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融一见,拽着喜帐又是一阵抖。
她勉强拉住布巾另一头,挽留萧信:“二公子,你、你等一等,听我说。”
萧信给她颜面,撒开手,冷冷盯她。
许融掐了手心一把,终于调整过来,又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二公子,我知道你是好意,也想得周全,但有些问题你可能没打听清楚——或者就没有打听?”
萧信没回话,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像是僵住了。
许融得到了答案,笑叹:“我知道了。二公子,我不是取笑你,你洁身自好,端正磊落,是君子品行。只是这个,”她低头把布巾放到一边,侧身把床头被子一层层掀开,掀到最底下取出一块方形绢布来,绢布正中也有血渍,但与那布巾上的一大片比,便如小溪与湖海。
“洞房不会如二公子以为的那样——嗯,血流成河。”
许融委婉解释,她还想给萧信普及一下生理知识,如果女子身体发育成熟,不流血也是正常的,但一抬头,她又说不出来了。
萧信杵在当地,瘦瘦高高,许融面对他时一直有阅历上的心理优势,但这优势没有大到令她在某些特定话题上仍然可以畅所欲谈。
无论萧信看上去少年气多重,他已经十八岁,在法律上是一个成年男人了。
许融忽然觉得手中的绢布有点棘手,她镇定地塞回去床头,总结:“——我打听过的,用我的这块就行了。”
“……哦。”
萧信应了一声,低头把自己准备的那块布巾拿起来,团吧团吧,很快地、逃也似地走了。
第23章 二公子肯赏脸吗?……
翌日。
许融这一夜睡得还不错,她没有认床的毛病,不论吉安侯府还是长兴侯府,对她来说都算客居而已。
掀被下床,她竖起耳朵听了片刻,感觉对面没有任何动静,便蹑手蹑脚地过去,将帘子掀开一看,暖阁里面空荡荡,炕上整整齐齐,好似无人躺过。
这位二公子做事有头有尾,大半时候还是叫人放心——除了昨晚那种乌龙之外。
许融伸了个懒腰,放心叫进白芙来,把那块绢布、也就是所谓的“元帕”丢给她,好让她去应付萧夫人方面的来人。
白芙觑着她的脸色,欲言又止:“姑娘——”
许融:“嗯?”
白芙的脸红了,吞吞吐吐地道:“姑娘,你、你身上还好吧?”
“很好啊。”许融话出口忽然反应过来,她忍笑,一本正经地道,“只是腰有一点酸痛。”
昨天绕城时坐轿子颠多了。
白芙松了口气,忙忙地道:“那就好。临行前太太叫了我去嘱咐我,恐怕二公子鲁莽,伤着了姑娘。若是姑娘说不适,就要想法子劝阻二公子,别、别叫他连着来。”
说到后面,她又磕巴起来。她还是个姑娘家,不很懂里头的事,也不好意思提起。
许融不知道许夫人此语,闻言就势给将来打了个埋伏:“没事。二公子要读书,也没工夫沉迷女色。”
她没告诉白芙这桩婚姻的真相,一来解释起来太麻烦,二来白芙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平白叫人多一桩心事,天天提心吊胆的,也没必要。
白芙就傻乎乎地点头:“嗯,二公子天没亮就起来了,点了灯在东次间那边读书,我听见声音,没敢过去打扰,也叫她们动作都放轻些。”
许融听了颇觉满意:“很好。”
红榴青枣两个合力送进洗漱用的各样物事来,收拾过后,许融到梳妆台前坐下,这座黄花梨妆台连同镜匣都是她的陪嫁,婚期前一天就送过来安置好了,妆台色褐黄,木质细腻而温润,镜面则与妆盒连为一体,每一个雕刻纹路都炫示着匠人高超的技艺。
以及有钱。
“我给姑娘梳个百合髻吧?”白芙问。
许融不挑——不挑的原因在于这张脸太能打了,怎么折腾都好看,她无所谓地点点头。
一时梳好,效果果然不错,饰物也好办,配上一支金累丝步摇就够了,玉珠颤在鬓边,灵动辉耀。
白芙又去找出一套朱红缠枝梅花纹袄裙来,俏丽又合时气,正要帮忙许融穿上,青枣跑进来通报,说萧夫人派了个嬷嬷,等在外面要求见。
这就是来验看元帕的了。
许融虽捏着鼻子提前做了准备,不表示认同这等腐朽的歪风邪气,直接向白芙道:“你去吧,衣裳我自己穿。”
白芙只以为她不好意思,应一声出去应付了。
过一时回来,向许融报告:“姑娘,那嬷嬷倒还客气,看过了就告辞了,没说什么。”
许融低头系着裙带,“嗯”了一声。这在她意料之内,再苛刻的人家不会在这一关上胡乱留难,事关清白,脾气烈的新嫁娘搞不好当场自尽明志。
她摇摇头,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信这些东西,自食其果容易得很。”
因为造假也太简单了,几乎零成本,像她,就设法弄了点鸡血而已——萧信那个可能要高一点。
许融想一想又觉得好笑起来,理好了裙摆往外走,边问白芙:“早膳取来了吗?”
