灵,别乱说话。”
“是、是。要不待会你不要用虹龙打架,打完还得用它送快递呢。”
夏油杰:“……”
夏油杰:“我加速了,你抓紧我。”
“说是地震就行。不能惊动他,把他放跑了。”
每次打架必先申请的好学生夏油杰没有放置帐幕,直接驾驭虹龙俯冲而下,捣碎了你指出的那一块井盖,粗暴直接地直抵咒灵所在。
真人随响动抬起头,对你的到来并不意外,隔着灰尘烟雾与你对视。
“怎么老爱追着我跑。”
他跳下吊床,口中噗噗吐出变形人。
“小心。”
你已经和夏油杰剧透过他的术式,此时不过是提醒一下。
夏油杰从旁掠阵,你与真人交锋。
得赖于沙代和他的多番交手,你早已熟悉他的招式。真人最大的依仗在于,作为人之诅咒,他的术式能够直击灵魂,被他双手触碰就会被改造。不过沙代因为以击杀他为核心诞生,对此免疫。这一特性也为你所继承。
几个回合之后,你就占据了上风。咒灵的落败似乎已经成了定局。
但是——
“领域展开,自闭圆顿里——”
砖石堆中,无数漆黑手掌拔地而起,如同重瓣芍药绽放的逆转,隔开了你,将夏油杰包裹在内。
你:!
沙代从未见过他开展领域。咒灵真人没来得及成长,就被祓除。他不是诱惑沙代生出感情,就是立下束缚,以实力换取快速转生,正面迎击,还是第一次。
仓促之中,夏油杰招出几个杂兵,抵挡了第一波的接触。
你爆了句粗口,挥舞镰刀,却没来得及赶上领域闭合的速度。镰刀一次次割过领域外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如果你能进去或者夏油杰能拿到镰刀就好了——
等等。
夜斗可不会术式,但他的号码被人拨通时,就能依据它建立的联系瞬移。
你大声喊道:“夏油杰,叫我的名字!!!”
茧状的领域内没有回应。
不知道是他听不见,还是回应被领域吸收。
你掏出一张尚未回复的明信片,情况紧急,你又没有带笔,只好咬上指腹,以血书写。
跨越生死的明信片刚刚没入领域,还在外留着一角,你就听到了夏油杰的呼唤。
“我信仰你,我的神明空音。”
那不是由双耳听到的,而是来自冥冥中的,属于信徒的召唤。
藉由黄金蟒耳饰、藉由束缚与约定、藉由首位信徒的信仰,夏油杰于瞬息之间将你拉入战场。
牵住你,夏油杰冲面色大变的咒灵得意地笑起来。
“请。”
你的攻击紧随而至。
皎洁如明月的镰刀横斩,将昏暗的领域一分为二,簇簇手掌触及刀光,转瞬凋蔽。
与黑死牟连成一片的月牙状的咒力不同,镰刀施展出的景象是一钩巨大无匹、势不可挡的新月,仿佛能将真人一并拦腰斩断。
然而,怒火中烧的你还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没有祓除咒灵。
“交给你了。”
被领域耗去大量咒力,失去招架之力的真人,被夏油杰调伏为麾下咒灵之一。
你与他百余年的恩怨暂时分出了胜负。
“空音,你总算能好好休息了。”夏油杰低头笑着看你,咒灵球在他手心旋转闪动。黄金蟒与他相得益彰,紫宝石与眼眸交相辉映。
“是的,托你的福,不知多少年才等来一个你啊。”
“……”夏油杰的面孔微微涨红,催促你转过身去,“叫你休息是叫你找块石头坐下歇着,至少别傻站在这里看着我吃啊。”
“……哦。”
但在夏油杰吞服的一瞬间,你转回来,搭上了他筋骨分明的手腕,发动了共情。
猝不及防之下,他来不及闪躲。
一切宛如旧日的复刻。
夏油杰曾在灶台前被你逼得无路可走,只能承认自己隐瞒了咒灵的恶心味道。
现在,在坍圮的墙壁中央,他又躲避不了你的突然袭击。
你:“一个惊喜。”
虽然触碰与否并不影响它的运转,但面对那个仰首的笔挺身影,你忍不住伸手,好像这样能让能力起效更快些,让他感受到的味道更淡些。
它确实起效了。
你分担了夏油杰此刻的感受。
即使是50%,咒灵的味道依然一言难尽,但总算没有让人想自废味觉般难以忍受,更不至于引起腑脏和灵魂都要被染黑的联想。
总体而言,味道还成,只要不细想这个咒灵是谁的话。
“唔?”他低下头来。
战斗中,夏油杰的发髻被打散,来不及整理的碎发飘拂在你面前。
“味道好像变淡了,是你在关照自己的信徒吗?”
