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马场就在镇中心的一侧,另一侧还点着灯的,正是镇上唯一的车马行。
车马行还亮着灯,罗兰朝那里看了片刻,立即转身,向反方向走:
威克姆一定会盯着这间车马行,而且她……身无分文,连个稍微值点钱的银别针都没有。
她料想镇上最大的旅店应该就在赛马场的附近。果然,不久罗兰就找到了那里。
罗兰可没有傻到直接去住店,而是从旅店的侧门溜了进去,去了那里的马厩。
罗兰穿过马厩,一匹匹驿马喷着响鼻向她打招呼。
在马厩尽头,她看见了旅店的马夫。中年人用钉耙叉起厚厚一叠草料,斜过眼来问罗兰有何贵干。
“我家小姐将一个手提袋落在马车上了,差我来拿。”
马夫偏过头,朝另一个方向努努嘴。
“谢了!”罗兰按照指点,果然找到了旅店存放客用马车的地方。
罗兰轻轻拍了拍其中一座的车门,果然没有上锁。
她攀进马车,直觉这是一座女士用的厢式四轮马车,车厢里弥漫着一阵幽淡的香气,不是古龙水的味道,倒像是真正的花香。
罗兰被这种幽淡的味道安抚了。她紧张的神经终于开始松弛。
在这漫长的一天邻近结束的时候,罗兰终于找到了这小小的一片栖身之所——她太累了,整个人蜷在马车里天鹅绒包裹的座椅上,进入了梦乡……
车身一动,罗兰才醒来。
蹄声的的响起,她意识到,马车已经被人套上了马匹,正在向不知什么方向行去。
车厢里光线幽暗。
也许正是因为车窗上挂着的帘子都垂着,马车夫才没有发现车厢里还有她这么个“漏网之鱼”。
罗兰轻轻将车厢的窗帘撩开一角,正好看见马车正在向旅店正门处驶去,显然是要去那里接人。
罗兰将身子缩起来,尽量贴着车厢的门边,这样在车门被打开的时候,车外的人不会发现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人。
不久,车辆停下,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大声问:“怎么车上的窗帘都垂着?”
另一个娇嫩而腼腆的女声响起,只听见她柔声说:“没事的,我们上车之后不就都能打开了?”
随即车门打开,一个高挑纤细的姑娘走进车厢。
罗兰眼疾手快,趁对方低头进来的时候,突然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让她坐下,伸手、捂嘴,伸脚、关车门……一气呵成。
那姑娘猝不及防,还没等她出声,嘴就被人捂上了,紧接着,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别喊!无恶意!求你帮个忙!”
……
车门外的女家庭教师只觉得莫名其妙。
自家小姐一进车厢,就突然关上了车门。车窗的帘子也没有拉起来。
好在这种情况片刻后就得到了改变:车门悠悠地再度打开,小姐的声音响起:“罗杰斯太太,您也请进来吧!”
家庭教师摇摇头,没想其他,也低头进了车厢……
她面对并排而坐的两位年轻小姐,惊讶至极:“乔治安娜,这是怎么回事?”
……
“乔治安娜?”
罗兰转头看向身边羞涩的小姑娘——她看起来是个始终被人呵护在手心里的孩子,虽然也已经有十六岁了,生得高挑而美貌,但她和罗兰一比,十足十的还是个孩子,此刻正怯生生地望着罗兰。
尽管如此,坐在两人对面的女家庭教师,却碍于这小姑娘的权威,不敢细问罗兰的来历,只能以狐疑的目光反复打量罗兰。
罗兰果断地向罗杰斯太太点头。
女家庭教师总算发了话:“车夫,我们走!”
马车车身一动,蹄声随之的的地响起。
罗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没有人意识到车上已经多了一人。
她随即轻声开口:“这位小姐,您的教名是乔治安娜?敢问您姓……”
这个名字,这副和自己有几分肖似的容貌,不得不让她想起某位先生曾经提起过的……
岂料她话还未问完,马车又停下了。
车厢外一个声音响起:“打扰了,敢问我可以请教一下车厢里的几位都是什么人吗?”
——是威克姆的声音。
威克姆竟然找到了这里,拦在她逃离埃普瑟姆的路上,要求检查马车?
罗兰十分紧张。
她不确定自己偶然相遇的这一对主仆,愿不愿意保她,或者说……有没有这个能力,保她。
谁知她身边的少女比她还要紧张,乔治安娜几乎缩成了一团,紧紧地抱着罗兰的胳膊,小声小声地哭道:
“是他,是他——”
罗兰:……?这怎么回事?
