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天黑得很快。
罗兰寄出信件之后,坐在窗前,在稿纸上稍许写了几句,天光已经暗得不足以让她再写下去了。
马奇夫妇带着贝思去梅格家了,之后他们会去劳伦斯先生那里。
劳里夫妇回家会直接去劳伦斯的大宅,以后那里就是艾美的新家了,她会成为那里的女主人——艾美·劳伦斯夫人,想想就觉得很贵气。
马奇夫妇也嘱咐了罗兰,忙完手头的事之后,就去劳伦斯先生那里与大家会合。
罗兰独自一个人,蜷缩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上。她身边的壁炉已经被点着了,但是炉火不旺,仿佛是一片幽暗之中唯一一点橙红色会跳动的光亮。
壁炉带来的暖意,令无聊等待中的罗兰感觉到了一些困意。
她以手支颐,侧身盯着炉火,忍不住有些想笑——原来这就是养老位面啊!可以轻轻松松养老的位面啊。
桌上放着一只信封,水果罐头的合作方昆汀先生已经给她寄来了第一季的订单和收益——能够耐久保存的罐头在纽约特别好销,截至目前,罗兰已经有了将近100美金的收益。
这个数字以后会迅速地翻番。
再加上马奇姑婆打算留给她的钱——
罗兰以后的身家不会比劳里夫妇少,更是远超梅格夫妇和贝思将来的对象。
“只是偶尔还是会觉得孤独。”
罗兰望着炉火,喃喃地说。
她眼前仿佛出现了露娜的影子,小猫猫嘟着嘴,嗔怪地说:“兰兰,是你自己选的嘛!”
罗兰幽幽地叹
出一口气:“是的,是我自己选的。在这个位面里我主动选择了孤独。”
“原本你那张‘万能卡’,是可以给你带来幸福的感情生活的。”
“你如果想要年轻气盛的劳里,万能卡可以让劳里万里迢迢地返回美国,再次向你求婚。”
“如果你想要巴尔教授那样心智成熟,情感内敛的人物,巴尔教授可以从德国返回美国,在纽约与你邂逅。”
“但是你用掉了你的‘万能卡’。”
罗兰似睡非睡,幽幽地说:“是的,我用掉了我的万能卡。但是我从没有一分钟、一秒钟后悔过……”
“原著作者体验到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孤独吧。”
“她真的很勇敢,竟然把这个结局也原样安排给了乔。”
罗兰心想: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她注定迎来这样的结局。
“虽然胳膊拗不过大腿,出版商一定要给乔找一个对象。”
“可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乔不爱劳里,而巴尔教授……则根本不存在。”罗兰慢慢地告诉露娜。
猫猫叹了一口气,渐渐消失在罗兰的想象里。
罗兰慢慢地爬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苹果酒,又爬回沙发上,蜷成一团,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啜着。
她心想:就算是孤独,我也要让自己过得舒服……过得有尊严。
孤独地……满足着。
她望了一眼放在餐桌上的信——她好赖还是有钱的。
忽然一只凉冰冰的手搁在罗兰微红发烫的额上,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罗兰瞬间清醒不少。
“特迪?”
罗兰放开手里的空杯子,盯着眼前的人。
——难道她还在做梦吗?
此刻劳里不是应该在隔壁劳伦斯先生的大宅里,和新婚妻子艾美一起,接受大家的欢迎与祝贺吗?
劳里的嘴唇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上,片刻即离开。
当罗兰抬起头的时候,她看清了劳里眼中的泪水——那倒不是他对她余情未尽,而是……
在哀悼青春的逝去。
只有在那种年纪,才能不管不顾、不计代价地去爱一个人。哪怕自己会像是一枝纤细蜡烛,被这种炽热的感情迅速燃尽。
在这一切过去之后,年轻人终于不再是原先那匹暴烈的野马,而是渐渐被生活架上了辔头……他才终于会明白:最喜爱的,不一定是最适合的。
“只有你会叫我特迪。”
当劳里时隔多日,再一次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他忍不住感慨:
“哦,我的乔,你永远是……”
“朋友!”
