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阿弥陀佛。”烦恼魔颔首道,“不愧是尊上,虽未亲至,仍如亲眼所见。”
雪盈川朝天翻了个白眼:“能这么多年毫无长进也是一种本事……让她滚下来,天都要黑了。”
烦恼魔应了一声“好”,他双手合十,双膀较力,伴随着一声厉喝,双目陡然圆睁,颈上的骷髅念珠齐齐飞射出去,只见他双目赤红,魔息冲天而起!
遮天蔽日的魔息吞没了夕阳晚景,截断了死魔的冥思,正当此时,一声厉喝传入她的耳中,原是烦恼魔的声音——
“尊上已至,速来拜见尊上!”
死魔黑沉沉的双瞳,骤然变得一片猩红。
“雪、盈、川!”
漆黑的影子如同沸腾一般在她脚下翻涌,无数黑影化作利剑,从四面八方向着雪盈川劈将过来,而那黑影的主人——死魔也整个人合身扑来,周身瘴气滚滚,携裹着雷霆之怒直冲雪盈川而来!
“我要杀了你!”
听得如此怒吼,魔尊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抹笑。
那笑是如此的隐晦,快意,带着近乎恶毒的愉悦,刺破了他的表相,跃到他殷红的眼瞳中。
利刃划破长空的清响,宛如断弦之声。
张满的琴弦骤然绷断,迸开的丝弦截断了血光,飞溅起磅礴的血花来。
明艳艳的朱红宛如烈火,从人的心里径自的延烧出来,泼了满眼,一路熊熊烧到人面前来,直泼到他的面上,身上。
而雪盈川就在这几乎能灼烧到他的炽烈怒火之中,绽开一抹赤红的笑来。
“有长进。”他笑着说,反手又挥下一刀,“可惜,还差得远了!”
这一刀几乎将死魔劈成两截。
她倒在地上,在自己的血泊中,睁着血红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雪盈川,眼尾挣出一线猩红,血丝一丝一缕地涌出,几乎要将整个眼角都撕开。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我……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杀了你就没意思了。”
雪盈川轻笑,他弯下腰,用两根手指轻轻捏起死魔的脸,浑然不顾她周身翻涌的瘴气撕咬着他的手,将血肉烧灼出焦黑的痕迹。
“努努力。”他笑着说,“没准有朝一日,你真能杀了我也不一定。”
说罢,他像是对死魔完全失去了兴趣一般,随手将她撂在地上,站起身甩了甩手,魔息流转之间,先前被瘴气腐蚀的右手已经恢复了正常。
“怎么,天魔还没有来吗?”
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兴味。
“他近来好像又迷上了过家家,要回去继续扮他的娶亲游戏。”阴魔似笑非笑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可怜,居然要做他的新娘。”
与此同时,阴魔口中沉迷娶亲游戏的天魔,也迎来了他新一任的新娘。
红盖头下,新娘子昳丽明艳的面容,如珠玉般照亮了他的眼睛。
“你真好看……”敖焱喃喃,“不过,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一点眼熟。”
第七十四章 警惕女·装·诈·骗……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通过传音石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白飞鸿暗暗提起了心。
她将目光投向荆通,只见对方无声握紧了腰侧的杜恶剑,似是已做好了随时冲进去救助云梦泽的准备, 却还是微微对她摇了摇头。
“再等等。”他用传音入密告诉她与其余几人,“此刻贸然闯入,反倒会对云梦泽不利。”
荆通的判断是对的。
因为传音石的那头很快便传来了斟酒声。
云梦泽的手很稳,连一滴酒水也没有洒出来, 他从容不迫地为两人都斟好了酒, 方才对着天魔微微一笑。
“那真是小女子的荣幸。”他的声音拟得十分柔婉,虽然仍带出一丝沙哑,却也听不出是男子的音调,“其实第一次见到大王,我心中就已十分仰慕, 我还从未见过您这样伟岸的男子, 与那些凡夫俗子完全不同。能蒙得大王青睐,我心中实在庆幸万分。”
白飞鸿一个哆嗦, 默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作为一个女子, 听到如此矫揉造作的台词,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当场夺门而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她不能逃。
白飞鸿只能坚强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小师妹捏着传音石,远程指点云梦泽要如何动作。
“对, 就是这个语气。”常晏晏微笑道, “姿态再谦卑一点,我知道你很高,所以把膝盖再弯下去一点, 仰起脸来,用那种崇拜中混杂着敬畏,敬畏中混杂着恋慕的眼神看着他——嗯?你做不出来?那就看着他眼睛下方,大概是鼻梁到鼻尖的那段位置,停顿一会儿再垂下头,做出娇羞的姿态就好。”
白飞鸿其实很想问常晏晏一句,你为什么那么熟练。但她那岌岌可危的常识拦住了她,让她没有真的问出口。
这种拙劣的演技真的能骗过天魔吗?
