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没有向您表述清楚,劳里要娶的,不是我在纽约的那个妹妹贝思,而是随着我的姑婆一起,在欧洲大陆游历的妹妹艾美。”
“艾美与我比起来,更加年轻美貌。她随马奇姑婆在欧洲游历了有两三年,她原本就很会打扮,喜欢琢磨那些社交礼仪。在欧洲这么久,她应当早已成为‘社交女王’了。”
“早些时候我就听说艾美在欧洲已经物色到了一些优秀的对象可供选择。因此我没有想到
她会突然转而与劳里订婚。”
“不过,我还是要努力对我的亲人和朋友抱有信念。我要坚信他们拥有善良的灵魂与坚定的心。他们的结合是出于纯真的感情,他们在经历波折之后认定了对方是适合自己的那一个……”
“亲爱的芒罗先生,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接到了来自劳里和艾美各自的来信,他们分别向我报告了他们订婚的过程,也坦然地表露了各自的心路历程。”
“我的担心烟消云散了。”
“确实如我所期望的那样,他们认清了彼此,认定对方就是合适的婚姻对象。”
“劳里说,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在艾美身上找到那种火焰般炽热的恋爱感觉,但是他可以和艾美相互扶持,一起和谐地过上很多年。”
“艾美没有多解释什么,但是从她的字里行间我可以读出她是爱劳里的——劳里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
“所以,等到他们办完喜事,度完蜜月,就会回到美国。那时,贝思也会从纽约回来,我们一大家子就终于可以重新聚首了。”
“至于我,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我热爱自由,我也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好,因此我完全可以一辈子不结婚。”
“您千万不要为此而感到太吃惊——虽然这不是一个常见的念头。”
“为此《火山周刊》的总编辑达什伍德先生已经批评了我好几次,他甚至威胁要亲自为我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写出一个丈夫。”
“我对他的答复是,如果他也愿意为此向我支付稿酬的话,请尽管写吧!”
“……”
“或许我曾向您隐约透露过,我心中亦有一枚小小的、珍藏着的感情,无可替代,虽然‘今生’我可能没办法再见到他。”
“芒罗先生,我必须停笔了。因为我刚刚听说了消息,我的那位姑婆,在见证了劳里和艾美的婚事之后就已经立刻赶回美国来了。她说她可不想碍着那对新婚夫妇。”
“我一
直承包着她的果园,您所钟爱的草莓干也正出自那里。”
“她是一位非常严厉的老人家,因此我必须在她到家之前,赶紧把果园收拾妥当。”
“希望昆汀先生已经将水果罐头的样品寄给您。我已经收到了几样,美味极了……”
罗兰放下笔,赶紧去收拾马奇姑婆的果园和她那栋大房子。
算日子,姑婆的船已经靠了纽约港,坐火车回来也就一夜的工夫。
好在那座果园和那栋房子日常保养的不错,罗兰去看了一圈,即便想要“临时抱佛脚”,也没啥可抱的。
谁知,罗兰还没能巡视完整座房子和果园,门铃声已经响起——马奇姑婆到家了。
罗兰和埃丝特赶紧去和马车夫一道,姑婆马车上的行李都卸下来。
“约瑟——芬,”还是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音。
罗兰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了,竟然有点儿想念。
她赶紧去马车边,伸手去接,把马奇姑婆从马车上扶下来。
深秋里的天气,马奇姑婆披着一件深蓝色的厚呢叽短外套,外套里穿着同样颜色的长裙,颈间戴着一条珍珠项链。
这副派头,好巴黎,好时髦。
马奇姑婆看也没看着罗兰,却紧紧地拽着罗兰的手臂回到了她的家里。
进入大厅,马奇姑婆只是四下里扫了一眼,就知道没有什么可以挑的。她只管吩咐埃丝特收拾行李,自己却没放开罗兰的手臂,一直拉着她走进了起居室。
“约瑟芬,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奇姑婆满脸懊恼,眼里全是质问,望着罗兰。
罗兰一下子懵了:究竟是哪里不对?果园和房子看起来应该都没有问题,难道是门外的树篱忘了修剪?
“为什么我要主持劳里和艾美的婚礼?”