白芙应道:“新橙去了,有一会了,应该快回来了。”
许融点头,掀帘出去,外面就是堂屋。
她往堂屋门边站定,深呼吸了一下,晨间空间清冽,放眼放去——没什么好望的,院落空且小,白石铺成十字甬路,只有院墙左边各种了株矮树,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下人给它缠了圈红绸,乍一看算喜庆,仔细一瞧秃得枝干都灰了,根本就是棵枯树,到了春天也回不了春。
但这院中并非毫无希望。
许融侧一侧头,就听到了从另一边的东次间里传来的低低诵读声。
新橙于此时拎着一个食盒出现在院门口,许融微笑起来:“请二公子出来用早饭吧。”
萧信很快出来了,他也换回了常服,一身玄青直缀,发覆方巾,装束俭朴,没什么钟鸣鼎食的富贵气息,更像个小书生。
许融琢磨着他闻鸡起舞,该及时夸奖两句,话没来得及出口,新橙已经走到了跟前,委屈地叫:“姑娘!”
不用许融问,她主动把食盒的盖子揭开来,给许融看:“我去厨房领姑娘和姑爷的早膳,她们就给了我这些。”
许融看了一眼,有粥有点心,没觉出什么问题,便道:“怎么了?”
新橙指着其中一道点心:“姑娘看这个虾饼,边上都发褐发焦了,闻着味道也走了油,分明是拿着不知道哪儿没用完的菜又炸了一遍,来糊弄我们!”
“是吗?”
许融将那盘虾饼从食盒里端出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说实话,她没看出什么炸焦又走油的,小半年的咸鱼贵族生涯还不足以培养出她真正(挑剔)的贵族品味。
萧信瞥过来一眼,没说话,但目露了然。
许融见状,请教他:“二公子也瞧出来了?”
萧信才说了一句:“昨晚的宴席上有一道虾饼。”
许融听了点头。
对上了,这就没跑了。
她又看了一眼虾饼,品相都算完好,应当不至于破底限到是从席上撤下的剩菜,更大可能是备菜备多了,转头填到她这儿来了。
这样隔夜又回锅的点心坏是没坏,但通常由下仆们自己消耗,不会有哪家送到主子的饭桌上。
许融看向新橙:“好了,先放下吧。”
新橙不肯,急了:“这样的东西我们凑合罢了,姑娘怎么能吃?我叫厨房换,还不肯换,说什么府里的主子们都这么吃,我们新来的倒难伺候。怎么可能呢,分明是存心欺负我们——”
“不要说欺负不欺负的话。”许融打断了她,“我相信人家没有这个意思。”
新橙愕然:“姑娘?”
虽说姑娘出嫁到了婆家都得矮一头,可她家姑娘不是这个性子,不往远了比,就昨晚还不是这样呢。难道一觉睡过来,忽然醒神了,想再往回找补显一显新媳妇的柔顺?
新橙可不乐意,她到许融身边时候不长,已经迅速习惯了许融原来的作风,主子撑得起,下人才有倚仗,谁想把日子过回头。
许融望着她气鼓鼓的脸,好笑道:“你怎么还不放下,总拿着手不酸吗?”
新橙不能真顶着来,只好把食盒搁到桌上,不情不愿地往外摆碗筷。
许融却阻止了她:“不用,我不吃,你们也不用吃。”
新橙又惊讶:“啊?”
许融慢悠悠起身,道:“我不知道长兴侯府这么艰难,到了阖府俱食隔夜剩菜的地步。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该给侯府和夫人增添负担,还是自谋生路去吧。”
她在堂屋内环视一圈:“去把青枣红榴还有外面凡我们以及这院里的人都叫上,出去找一家饭馆吃。”
新橙愣了,片刻后大声道:“——是!”
