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蛮人认真琢磨了琢磨,才道:“谁是李珩?”
见他并非有意装傻,想是底层的喽啰知道的不多,又或者记不住汉人的名,于是李元祯换了个问法:“你们千里迢迢运来的那个“货物”,现今在哪?”
“运来的货物?”那蛮人好似真的懵了,皱眉一脸实诚道:“大侠,您是不是消息有误啊?我们是来俣国接货的,不是往这送货的呀。”
“你说什么?”
随着手上力道波动,刀锋也紧紧地卡在那蛮人的脖颈上,蛮人带着哭腔求饶:“大侠饶命啊,小的说的句句属实!我们真的只是来俣国接货的,听说那货就在王宫的西苑里放着……”
锁眉怔了片刻,李元祯骤然将刀反过来,以刀背重重在那蛮人头上一敲,蛮人便昏死了过去,不再苦苦的出声讨饶。
他转眼看向舱门处,孟婉正抖着小身板儿扶门框站着。
“下船。”他道。
孟婉慌乱的点点头,依他之前交待过的,快步跑到梯口处,顺着爬梯往下去。可就在她降至半途时,突然听到不远处水波荡漾的声音,正想转头去看,就听见头顶一声急切万分的:“小心!”
紧接着,破空声到了耳边,肩膀上传来一阵巨痛!近乎是同时,她也听到水面某处传来一声惨叫,可未来得及细细辨认,她的双手便已不支,再也抓不住那扶梯,身子坠了下去……
适才,李元祯才紧随孟婉之后走到梯口,便察觉到后方水域上的动静,转眼看时,见之前被他踢入海中的一个蛮人,已将一支袖箭激射而出!情急之下,他想伸手去够孟婉,可偏偏她已降至半途,他展臂无法够到。一声“小心”,也未能令她及时闪躲开暗器。
他将手中的刀朝着那蛮人投去,刀锋砍着那蛮人的脑袋,将其一分为二,双双没入海里。
李元祯纵身一跃,凭着施加的重力抢先一步落至地面,稳稳的将坠下来的孟婉接入怀中。
她望了他一眼,便阖上了双眼,昏了过去。
此处位于俣城西海岸,正是那日前往枫岛时他们起航的地方,因着战后的荒废,并无人就地把守。李元祯只得抱着孟婉一路运以轻功,待接近城区之时,终于雇上了一辆马车。
乘车径直驶入王宫,李元祯将人直接抱入自己的寝殿。
和朔王子接到侍卫来报伤的消息,还当是滇南王受了伤,当即吓得好一阵哆嗦!自己地盘上有人伤了滇南王,那不管该人与自己有没有关系,都难保不受周人猜疑!
于是急匆匆赶过来要表一下忠心,却发现受伤的只是滇南王身边的一个侍者,这才放下心来。又见滇南王抱着人一路焦急万分的进了自己寝殿,心中明白这侍者也非一般人,定是滇南王最看重之人,于是命人传自己专用的太医来给孟宛瞧伤,却被李元祯拒绝了。
此时的李元祯已没心思与这位王子演绎面上的关系,厉声将其赶出寝殿,命人将随军的太医请来。这种时候,他自然只能信周国人。
因为中箭位置在后肩,孟婉只能趴在床上,太医来后先简单看了看中箭的位置和深浅,便对李元祯禀道:“王爷,他伤在非要害的位置上,故而不会有性命之忧。且这箭臣已看过,箭镞应当无毒。”
听了这话,李元祯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大半,“那你快给他医治吧。”
“是。”应完,太医便俯下身来,拿剪刀要去剪孟婉身上的衣料。
此时孟婉虽昏昏沉沉的不算清醒,但心底深处始终谨守着一个底线,那就是不可脱衣!故而当太医手中的剪刀触在她背上时,那股金属的冰凉立时将她激醒,她猜到太医要做什么,情急之下向一旁翻动了下身子:“不……可……”
因着翻身,伤口处又涌出一汩血来,疼得她直皱眉。
她知道不拔箭是死,可拔箭泄露了身份也是死……两难之下,她纠结万分。
这时一只大手握在她的肩上,那力道不重也不疼,缓缓地将她重新按平在床上。
然后便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对着太医道:“我来。”
孟婉紧皱着双眉,她不敢反抗李元祯,既然进退难逃一死,便听天由命吧。于是她乖乖趴在那,不再抵抗。
冰凉的剪刀再次触在她的背上,她能感觉那刀锋仅沿着伤处绕了一圈儿,并未剪去多余的面料。
之后便听李元祯道:“好了,拔箭吧。”
第57章 咬着 从未经历过的巨大痛苦
李元祯仅将她中箭伤口的周围布料剪去, 露出不过巴掌大小的后背,这令孟婉内心感激万分。她原想抬头看看他,可是只一动, 就觉肩上痛得要死,顿时攥紧了右拳咬在口中,打消了再动一动的念头。
李元祯居高临视,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知她此刻定是痛苦非常, 不免暗暗叹了口气,心也倏忽被揪疼了下。
这时见太医已挽起袖口来,作势要动手去拔箭,他突然出声打断:“等等!”