她很怀疑。
就算敖焱再傻,他终究是四魔之一的天魔,这么显而易见的圈套,他应该不会被骗才对……
“果然我的魅力就连乡野村姑也抵挡不住吗?”敖焱摸了摸下巴,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有眼光!不愧是我看上的新娘!来,干了这一杯!等这杯交杯酒喝完了,你就正式成了我的妻!”
白飞鸿趔趄了一下。
就连常晏晏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间。
——太好骗了吧!就算男人很好骗这未免也好骗过头了!这头龙到底是怎么混进四魔之中的!她们完全不能理解!
花非花侧过脸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江天月默默转身,开始面壁。
唯有戴鸣心直口快,用传音入密的方式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男人的脸都被他丢光了。”他的语气十分沉痛,又混杂了几分难堪,“他对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一点都没数吗?什么脑子才会觉得自己杀了人家好朋友,吃了村里的童男童女,还随时可能灭了人家村子的情况下……还会有女人真心实意的爱上他啊?就算是龙、不,就算是魔修也该有点脑子吧?他真的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吗?”
不。
白飞鸿微微垂下眼帘。
她想,他是认真的。
云梦泽也笑了笑:“大王当真是龙中之龙。”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杯盏交与对方,又将另一盏酒捧在手里,倒也不急着喝,只是慢悠悠地转着。
“怎么说?”
倒是天魔有些急不可耐,他勾起云梦泽的手臂,要与自己的新娘共饮这一盏交杯酒。
“因为你太强了。强到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云梦泽的声音带着笑,其中却隐藏着一丝冷淡,“人实在是太脆弱了,龙却太强,作为龙,本身就很难理解人为什么那么容易死,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小伤也扛不住……但就算是龙,能没心没肺到你这种地步的也是万中无一。所以我才说,你当真是龙中之龙。”
云梦泽这番话说得十分真诚,天魔听得也很高兴。以他的脑子,他自然无法领会到云梦泽这番话中的讽刺之意,他高高兴兴举起酒盏来,连声称赞自己的新娘真是眼光不俗。
对敖焱来说,娶亲是一个格外有趣的游戏,人的礼仪于龙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正因为如此,不管做了多少次他都会觉得新鲜,他总是严格遵循每一个环节的仪式,此时此刻也不例外。而这一个新娘的反应也让他格外觉得有趣。
“你也和其他的女人不同。”他笑着与自己的新娘交杯换盏,“她们总是哭哭啼啼的,十分扫兴,看了就觉得无趣,但你很有意思,合我的意!”
云梦泽只是微笑着道:“那真是小女子的荣幸。”
白飞鸿侧过头,小声与常晏晏说了一句:“他连台词都懒得换了。”
常晏晏也微笑着,小声回了白飞鸿一句:“管用就行。正好对方也吃这一套。”
传音石的那一头,敖焱啜饮了一口美酒,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
就算是曾经灌醉过魔龙的仙酿神酒,也不可能如此之快便起效,龙的耐性终究超过凡人数十倍,只是闻到味道就能让凡人陷入昏睡的神酒,也无法立刻就让魔龙坠入梦乡。
换而言之,对云梦泽与白飞鸿他们而言,此时的天魔依然非常危险。
是以一听到他发出这带着质疑的一声“咦”,众人顿时戒备起来!
白飞鸿的手已经摸上了青女剑的剑柄。
她决定了,一会儿如果事态不妙,无论荆通说些什么,她都要第一时间出手,把师弟从那魔头的手中救出来!
云梦泽却不慌不忙,他借着用袖子遮掩饮酒的动作,将神酒倒在了早就藏好的芥子里。闻言微微抬起头来,毫无异色地看向敖焱。
“可是这酒不合大王的口味?”云梦泽轻声问道。
“好酒!”敖焱连声赞道,“没想到乡野之间,居然也有如此佳酿!”