她还没有害怕呢,怎么对方先哭了?
小姑娘抱着罗兰的胳膊,让罗兰油然而生一股保护欲。别说外面只是个色厉内荏的龙傲天,哪怕外面真的是个强大的敌人,她也愿意护住身边这个吓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达西小姐,达西小姐……您怎么了?”
罗杰斯太太焦虑的呼声证实了罗兰的猜测——世上的事,无巧不成书,更不用说是在位面里。
罗兰这次是误打误撞,竟然上了乔治安娜·达西小姐的马车。
她遇上的,是达西先生的亲妹妹。
而乔治安娜一听见威克姆先生的声音,就吓成这副模样。
罗兰脑海里灵光一现:她记起了当初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记起了达西先生见到威克姆的时候,把自己误认做乔治安娜。
罗兰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威克姆口口声声,说他的“必走剧情”就是“私奔”。
这个“私奔”,可能不止是和贝内特家的小姐私奔,也包含了和达西先生的亲妹妹私奔。
这就能解释达西先生的一切反常了。
罗兰得出结论:眼前的这个困境,是需要她和乔治安娜共同面对的。
第41章 傲偏位面41
威克姆在埃普瑟姆最大的旅店外面拦住了一座外观豪华的马车。
他唯一的怀疑在于,大白天了,马车驶出的时候,车窗上挂着的窗帘却四下里垂着。
威克姆的心情很是不好:昨晚挨的那一脚,想必会让他在观众面前大失颜面。
而他直到现在都没能想通,对方怎么就能躲开“必走剧情”的,难道是制作方故意通融的?还是说“种田选手”就真有特权,能够避开感情戏?
现在看到这样一座四轮马车驶离旅店,威克姆果断上前,将马车夫喝住,提出要检查一下马车里的情况:他猜想他的猎物可能会藏身于别人的马车里,偷偷离开埃普瑟姆。
“你如果拉起窗帘,能让我看见车厢一角,我都不会起疑。”
威克姆喃喃自语,“偏偏啊,偏偏你要自作聪明……”
谁知就在此刻,车厢的车帘刷的一声被拉开了,一位中年妇人端坐在马车里,柳眉倒竖,喝问道:“这是什么人,竟然敢拦阻罗辛斯的车辆?”
“罗辛斯?德布尔小姐?”
威克姆吓了一跳,隐隐约约看见车厢内还有另一个人影,别过头,靠在中年妇人的肩膀上,秀发散落,一副身体不佳、气力不继的模样。
威克姆领教过凯瑟琳·德布尔夫人那张利口,心想:怎么就这么不巧,惹到这一位的头上了呢?
他还有什么方法,只能乖乖放行。
马车刚刚走远,罗兰已经从家庭教师肩膀上弹了起来,望向车座对面,缩在窗帘后面的达西小姐。
她心疼地望着对方惨白的小脸,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达西小姐小脸微红,嗫嚅着说:“我……我好没用。”
罗兰却摇摇头:“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刚才表现得多宽容,多善良,多大度吗?”
如果不是达西小姐默许收留了罗兰,而是闹将起来,被威克姆发现,不仅罗兰可能会被威克姆当做“小逃妻”带走,达西小姐……可能也免不了要受到些羞辱。
“您也知道罗辛斯?”女家庭教师惊讶地问,“罗辛斯是小姐的姨母,凯瑟琳夫人的家。”
罗兰点点头,正色回答:“我有幸造访罗辛斯,见过凯瑟琳夫人与德布尔小姐。”
“我的名字是莉迪亚·贝内特。达西小姐,久仰大名,很高兴今天能见到你。”
达西小姐一双漂亮的大眼顿时直了,呆呆地望着罗兰。
车厢里一时没人说话,耳边只有驿马匀净的蹄声,的哒的哒,的哒的哒……
“你真的是贝内特小姐吗?”达西小姐面颊上浮起薄薄的红晕,“哥哥的信上多次提到你。我实在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如假包换。”罗兰的笑容也很真诚,“今天相遇的事,说来话长。在合适的时候我会把全部经历都告诉你。”
她面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告诉眼前的小姑娘:放心吧,达西小姐,往后的这段路,我会全心全意、勇敢地保护你——
谁让我们经历过相似的遭遇呢?