太医与孟婉皆是微怔,太医收回了手请示道:“王爷可是还有何吩咐?”
“为何不给他用麻沸散?”李元祯想着以孟婉的出身, 定是娇养着长大的, 这样的苦只怕她生受不下。
太医便详细禀明道:“回王爷,麻沸散中有一味曼陀罗, 毒性极强, 并非适用于每个人。适才臣已试过, 他有不适反应,故而不易再强行使用此药。且这支袖箭仅是暗器,伤得并不多深,不至令他太过痛苦。”
听到自己不适用麻沸散,孟婉内心感到一阵绝望, 但眼下保命要紧, 她狠了狠心道:“无事,有劳太医了,您动手吧。”
只是说完这话, 她的牙齿将紧紧握着的拳头咬得更紧了。从李元祯的视角看过去,甚至能看到被那两排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的食脂,已被咬出鲜红的血印子。
太医似是也发现了,转身从药箱中取出一块咬木放到孟婉眼前,“你咬着它吧。”
孟婉感激的看他一眼,正准备将那块圆滚滚的咬木放入口中,可突然手心里一空,东西被人夺去了。抬眼看,那东西竟已落在了李元祯的手里。
“王——”不解之下,她才吐出一个字来,就见李元祯撸起袖的胳膊已伸了过来。
低沉又坚定的两个字从他口中蹦出:“咬着!”
孟婉受宠若惊,嘴巴迟迟不敢张开,就连一旁的太医也看傻了眼。不过宫中混迹多年,少说话多做事是必修之课,是以他连忙别开眼神回避,又重新将消毒的帕子从药箱中取出来,把手又擦拭了一遍。
李元祯歪了歪头,眉间微皱,透出几分不耐烦。孟婉虽还未想通他为何要这样做,但下意识的不敢去违背他的命令,于是只得张了张嘴,将递至眼前的小臂轻轻含住。
似在含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稍一用力便怕将其损坏,而要付出的代价不可估量。
就这么虚虚的含在嘴里,之后孟婉就感觉到太医的手握住了自己背后的箭。她明明紧张的想要咬牙,可偏偏不敢,急得流下两行泪来。
紧接着,便感受到一阵钻心噬骨从未经历过的巨大痛苦!她发出沉闷的呻楚,额上激出一层冷汗,只觉天昏地暗,头晕耳鸣,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良久后,直至太医已将伤口敷好了药包好,孟婉才觉那痛感有所减退,意识一点一点回来。
待心跳渐渐平复下来后,她缓缓睁开双眼,整个人虚弱至极。这时她才迟钝的发现嘴里的东西还在,且正被她死死的咬着。
她齿间泄了力,垂眸去看,竟见那手臂上已被她咬出了一个紫红紫红的血印子!且有血珠子从破口处渗出,极是骇人!
特别再想到这手臂的主人,孟婉更是骇然失色。
她抬眼只能看到李元祯的腰部,再往上便无力抬起了。
李元祯将手收回,如平时练完武一般转了转腕子,然后将袖放下,一脸的浑不在意。把那根咬木还去太医的药箱里,道了句有劳,便命人将太医送出去了。
孟婉看着他垂放在身侧的手臂,此时伤口已被遮住,她看不见。只是眼里刚刚已停了的泪,又不知不觉汹涌起来。
“哭什么,还那么疼?”低抑裹携磁性的声音,从头顶飘落至她的耳畔。这个平日里令她闻声就丧胆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居然那么的暖心。
“王爷您……您为何要……”她哭得泣不成声,努力了几次也未能将话说完整。
“因为那东西不知被多少人咬过。”李元祯语气平淡的说完,又丢下一句:“你在此好生休息。”便出了自己寝殿。
此处是李元祯的寝殿,而李元祯却退了出去,孟婉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可毕竟又累又虚弱,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且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的天亮。
她才醒,便有人端着铜洗进来伺候她净面。自己本就是干着伺候人的活,此时反过来被旁人伺候,这待遇自是令孟婉意外,不过更令她意外的还是被派来伺候她的,竟是个姑娘。
军中本就全是男子,此次来俣城随行的侍婢仅有一个,是专门为滇南王调制熏香的,这活男人干得不够出色。可就这么稀有的一个女婢,李元祯竟舍得遣来伺候她?孟婉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既是王爷安排,她便只好笑纳。
那女婢拿帕子在温水里投了几下绞干,仔细的帮她擦拭脸庞和双手,总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
孟婉见她好说话的样子,便问:“王爷去哪儿了?”