“别那么取笑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战斗途中,为了召唤喊句神明倒也罢了,平时还那么打趣,你感到一丝丝羞耻,催他快点转身。
“?”
“快点。”
夏油杰迷茫地照做。
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背影,不再散发压抑情绪。
你将自己的感受与初见他吞服咒灵时的比对,终于确认——
“所以我那次就是共情了。”
不然你不至于敏感到仅凭他的背影就读出这么多信息。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那是你第一次共情?”结合背影等关键词,夏油杰再一次飞快跟上你的思路。
虽然说话的时候,你没想过告诉夏油杰具体情况,但既然他猜出来了,你也不至于掩饰否认。
“我想应当是。”
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后,你松开了对他的桎梏。
但你们两人总好像有一个不会放过另一个。
这回是夏油杰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你:“你就没有想过,你为什么感应不到咒灵了吗?”
他缓缓低下头,气息像蟒蛇将你缠绕,如同狐狸悄然接近猎物,又如同烈马亲近唯一信赖的饲主。
作者有话说:
开窍。
杰哥,不容易呢()
第82章 一次失败的约会
什么和什么。
每个字的意思都十分浅显易懂, 但组合出的句子却叫人一头雾水。
没能感应到真人的原因,难道不是他耍了什么花招吗。只要把他叫出来询问一番就明白了吧。
想也知道,夏油杰要的不是这个答案。否则他何必白费力气问你。
少年的目光隐含鼓励, 仿佛你没有第一时间将原因归咎于真人令他十分满意:“再想想,好好想想。”
但现在是该想这些的时间嘛。
天元在等, 五条悟在等,他处的人物不说, 眼下的一片狼藉也在等你们收拾,否则待会就得领受夜蛾老师一顿铁拳。
可夏油杰面容沉静, 仿佛还有无限的时间,还有无限的耐心。蛇会将猎物一口囫囵吞下,用一个冬天消化。
他循循善诱:“如果一时找不到结论, 我们先从感应的机制倒推如何?”
变成了奇怪的一问一答的局面。
——为什么能感应。
——因为空洞对极致的情感敏感。而人之诅咒是人的负面感情的集合。
——为什么感应失灵?
——因为不再是纯粹的空洞。
——多了什么东西呢。
在这之后, 夏油杰想要的答案昭然若揭。
多了什么呢。
你避开他的眼神,目光落到他耳边的黄金蟒上, 感到呼吸困难。
这是当然的。
蛇会慢慢将猎物绞杀,紧紧缠绕,侵占猎物的每一次呼吸,掠夺猎物的每一寸空气。
这种情况下的夏油杰,是陌生的、全新的, 不能再用以往的同伴视角看待的——
夜晚从坡道上俯冲而下,在摇晃的单车上开怀大笑的夏油杰;贪婪岛上以耳语打消你对复生疑虑的夏油杰;酒吧里背影寂寥, 被烟雾缠绕的夏油杰……
多了什么呢。
耳夹、水果味香波、往来频繁的明信片……
你欲言又止,答案停留在舌尖。
在酒店中, 他是如何顺畅地说出自己的心意的?
能让你学来一分从容也好。
“多了一个人。”
你已经准备好被夏油杰继续逼问“多了谁”了, 谁知他见好就收, 站直了身体:“天元大人还在等……”
夏油杰, 管杀不管埋。
面对他的恶劣行径,你决定作弊。从夏油杰这里借一分镇静心态也好,至少不要让你如此慌乱,不要只有你一人如此慌乱。
共情之下,你随即明了,什么镇定从容,也不过是伪装。
颤抖的嗓音,发热的耳垂,一声急过一声的心跳。
他也并不是游刃有余。这比什么都更给你勇气。你忽然想起,在酒店里,他勒令你继续吹头发,不准转过去看他。
他也会害羞。
也会临阵脱逃。
你扯住夏油杰的衣领,不令他返回原处。
“我其实还不太明白那是什么,多了什么。”
“但是看到你的时候,有时候觉得饱足。”
“有时候却觉得饥饿。”
“……”夏油杰抬起手,似乎要遮住自己的眼睛,半途中却又放下,“这不是很会说情话吗。”
……
“窗”的工作人员姗姗来迟,看到一地狼藉,露出一脸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