离开埃普瑟姆,罗兰马上开始琢磨这件事该如何善后。
按照威克姆所说的,她留给亲友们的“信”已经送出去了——料想威克姆会通过杨格太太弄到她的手稿,可以模仿她的笔迹。
信的真伪,亲友们未必能够区分。
因此,她和威克姆一道“私奔”的这个流言,一定已经传播出去了。
她不能操之过急,而是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不止在亲友们面前,也要在世人面前澄清这件事,否则贝内特家一家的姐妹,都会因为她而名声受累。
另外,威克姆虽然偶尔会犯蠢,降起智来也挺厉害,但是她逃出去以后,这位“龙傲天”就未必没有后手。
这个位面的优胜者奖金不少,罗兰相信对手们怎样都会努力再做最后一搏的。
想了很久,罗兰终于决定,与乔治安娜一同北上,前往德比郡,暂时不把自己的消息透露给亲友们,免得威克姆也听到风声,有所行动。
但是达西先生是一定要通知的。她们刚到伦敦,一封急信就已经送往德比郡的彭伯利。
而达西先生收到信,正是刚刚离开伊丽莎白,奋力赶向伦敦,准备尝试搭救罗兰的时候。
看到来自罗兰和乔治安娜的信件,达西先生长舒一口气。
他同意罗兰的意见,认为罗兰绝不能就这么贸贸然回家,而是应该在很多人的场合出现,并表示她这段时间一直和乔治安娜在一起——这样才能减轻流言蜚语带来的影响。
也正是收到了这封信以后,达西先生立即回头,迎上正在南下的伊丽莎白和加德纳夫妇,安排了这一场彭伯利的盛大午餐会。
见到罗兰,伊丽莎白和加德纳夫妇都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小妹,你往朗博恩送信了吗?大家都急坏了……”
伊丽莎白总算找到了一个机会和罗兰单独说话。
罗兰伸手拍拍姐姐的手背:“放心,给所有亲友的信,都会今天准时送到。”
也就是说,今天,同一时间点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亲友们,都会收到澄清,和威克姆先生私奔的事,完全是子虚乌有。她自从离开出版商的那个时刻起,就和达西小姐待在一起。
甚至连出版商斯科特尔先生都会收到她的致歉信,为她那天的不告而别表示抱歉,申明出版的协议她绝对会遵照履行,并且委婉提醒出版商——杨格太太不是个好人。
“莉齐,快来见见我的朋友,乔治安娜·达西小姐。”
罗兰突然想起了身边的人,赶紧拉朋友来见过姐姐——这几天她们一路并肩北上,罗兰已经完全了解了乔治安娜的性格,并且和她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这次多亏有她帮忙!”
伊丽莎白听闻,感激地拉住了乔治安娜的双手,却发现乔治安娜其实是个无比腼腆的小姑娘——有传言说她傲慢,多半却是因为她的羞怯不爱说话造成的。
“莉齐,乔治安娜可厉害了,她是一位真正的才女。”
罗兰在朋友身边毫无保留地吹嘘。
乔治安娜羞涩地低下头,脸上飞起一片片红云。
达西先生自觉地站在远处,望着妹妹她们自行交谈,心里十分安慰。
甚至在他看来,仅仅是与罗兰相处了这么几天,乔治安娜……好像已经勇敢开朗了很多。
罗兰少不了赶紧去见舅父母,将自己无恙的消息告知。加德纳夫妇都很欣慰——不过他们还是很好奇,实在是没想明白,这个最小的外甥女是怎么从风评被害、为人所不齿的浪荡少女,摇身一变,变成彭伯利的座上宾的。
有了罗兰和乔治安娜的加入,午餐会热热闹闹地举行。
众人多半对两位少女的出现感到吃惊,却都没有多想什么。
如同一切为子女感到骄傲的家长一样,达西先生也有意让妹妹在众人面前露一手:一架雅致的演奏钢琴早就放置在了彭伯利的露台上。
宾利小姐过去打开了钢琴的琴盖,对乔治安娜笑说:“我亲爱的达西小姐,接下来你看着办。”
乔治安娜小脸红红的,扭过脸在人群中找罗兰的身影。
罗兰看到钢琴已经走了过来:“乔治安娜,我在罗辛斯就已经听闻你的演奏非常出色,现在更加急不可耐地想要亲耳聆听。”
乔治安娜与罗兰之间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化学反应,罗兰说什么,乔治安娜都愿意相信——
果然,听见罗兰的话,乔治安娜点点头,过去坐到琴凳上,抬起双手,十指轻轻放置在琴键上,同时抬起头来,望着罗兰。
罗兰冲她鼓励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