想着自己还在鸠占鹊巢,她有些不安。
女婢凝眉,也是一副不太懂的样子:“王爷从昨晚便带人在西苑搜寻,但要搜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西苑?”
孟婉恍然想起在船上时,李元祯曾拿刀架在那蛮人的脖子上逼问他“货物”在哪儿,那蛮人却说他们来俣国不是送货的,而是接货的。
难道李元祯是怀疑太子表哥并不在蛮人的手中,而是一直被俣国的王室控制着,藏在西苑?
想到有这种可能,孟婉的心猛的一跳,险些就要跳了出来!
若是如她所猜,那么和朔王子一直以来都是在说谎,太子表哥就这王宫之中,俣国从王子到大臣都故意在骗李元祯,目的是想使其麻痹,好暗中将太子表哥转交到蛮人手中!
挼顺了思路,孟婉当即就挣扎着要起身下床,那女婢吓了一跳,慌忙出手阻止她,“王爷让你好生在此养伤,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得去西苑!”孟婉不肯乖乖被拦,纵是气力不济,也没放弃继续挣扎着要下床。
女婢竭力阻拦,可孟婉不肯妥协,正在二人纠缠之时,屏风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将此打断:“不必去了。”
听到是李元祯的声音,女婢慌忙跪下来行礼,孟婉也瞬间老实下来,不再强求下床。
待李元祯的身影转过屏风,她坐在床上懦懦的请安:“王爷。”
本是被他的声音镇住才不敢乱动,可请完这声,忽又觉得李元祯站着,自己坐着,不成体统。于是再次想下床行礼,却被李元祯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扶住了。
“伤好之前,就不必行礼了。”
“是。”孟婉听话的应着,应完这声便不敢再问其它。
明明心里迫不急待的想知道事情是否如她所猜,以及西苑的搜查结果,可她不敢问。因为在船上时李元祯告诉他太子表哥已被蛮人所杀,她当时的失态引起了他的怀疑。当时好不容易含混着圆过去,若此时再表现的过于关心此时,就难再自圆其说了。
她的强自忍耐,李元祯自是看得明白,不过她不敢问,他也不急着说。命女婢奉茶退下后,闲步走到罗汉榻上坐着慢慢品茶,殿内一片寂静。
饮了半盏茶润完喉咙,李元祯才瞥了孟婉一眼,故意带着几丝好奇:“刚刚你急着去西苑?”
“昂……”孟婉呆呆的应声。
“为何?”李元祯继续漫不经心的问着。
“那个……”她眼神四处游走,不知该落在哪里,慌乱中透着心虚,“属下听说王爷在那儿……就……”
“就想见本王?”李元祯一手持盖,拂着杯中浮叶,抬眼,恰巧迎上她。
“属下是想向王爷谢恩,以及……赔罪。”
他将杯子放下,唇边淡出一抹极浅的笑意,“何罪?”
“属下咬破了王爷的胳膊。”垂着头,孟婉声如蚊蚋,已是做好了要被斥责一番的准备。
“咬破本王的胳膊?”这回李元祯笑出声来,认真看看她,语中带着两分嘲谑:“怎么,这就是你刚刚做的梦?”
“梦?”
孟婉被这话问懵了。原本不曾怀疑的一件事,此刻突然就有些分不清楚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明明觉得应该是真的,可看着李元祯那嘲弄的表情,她就恍惚了。
“王爷是说,属下昨日拔箭时不曾咬过王爷的手臂?”
她极其认真的正式确认了一遍,然而李元祯笑而不语,好似听到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都不值得他去置评。
这下孟婉更加的自我怀疑起来,紧拧双眉,脑子变得混混沌沌。不自信的挠了挠脖颈,最终信了李元祯的话。
她突然感觉到一种两不相欠的释然。
她暗笑自己迷糊到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倏忽就感觉一道黑影笼下,她慌张抬头,见李元祯已到了近前,正垂眸睨她。
“王爷?”
也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感到一阵心跳如鼓。
李元祯微微俯了俯身子,研究一件器玩一般审视着她,良久,开口问:“你可有想过自己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属下……”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李元祯叹了一声,道:“还好你是男子,不然,怕是有觊觎之嫌。”
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两下,孟婉不知以何言应对,只窘迫的笑了笑,然后抬手扶在额上,故作头晕。
见状李元祯自然明白,转身便往外去,走至屏风处突然驻足,微微侧过脸来:“西苑什么也没搜到,想是迟了一步,货已被他们偷运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