马奇姑婆紧紧地盯着罗兰。
老人家渐渐地流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罗兰:……
姑婆大老远地回乡,见到自己第一件事,竟然是质问这个。
“所有的人都看着你们两个一
起长大,所有的人都盼着你们两个能结婚……”
“约瑟芬,你倒是说话呀!”
罗兰偏着头,将眼光转向别处,这叫她回答什么才好?这婚,人家结都结了。
“可怜我老人家,好好地在欧洲游历休闲,那两个年轻人却跑到我面前来,急急忙忙地要我为他们主持婚礼。我劝他们等回到了美国,由祖父和父母代他们主持,却谁都不肯。”
“你倒是告诉我,这难道还是怕谁后悔了不成?”
“……”
罗兰听马奇姑婆转述起劳里和艾美的婚事,无法评价,只能默默无言地待着,心想这种事,恐怕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婚后的大半生,也是由他们自己来承担。
“这样一来,亲戚邻居们听说了都会觉得我偏心艾美。”
“去欧洲带艾美去,和那小子结婚也是我替艾美主持。”
马奇姑婆越说越是怒气冲冲:“为什么是艾美一个人,占尽所有的好处?”
罗兰越听越震惊:她从来没有听见有人评价说是马奇姑婆偏宠艾美,虽然她确实把艾美带去了欧洲。
以及,姑婆对艾美和劳里结婚这件事这样抗拒,这一切难道也是因为……希望劳里能和她在一起?
“乔,你倒是说话呀!”
说到最后,马奇姑婆声音哽咽,眼里甚至有晶莹的泪水滚来滚去。她这还是生平头一回,情真意切地称呼她为“乔”。
难道这是因为,马奇姑婆的内心,她真正偏爱的那个孩子……
是的,早年间,马奇姑婆确实曾经向马奇夫妇提出收养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是姑婆看中,认为能嫁入豪门的梅格,也不是聪明机灵,年纪最小的艾美,而是二小姐乔。
马奇家的四个女孩子,恐怕只有乔一个人,如此倔强,如此独立……像足了敢于一个人孤独到老的马奇姑婆。
也只可能因为这个,马奇姑婆格外担心,乔会走上和自己完全一样的路,忍受难以忍受的孤独。
好在乔还有一个劳里。
可是好不容易孩子们都张大了,马奇姑婆却惊讶
地发现,自己竟然要主持劳里和艾美的婚礼,眼睁睁看着“乔的男孩”,迎娶马奇家的另一个女孩子——郁闷不郁闷,憋屈不憋屈?
罗兰张开双臂,直接抱住了马奇姑婆。
“姑婆,我不嫁劳里是因为我不愿意将就。”
“我也不愿意劳里将来为娶了一个不爱他的人而后悔。”
马奇姑婆突然被抱住,满脸惊愕,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望着远处,没法儿发出声音。
“姑婆啊,千万为我担心,你看,你自己不就一直活得好好的,很开心吗?”
马奇姑婆瞪着眼睛:她生平不肯服输,要她承认自己过得不好那等于要她的命——那是绝对不干的。
“所以也请你相信,我也一定能。”
“我不会为了勉强让自己结婚而结婚。”
“如果我要结婚,那就一定是因为我真正找到了幸福的理由。”
要找到幸福的理由啊……
宁缺毋滥,得不到便不强求——这和某个一辈子单身到底的马奇小姐好像啊。
当罗兰把马奇姑婆放开的时候,姑婆的脸色终于渐渐放缓。
但是在小姑娘面前的面子还是不能丢。
马奇姑婆依旧努力板着脸。
谁知罗兰却冲她一笑,说:“走了这么远的路,您一定觉得很疲惫。我和厨房打一声招呼,就去浴室给您准备热水去。”
她转身飞快地跑了,转眼间就已经在和埃丝特说话,商量晚餐吃什么。
再过片刻,浴室就传来了水声。
马奇姑婆想到奔波了一整天之后,泡热水澡的那个舒服劲儿,就立即长舒了一口气。
她依旧为这个女孩儿的倔强而懊恼着,心里却在想:这样一来,她原先立好的遗嘱,马奇姐妹之间的财产分配,恐怕又要改了。
她要偏心乔一点儿。
再偏心乔一点儿。
第225章 、小妇人位面23
“亲爱的芒罗先生,事情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的——”
“我莫名又得到了马奇姑婆的宠爱。她表面上还是对我呼来喝去,但是她偷偷去公证人那里改了遗嘱,我貌似将成为获益最多的遗产收益人。”
“劳里和艾美已经度完了蜜月,很快就要到家了。我很快就能亲眼见到他们,亲自研判一下他们的幸福。”
“就在今天下午,贝思也从纽约回来了。她回来之前竟然没有给家里拍电报。所以当她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当然,令我们最吃惊的其实是,贝思走下马车之前,有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抢着从另一边下车,为她打开车门,把她从车上扶下来。”
“贝思怎么可以这样?!”
