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证人写了一大段溢美之词。
“但是您与卖家的约定,就是买断了酒庄的一切孳生品,自然包括了您发现的地窖,和地窖里的酒——”
“我能顺带向您请教一下,这些酒是哪一年的吗?不瞒您说,蒙莱里塔附近的酒庄,在二三十年前确实曾经出过精品……”
“敝人对红酒稍许有些研究,或许能有更多消息与您共享……”
可还没等罗兰给公证人回信,唐格拉尔男爵已经来到了寄宿学校,见到了罗兰。
“欧仁妮,我的女儿,听说你已经出手置产了?”
罗兰根本不知道父亲究竟是怎样得到的消息。
她可想不到唐格拉尔男爵在不动产交易所和登记中心都有耳目,“唐格拉尔”这个姓氏在过户名单上已出现,虽然没有其他任何信息,男爵也能猜到——是罗兰出手了。
罗兰:……看来以后置产可不能用真名。
“我是来检查你有没有胡乱花钱的。”
男爵不由分说,让罗兰跟着他一起上车。
车夫迅速把车驾到了葡萄园旁。
唐格拉尔男爵以与他的身材并不相符的敏捷一跃下了车,快步走到葡萄园跟前,检查了一下葡萄的情况。
“九千法郎,买下这样一片葡萄园,出价是合理的。”
男爵给了罗兰一个正面评价。
“只是回本的年限太长。九千法郎,十年才能回本;与九千法郎,三年能够回本的资产相比,无疑应该选择后者。”
唐格拉尔看过葡萄园的状况,显然觉得要把这里打理成为一座欣欣向荣的葡萄园,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罗兰心想:好在这位父亲还不知道“霉叶病”的事。
接下来唐格拉尔下令,让马车车夫带他们父女赶到酒庄里。
男爵一跳下马车,就让人带他去酒庄的酒窖里去。
连看三座酒窖,男爵发现酒窖里的橡木桶都是空的。他立即皱着眉头问女儿是怎么回事。
“欧仁妮,不要觉得我对你严厉,我在教你,教你怎样利用最大的机会获取财富!”
“这座酒庄,你买得太草率了,你连酒窖里到底有没有陈年的酒都不知道,就付钱了吗?”
“看起来,你的商业眼光,也就和你妈妈类似,你们也就操持操持小钱……”
罗兰顿时被这位“大言不惭”的“父亲”给激到了。
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说:“爸爸,说起酒窖,刚好,我有一件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挽起了男爵的手,亲自带唐格拉尔去了“第五号”。
“爸爸,这是我在酒庄里找到的存酒……还有参加博览会的获奖证明。”
“1809,那个年份……”
唐格拉尔男爵的眼立即就直了,迅速地数了一遍酒窖里的存酒,然后开始计算:“好家伙,1819年的金奖,存了20年……”
“近八百瓶……”
敏捷如唐格拉尔,也没能在一时半会儿算出这批窖藏好酒的价值。
但是他临走的时候,带走了半打葡萄酒,说是去找巴黎的酒类公会去问一问价格。
“欧仁妮,把这个酒窖好好锁起来,轻易不要让别人知道。”
隔天,唐格拉尔夫人给罗兰来了一封便笺,问罗兰,在寄宿学校发现了什么,以至于让唐格拉尔男爵高兴成这样。
罗兰只得回信说她也不知道。
但是既然如此,应该那半打葡萄酒得到了不错的估价。
没过几天,唐格拉尔男爵派专人送了一只匣子到寄宿学校来,指名要直接交到罗兰手中。
罗兰把匣子打开,只见深红色的丝绒垫子上,嵌着一枚晶莹璀璨的钻石吊坠。
第53章 基督山位面9
凌晨,罗兰穿上了一身年轻农民的装束,将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用头巾紧紧地包起来,塞进一顶帽子。
她穿着长裤,蹬上一对马靴,用皮革的腰带将自己的纤腰束起,对镜照照,颇为满意——镜子里是一名年轻帅气的……农民。
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知道罗兰今天要早起,此刻正举了一盏油灯站在罗兰寝室的门口。
路易丝看见了罗兰女扮男装的样子,惊讶得说不出来。
半天,她才轻轻地感慨:“欧仁妮,你真是一个……赫尔库勒斯。”
赫尔库勒斯是个传说中的大力士,按照希腊神话,他需要男扮女装地干活。