罗兰向劳里伸出手,指尖稍许和他的触了触。
“那么要好的朋友,我们一直都是。”
劳里顿时也笑,虽然他的笑容和哭没有什么两样。他点着头说:“一直如此,我一直听说着你的消息,乔,我心里一直在为你骄傲……”
他这样笑着说话的时候,罗兰几乎已经能听见他心底有个声音在放声大哭了。
——和过去做切割就是这样的。明知是剜心之痛,却又不得不为。
在劳里身后,人们三三两两地迈进马奇家的大门。
艾美·劳伦斯夫人正挽着贝思的手臂,她见到劳里和罗兰正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像一对斗鸡似的脸对着脸,忍不住轻轻掩口笑着,说:“夫君和乔还是和小时候那样。”
她从来没敢给劳里起过“外号”,世界上只有乔一个人敢把劳里叫做“特迪”。但如今,她,艾美,可以作为世上唯一一人,占用“夫君”这个称呼了。
贝思则感慨:“要是我们每个人都还和小时候一样,该有多好?”
“贝思姨妈……”
一个小不点已经摸到了贝思的裙子旁边,伸手想要贝思抱——这是梅格那对双胞胎中的女孩戴茜。比起那位漂亮到不像话的艾美姨妈,戴茜还是更习惯于打扰贝思姨妈。
下一代的迅速成长,让贝思瞬间打消了幻想:她离开家乡将近一年,双胞胎已经能满地乱跑了。
“快进屋,快进屋吧!”马奇先生站在家人和来宾们的最后面,“下起雨来了,冷得很。亲爱的罕娜
,去帮个忙,把壁炉的炉火拨旺吧。”
几分钟之前还空空荡荡的马奇家屋子立刻就热闹起来了。
罗兰自然而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指劳里,对艾美说:“快管好他,以后就是你的责任了。”
她迅速从众人的视线中移出来,缩在壁炉边的一个空角落里,轻轻松松地逃开了众人的关注。
刚刚回国的新婚夫妇自然得到了全部注意力,恋情刚冒头的贝思则是人们密切观察的对象。
而罗兰只管躲在暗处,反正热闹都是别人的,她只管享受自己孤独的自由。
谁知,这时马奇家的门铃响起,离门最近的马奇先生自然而然地打开门。
从罗兰的位置看不到门外的情况,她只能见到马奇先生站在门口,似乎在与门外的什么人交谈。
这看起来不像是路人上门问路,或者邻居上门借东西。因为马奇先生站在门口,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而且时不时将惊愕的眼光投回屋内。
马奇家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渐渐也发现了什么不对,一起将视线转到马奇先生那里。原先的喧闹也在慢慢消散。
“什么?求婚?”马奇先生突然惊愕无比地冒出一句。
屋子里的杂音顿时都全静了,人们相互看看,然后又都望着贝思。
如果说起求婚,得是贝思的那位“护花使者”了吧?
谁知贝思也茫然地望着大门的方向,她的神情也说明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只见马奇先生缓缓地转过身来,冲着壁炉,满脸疑惑,但又带着一丝欣喜。
他冲着罗兰大声说:“乔,这里有一位先生说要向你求婚。”
罗兰:……?
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她最孤独的时候,跑到马奇家的门口,大张旗鼓地要向她求婚?
这是……开玩笑的吧。
罗兰从扶手椅上跳出来,随意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长裙,披着一件日常写作或是劳作时常穿的短褂,袖口和肘部都用另外颜色的布打上了补丁。
她的穿着和艾美身上的华服实在是形成
了鲜明的对比。
而更过分的是,罗兰在穿过马奇家的客厅时,还顺手拍了拍她的长裙,掸了掸灰。
亲友们的惊诧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马奇家的这个姑娘,就这样去见她的求婚者吗?会不会把人吓跑?
但他们想象一下她的个性,又都觉得不必有这担心:要是这么轻易就被吓跑,估计正中她的下怀,少了好些麻烦。
可事实上,罗兰自己也很好奇。
什么人会向她求婚?