“她多了这样一位‘护花使者’,我这个做姐姐的竟然一点儿端倪都没有发现——而且这个小妮子,给我写了那么多信,竟然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爸爸妈妈在关心贝思的‘新男友’之余,也来关心了一下我。”
“他们看起来有点儿焦虑,似乎他们所有的女儿都找到了或者即将找到美好的归宿,除了我……”
“看起来,我像是被‘剩下’了。”
“人们都不喜欢‘剩下’的,无论是人还是东西。”
“我能感受到,当他们看着我的时候,眼里看到的都是可怕的前景——我的年纪会一点一点地增长,我会变老,变丑,脾气尖刻,成天抱着书本或者写着奇怪的东西,没有半点吸引力……”
“可是他们很难能明白,我所要的幸福,是那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东西。”
“或者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人愿意为它而坚持到底,然而我却可以自豪地说,在这世上我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它,但是我就是不愿意为了这件事而将就——”
“对了,贝思从纽约回来,还带回了一个消息。她说巴尔教授在德国结婚了,为他那两个外甥组建了一个家庭。他写信回
来告诉了柯克太太,整个房子的人都在为他感到欣慰。”
“贝思有点儿遗憾。她觉得如果巴尔教授没有回德国,或许会和我挺合拍。”
“您千万不要觉得惊讶——我好像没有在以前的信中向您提过这个人。我其实根本没有见过他。”
“他是一个在纽约那座大房子里留下了很多‘线索’的前房客,这些‘线索’和房客们的记忆片段能让人推测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和贝思经常玩这样的游戏,根据线索推测某个我们不认识的人的个性,然后把他写进我的小说里……”
“对不起,我好像扯得有点儿远。很抱歉又写了这么多,耽误了您的宝贵时间。”
“我甚至迟疑着要不要把这封信投递出去。因为回头看看,这通篇都涂写着我的自言自语,写着些毫无营养的东西。”
“但我估计我还是会把这封信折起封上,贴上邮票投进邮筒。”
“因为您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愿意倾听我真切心声的人。与您交流,我感觉毫无压力与负担。我也一样愿成为您最忠实的倾听者,聆听您内心的烦闷与忧愁。”
“对了,您的爱人已经回到您身边了吗?我忠心地为你们祈祷早日团聚。”
罗兰写完,咬着笔杆,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把这一封鸡零狗碎但又全是她心声的信件装进信封,写上了菲利普·芒罗的地址,然后出门,打算投递出去。
她刚出门就发觉自己穿少了,不足以抵御浓重的秋意。
罗兰刚打算回去添一件披肩,一名报童刚好路过,见到她就问:“马奇小姐,要帮忙寄信吗?”
整座小城的报童似乎都知道罗兰是个“通信大户”,时不时需要投递信件。
罗兰对他们也很大方,递出信件的时候,会给他们送一些零食,外加一枚10美分的硬币,以犒劳他们的辛苦,帮助他们补贴家用。
这次罗兰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并不知道那名报童并没有把信件投进邮局的那座邮筒里,而是在距离马奇家不远的僻静处
,将信件交给了一名三十多岁的绅士。
“芒罗先生,这是给您的信件吗?”
这位绅士有南方那强烈的阳光造就的古铜色皮肤,额头宽阔,唇上蓄着一圈短短的髭须。他的相貌非常英俊,而且在北方尤为少见,如果站在市政厅广场或者火车站前,恐怕会引起围观。
这位“芒罗先生”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址,顿时点点头,交给那孩子一张1美元的钞票,自己将那封应当“投递”去新泽西某处的信件藏进了大衣外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