罗兰却拍拍自己的细腰,笑着说:“不,我其实是个翁法勒1。”
她嘱咐路易丝:“一会儿帮我收起绳索,关上寝室的门。早课时我如果还没有回来,就帮我扯个谎,请个假。”
路易丝刚想说基督徒是不应该扯谎的,罗兰却已经把她事先准备好的绳索拿了出来,系在一张橡木椅子上,在窗口卡严实。
她将绳索从二楼寝室的窗口垂下去。
路易丝举着灯走进来,刚想叫罗兰小心,只见罗兰轻轻一跃,人影已经消失在窗外。
路易丝举着灯来到窗口,担忧地探头张望。
却见罗兰灵活得像一只云雀,轻轻跃了两下,已经落在寝室外的草丛中。
她向朋友比了一个暂时告别的手势,一转头,就见到两个利纳村的女工来接她。三个人辨了辨四周的情形,一起来到学校门口,绕开熟睡的门卫,轻手轻脚地溜出大门,踏上往利纳村去的大道。
四月的凌晨,天气依旧寒冷。
罗兰手中提着一盏马灯,此刻笼出一大团昏黄的光线。她和她身边的女工们,每一次呼吸都呼出一大团白汽。
可是人人都显得很兴奋。
利纳村种植的白芦笋,已经到了可以采收的时候。罗兰特地凌晨从学校里溜出来,就是为了指点村民们到底应该怎样收白芦笋。
利纳村的菜地一旁,村民们早就在那里候着。七八枚火把,稀稀落落地支在田地周围,芦笋田里却光线黯淡——任何光线都可能影响白芦笋的生长,村民们特别担心影响了芦笋的品质,所以不敢举着火把靠近。
这种环境却是安娜的丈夫加斯帕尔最习惯的。
他双膝跪地,伸手抚摸土垄。
他的触觉格外灵敏,双手所及之处,土壤表面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
加斯帕尔很快找出了那些已经长高,将将要把土层顶开的白芦笋。他用手把这些芦笋尖附近的土层拨开,让芦笋尖冒出来。
罗兰随之上前指点:
白芦笋的采收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将芦笋周围的土层慢慢挖开,将顶端带有尖钩的铁钎从上面探入芦笋的根部,在那里用尖钩切断芦笋。
另一种方法是判断准了芦笋生长的方位,从高高隆起的土垄侧面把铁钎直接深入土中,切断芦笋根部,然后将整枚芦笋从土里提起来。
第一种方法很费事,但只要小心行事,很容易就能获得完整的芦笋。
第二种方法快速迅捷,如果是罗兰自己,铁钎一出手,就能采下一枚完整的白芦笋。但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往往很难准确地切断芦笋根部,将芦笋提起时可能会让它断在土中。
对于白芦笋而言,“品相”是决定价格的关键,任何断裂、掉头、芦笋头变红、变绿……都会把这种农产品从身价不菲的精品变成不值什么钱的残次蔬菜。
罗兰让村民们自己决定用什么方法采收。
有些村民求稳,用第一种方法,但是挖得很慢,恨不得半小时才能挖出一枚。挖完之后又得把挖出的深洞填上,以待其余白芦笋继续在土中生长。
另一些村民求快,跟着罗兰学第二种方法,却接二连三地把芦笋挖断。
望着好不容易培植出的粗壮芦笋,却从中间断开——村民们一个个唉声叹气。
罗兰却笑着安慰他们:“这有什么?现在你们不过是手生罢了,等到熟练之后,那就是一钎一个。”
“这些断了的芦笋,虽然卖不上价钱,但是于味道无损,你们大可以做成菜肴,好好品尝。”
“白芦笋能做的好吃的可多啦,最简单的白煮一下,浇上酱汁就是美味。如果有火腿,片一小片下来,搭配新鲜的白芦笋吃,那味道,啧啧啧……”
村民们听见罗兰说着,全都笑了起来,说:“欧仁妮小姐,天下怎么会有您这么会安慰人的小姐。”
罗兰自己也笑了。
她既是在安慰人,也是鼓励村民们自己尝一尝种出来的成果。
当他们自己体会过这种珍馐有多么美味,就一定能更加动力满满地精心培植——单纯为了利益,培植白芦笋只是一种商业行为。
但如果有热爱,精心培植出来的芦笋想必也会拥有不同的滋味。
“老伙计们,听我说,为了提高效率,咱们宁可现在交点学费,练习一下第二种方法。”
罗兰穿着农民的服装,说话也说得像一个地道的农民。
“这芦笋的采收,从四月开始一直持续到六月,天天都得这么一大早起来。要是每天都要花上三四个小时,那么白天的活儿谁还干得动?”
“再说了,五六月里,咱们可以干的农活还有那么多,葡萄园的活计也不少。为了每天能多睡俩小时,咱们也得多练习练习,大伙儿说是不是?”