她在这个位面非常谨慎,并没有惹上额外的桃花。唯一一个能够推心置腹交流心事的也是一位早有爱人的老先生。
就这样,她在亲友们的瞩目之下,来到马奇先生的身边。
室外飘着绵绵的秋雨。外面的人手执一柄长柄伞,伞面略低,将来人的面孔遮住。罗兰只能看得出他身材很高,肩膀宽阔,身形熟悉。
“这位先生,您是……”
罗兰努力辨认。
那位先生就站在那里,手腕略动,立即将伞面向上抬了抬,露出自己那张被南方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脸。
罗兰站在那里。
一时竟没能发出声音。
马奇家客厅温暖的光线将他的面孔照亮了一两分。
可事实上,他本人就像是午夜的太阳,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令人们惊骇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门外的这个形象——高大的身躯,英俊的面庞,他一笑就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而他的笑容,却又如此富有魅力……
他似乎担心罗兰没能认出她来,因此果断地向后松手,手中的长柄伞立即被他向后扔出,他整个人立即被罩在细细密密的秋雨里。
“我最亲爱的罗兰小姐,”
这男人向罗兰施了一礼。
这个称呼令整间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只有贝思立即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似乎想起了某名笔友。
而其他人都需要想一想,才能想起,“罗兰”正是乔·马奇的笔名。
“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是全世界最狠心的姑娘吧。”
男人坦然地向罗兰伸出双手
。
此刻站在他身边的马奇先生嘴唇略动,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阻拦,反而悄悄地给罗兰让开了一个位置。
罗兰垂首,忽然有点想笑。
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眼微湿,知道自己这么久以来,所经历的那些孤独……等待是有价值的,一切都不枉了。
她高高提起裙裾,以至于马奇家的亲友们都能看清她那双穿了多时的旧皮鞋。她再不犹豫了,越奔越快,奔向门外的那人,直接冲进那人的怀里去。
她知道他能接得住她。
果然他能,他伸出那一对强有力的手臂,抱住她的腰,顺势就带着她转了两个圈子。
而她的双臂用力抱住了他的脖颈,好让自己能够紧紧地贴近他的面庞。
“瑞德——”
这是真的——
是真的瑞德。
这个既驱逐了“竹马”也没有“天降”的位面,给她从天而降了一个爱人。
第226章 、小妇人位面24
罗兰一来精神,马上变得调皮起来。
她坐在白瑞德身边,要他讲一讲他“南方的亲戚”们。
“我听说,那位‘郝思嘉’小姐去了新奥尔良?”
瑞德瞪了她一眼,板着脸,假装在生她的气,半天才抛回给她一句:“那位女士现在还在亚特兰大。”
罗兰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妇人位面”和“飘位面”因为时代背景相通,所以其实是在地理上可以相互连通的两个位面。
瑞德在这个位面里恐怕会遇上其他选手饰演的“郝思嘉”,而他早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白瑞德,只肯和“飘位面”里的选手和人物们虚与委蛇一番。
但是他是怎么找到北方来的呢?
她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始终盯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仔细地看他漂亮的脸庞轮廓,直到他竟然被她看得微微有点害羞了。
瑞德当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叠信件。
罗兰看见了那些信件的封皮上竟然都是自己的笔迹,呆了一秒钟,才恍然大悟般地问:“芒罗老爷爷?”
被人称作“老爷爷”的瑞德当即黑了脸。
但这一切终于令真相大白了:瑞德之所以能发现罗兰的行踪,还要多亏她在刊物上用“罗兰”这个笔名发的文章。
于是瑞德讲给罗兰听他的故事。
他无意中发现:竟然有人使用“罗兰”这个熟悉的名字,在刊物上发表小说。
刚开始时他半信半疑,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却悄悄地把这家在亚特兰大的所有刊物都买下来了。
他仔细研究了一番,觉得虽然“写作”这件事和罗兰以前的风格不大相像,但是在刊物上刊登的,确实是一个关于“种田”的故事。
一切都指向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立即写信到那家刊物的编辑部打听,笔名为罗兰的这一位,是不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她
的真实姓名和地址究竟是在哪里。
谁知这封情急之下寄出的信件受到了冷遇,晓得要维持作者“神秘感”的编辑部很礼貌地婉拒了他的询问。
瑞德马上醒悟过来:他这确实是唐突了。
哪怕他假扮成为一个读者,想要问作者一些问题,编辑部都不会就这样将他拒之门外。
正打算这么干的时候,坏消息传来,这家期刊经营不善,倒闭了。
瑞德甚至亲自赶去了编辑部的办公地点,那里却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