兴高采烈扭头就冲了出去。
院中很快传来喧闹声,丫头们从各个角落跑了出来,有欢喜的,有茫然的,也有挣扎要反抗的:“做什么呀,我不去,不禀报太太,怎么能随便出门,放手,彩蝶,你快去告诉太太——”
“翠庭姐,我也被人拉住了,跑不了啊。”
“那二公子呢,二公子难道不管吗?”翠庭在院中伸脖张望,一下望见了萧信,眼睛一亮:“二公子——”
许融也笑望向他:“二公子,肯赏脸吗?”
萧信将目光从院中收回,言简意赅只说了一个字:“走。”
倘若许融没有听错,他这一个字非但坚决,简直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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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连主子带下人一大群浩浩荡荡大摇大摆地出了府,门房上既不知该不该拦,也拦不住,只能飞快遣人禀报了萧夫人。
萧夫人已经起来了,穿戴整齐,正用早膳,闻言乌木筷僵在了半空中:“——什么?”
传话的丫头也很茫然,道:“说是要去外面饭馆吃饭。”
交待得倒很清楚,正因清楚,才显其荒诞——新婚第一天,不拜父母(公婆),不敬茶,跑出府去下馆子?!
萧夫人震怒,又怒得找不着头绪,派人去追的话似乎大题小做,且家丑外扬,不追这口气梗着没处消化——
立在一旁布膳的少妇轻声解劝:“太太,二弟和二弟妹也许是玩心重,待他们回来,太太再教导就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
萧夫人深吸了口气,眼前丰富新鲜的早膳她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丢下木箸吩咐:“去告诉侯爷一声。再有叫你二叔二婶他们也不用着急来了。”
长兴侯府在人丁上比吉安侯府兴旺不少,萧侯爷这一辈共有兄弟三人,其中三房因是庶子,早已分出去了,如今还有二房的萧二老爷一家同在府中居住。
少妇——即萧伦之妻常姝音屈一屈膝:“是。”
萧夫人再转向那传话的丫头,目光一厉:“去说给门房,二郎和二郎媳妇回来了,立刻带到我这里来!”
丫头胆战心惊,连忙应了,转身跑走。
第24章 你猜,二公子兜里还有几……
许融领着人愉快地出府,愉快地选定一家有口碑的老店,一群人乌泱泱进去,分楼上楼下共坐了四桌。
楼下大堂的三桌是下人们,楼上就是许融与萧信,店家一下子迎来这么大客流,伙计们楼上楼下地跑着奉承,乐呵又殷勤得很。
热腾腾的各色粥点不多时就端上了桌,这个点许融也饿了,不与萧信客套,埋头自顾开吃。
萧信也不出声,两人对面而坐,只见盘碟一个接一个地空,用饭到尾声时,萧信放下喝空的粥碗,道:“我在这里有个熟人,去打声招呼。”
站起身出去。
许融望着他的背影,心念一动,想叫住他,终究又没出声,只是微笑托腮,手指在桌面上闲适地点了点。
不一会儿,白芙悄悄跑上来了,喘着气道:“姑娘,我看见二公子去跟掌柜的说话了,好像要付账,我们这么多人——他钱够吗?”
对于萧信的窘困处境,不但许融知道,丫头们也都心中有数。
许融道:“他既然去,总是付得起这一顿,由着他吧。”
白芙忧心:“姑娘叫我们随意点,他们都是难得出来的,可没客气,早知我拦着些了。”
许融陪嫁的下人除了四个贴身丫头外,还有两个管在院中洒扫的粗使婆子,另有不入内院、负责承应府外事宜的几房家人,其中包括了红榴和青枣两个的爹娘兄弟,这么多张嘴,一顿就有可能把姑爷吃成赤贫。
“没事。”许融安抚她,“有句话叫穷且益坚,二公子穷一点,更有助他磨练意志,坚定好好读书的信心,书中自有黄金屋么。”
她随意把诗文一通歪解,白芙不懂这些,但本能地对学问有所敬畏,就信了,安心不提,转而担心起另一个问题:“姑娘,以后怎么办,我们总出来吃吗?”
许融立即摆手:“哪能这么浪费钱。就破费这一回,以后不用了。”
“姑娘的意思是?”
“除非萧夫人想让全城人都知道长兴侯府揭不开锅,否则,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她固然舍不得这么砸钱,而萧夫人更丢不起这个脸。
这个道理不难解,白芙明白过来,犹豫了一下:“姑娘,我们一来就这样,会不会太得罪萧夫人了?她毕竟是姑娘的婆母了。”
她又有点欲言又止,许融鼓励她:“你说完。”
白芙的声音有点不确定地低下去:“我觉得,这也许不是萧夫人的主意,她就算要给姑娘立规矩,不用这么急,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