村民们纷纷笑了起来,连连说欧仁妮小姐为了劝他们多尝尝美味煞费苦心。
正如罗兰所料,村民们在刚开始采收的两三天里,挖坏了不少成熟的白芦笋,但是随着技术熟练,成功率也越来越高。
他们把挖出的白芦笋挑出一部分品相好的,用绵纸包起来,送到隔壁镇上,立即销售一空。
不到一周,村民们就发现,他们不再需要把芦笋送去镇上的市集了,只要在村口摆个摊,自然会有人找过来购买。
甚至有些买家还不满足,想要预订村里接下来几天的出产。
谁知利纳村的村民们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对不起,村里接下来几天的出产,我们有特殊的用途。”
罗兰接连两天早起,凌晨爬窗出校园,把采收芦笋的技巧都教给了利纳村的村民。
之后她终于可以睡两天好觉了。
连带路易丝也不需要总替她提心吊胆了。
谁知,一周之后,寄宿女校收到了一份来自利纳村的礼物。
藤编的篮子用深蓝色的棉布严严实实地遮着,里面盛着满满一篮,胖乎乎、白生生的鲜嫩白芦笋。
“这些是特别感谢学校对利纳村的帮助。”
把白芦笋送来的女工们诚恳地说。
的确,寄宿女校的存在,帮助利纳村度过了最苦难的时光,在女人们最无望的时候,给了她们一个可以谋生的去处。
“此外我们还想特别谢谢欧仁妮·唐格拉尔小姐。”
学校的校长和教员们却都还不知道是罗兰指点村民种下的这些芦笋。
但他们知道,罗兰曾经花“重金”打点这些女工,让女工们优先帮她干活。
另外拜唐格拉尔男爵的宣传,罗兰买下了附近葡萄酒庄的事也已经传遍了。学校里不少人知道罗兰正雇佣了利纳村的村民,帮忙打理葡萄园。
因此利纳村向罗兰致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没有人知道罗兰偷偷溜出学校的事。
也没人知道怎么料理白芦笋——
厨娘望着送到厨房里来的新鲜白芦笋发愣。寄宿女校虽然号称是培养“贵族小姐”的地方,但是厨娘还真的亲手烹饪过这种罕见的食材。
好在有利纳村的女工们。
她们已经尝过不少白芦笋,尝试了罗兰教给她们的各种做法。
“把蛋黄盛在小铜盆里,连盆浸在沸水里,借这温度打发;”
“往里头加柠檬汁,然后再加黄油;”
“打匀,打匀……快!”
“最后加一点龙蒿草调味,就成功啦。”
“这是什么酱汁?”厨娘尝过味道,惊叹之余,赶紧在心里把食谱迅速记下来。
“这叫荷兰酱,是唐格拉尔小姐教的……”
另一个女工赶紧用胳膊肘撞撞同伴,说话的女工赶紧改口:“原本是村里人自己随意调的酱汁,后来唐格拉尔小姐尝了尝,说她在巴黎尝到过,应该就叫荷兰酱。”
厨娘恍然大悟,心想唐格拉尔小姐是大富豪的女儿,富贵人家,自然见识过这些。
当晚的晚餐,白煮芦笋配荷兰酱,就成了当家的主菜。
白芦笋相比青芦笋,味道更清甜多汁,且少了青芦笋常有的苦涩味,用丝滑香浓的荷兰酱调味,把白芦笋本身的鲜甜衬托得淋漓尽致。
晚餐餐桌上,却有一个人姗姗来迟——波尔波拉小姐。
在与罗兰和路易丝的比赛中落了下风的波尔波拉小姐,转眼就从女学生里一呼百应的“领袖”,成为了人人讨厌的“公敌”。
说到底,还是为了当初比赛时双方的“赌注”。
罗兰和路易丝赢得了比赛,其她女学生们就得替她俩承担整个学期的课外劳务。
女学生们怨声载道了几天之后,突然醒悟过来:她们要承担额外的劳务,这是谁造成的?——是波尔波拉小姐啊!
是她,信誓旦旦,说一定能赢得比赛;
也是她,自不量力去挑战拥有“绝对音感”的唐格拉尔小姐,结果让对方放出大招,最后输个一败涂地。
既然一切都是由波尔波拉小姐造成的,那么凭什么大家要平摊这些劳务?
抗议声中,波尔波拉小姐默默地接下了所有额外的劳动。相当于她一个人同时承担了三个人的工作,时常忙到很晚。晚餐也是最后一个来享用的。
波尔波拉小姐一进餐厅,就看见了旁人的盘子里都盛着她从未见过的食物。去厨娘那儿一问,却被告知她来晚了,所有的白芦笋都已经分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