“这是小女子自家酿的女儿红,自我出生那日就封好,埋在村头的桃花树下,待我出嫁之时才陪我一同嫁到夫家。”云梦泽微微垂下头,拿出先前哄天魔用这坛酒做交杯酒的说辞,“大王您喜欢这酒的味道,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好酒!好酒!”
敖焱点了点头,咕嘟咕嘟又灌了自己几杯,不消多时,半坛美酒都进了他的肚子,他方才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句“奇怪”。
“奇怪……这酒的香气好熟,我好像在哪儿喝过?”他迷迷糊糊地凑过来,抬手去扒拉云梦泽的脸,“再这么一看,你的脸真的很眼熟啊……我应该确实在哪儿见过你……在哪儿来着?”
话音未落,白飞鸿几人就听见了一声闷响,从那沉沉的动静来看,应当是天魔终于酒劲上头,一头栽倒在地。没过多久,传音石那端便传来了一阵震天的鼾声。
白飞鸿:“……”
常晏晏:“……”
花非花:“……”
荆通:“……”
江天月:“……”
是啊,在哪儿来着?
你明明已经用自己的灵魂记住了这酒的味道,这人的脸,为什么就不再往下想一想呢?
戴鸣忍无可忍,开口道:“不是,这龙长了这么大一个脑袋,到底有什么用啊?”
好问题。
白飞鸿面无表情的想。
我也想知道。
第七十五章 彗星袭日。
白飞鸿几人闯进去的时候, 正好看到云梦泽用捆龙索把天魔捆成一团,绑得那叫一个结结实实,完全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饶是这一切本就是他们的计划, 白飞鸿还是为这份计划能够如此顺利的推行感到一丝不可思议。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知道“云家人脑子都有点问题”这个传言的根源究竟在哪儿了。
但比起那些,眼前更重要的显然是云梦泽。
“阿泽。”她伸手去扶他,“你还好吗?”
少年静静的望着她, 黑幽幽的眼瞳如同两方深潭, 好一会儿,他才将目光移开,落在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指上。
“放心,师姐,我没事。”云梦泽低声道, “那孽龙喝了酒便倒了, 没来得及做什么。”
他的声音也是平静的,却莫名让白飞鸿感到在意, 像是床褥间的小针, 虽然还没有扎到肉里, 却也让人直觉生出一阵隐隐的刺痛来。
白飞鸿看着他。少年的容色本就盛极,乌发朱唇,雪肤花貌,着了女装反而越发显得他眉目昳丽,炽艳已极。眼角眉梢淡扫的胭脂, 更是柔化了他原本过于冷冽的气质, 显出几分妩媚情态来。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他望着她时,那眸子近乎含情。
但那也只是她的错觉。
因为云梦泽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露出了冷淡的神色来。
“你们来得也太慢了。”他的语气中带出几分责难,“其他人呢?”
常晏晏笑笑,在白飞鸿之前开了口:“大师伯下令,要花非花与江天月去孽龙的巢穴中搜寻一番,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幸存者。飞鸿姐姐放心不下你,才特意先来这里寻你,你怎么这样同她说话?小心她听了要伤心。”
云梦泽闻言,只是冷冷地盯了常晏晏一会儿,在她脸上的笑微微敛去时,他方才轻笑一声。
“是吗?”他只淡淡说了这样一句,便又将目光转向了白飞鸿,“荆峰主呢?”
“荆真人在外面守着。”白飞鸿轻声道,“他说这到底是我们的入世修炼,还是要我们自己处理为好——不管出了什么事,总归有他在后面担着。”
这一句话几乎是不同他们抢功劳,又自愿为他们托底的意思。
云梦泽扬了扬描得细长的眉毛:“看不出他倒是很尽忠职守。”
“谁说不是呢?”
花非花略带戏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那老东西一副古板得像是刚出土三年的样子,居然是个会栽培提携晚辈的人。要我说,他要是不整天摆着一副别人都欠他二五八万的臭脸,没准学堂里评选‘最想成为他弟子的师长’时,他就不会年年都垫底了。”
常晏晏没忍住,小声回了一句:“我觉得很难吧,只要他的讲经课还是……那个样子。”
白飞鸿也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的确,要说讲课无聊,荆通敢说自己是第二,昆仑墟没人敢说第一。前世今生,只有荆通的讲经课,她每次听了都会油然而生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