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详细的商量我不知道,总之拉锯了一阵,还是把那良家女纳了回来。”
许融明白:“就是二公子的生母?”
原来韦氏是这么进门的。
许夫人点头。
“那阮姨娘又是怎么回事?”
“那就更荒唐啦。”许夫人直摇头。
这话许融信,许夫人这样能同意把女儿从兄嫁弟的性子都说荒唐,可见是真的荒唐。
许夫人继续说:“那是纳了韦氏不到一年时候的事,萧侯爷又要纳妾,就是阮氏了,你知道阮氏是什么人?是个家里坏了事要被没入教坊司的犯官之女!”
许融忽而觉得耳熟——片刻后想起来,听白芙提过,只是没这么详细。
而后她如醍醐灌顶,不用再听许夫人说下去了,直接问道:“萧侯爷真正爱的,是这个阮氏?韦姨娘只是因为跟阮氏长得像,才入了萧侯爷的眼,被萧侯爷先纳了回去?”
许夫人连连点头:“正是,当时谁想得到呢?都以为萧侯爷对韦氏一见倾心。萧夫人打听出来时,听说都气傻了——到底多气我不知道,总之她好一阵子没出过门。”
那必须是非常气了。
丈夫搞回来一个心仪的女子就够受了,哪知道不过是个障眼法,后面还藏着个真爱。
连环暴击。
同样惨的还有韦氏,怪不得她失宠,真爱进门了,她也就靠边站了。
从被萧侯爷看中,到进门,到失宠,拢共不到一年,她估计都没回过神来,本来不过是个平民女子,身上那股怯意就因此一直保留了下来。
许夫人对韦氏的评价也是如此:“从没听说她闹过什么,一直安安分分的,阮氏要进门那一阵,萧夫人拿她撒气,她怀着身孕呢,直接被罚到早产,不吭声地也过去了。”
许融惊道:“什么?”
这破了她的底限,她追问:“那是二公子吗?他是早产下来的?”
许夫人点头:“当时险得很,也就是为着这事,萧夫人沾上了谋害夫家子嗣的嫌疑,最后不得不让了步,叫阮氏进门了。”
许夫人不是个会说故事的人,但由她这么东一句西一句的,许融拼凑起来,仍可想见当年长兴侯府宅斗之剧烈。
只怕宅院上空都笼罩着一层血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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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的大半时间都在许夫人的讲古中度过了,这是许融也未料到的事,她唯一庆幸自己昨天没直接去问萧信,那简直是踩在他的伤疤上起舞,每一脚下去都是痛点。
在吉安侯府用完午饭,又歇了一会,他们踏上了归程。
许华章一直和萧信在一起,不知道他们怎么相处的,许华章回来的时候还蛮高兴,跟许融道:“姐姐,姐夫答应了,我想去看你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
许融点点头,她忍不住去看萧信。
长得挺好的——瘦是瘦一点,并不虚弱。
她总算觉得心里舒服了点。
一路无话,许融是不太想说,萧信本来就没话,两人在车轮的辚辚声中回到了长兴侯府。
在角门内下车时,仍旧是萧信先下,然后转过身来向她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太自然了,许融本来想说这里没有许华章的监督,可以不用他扶,但看见他的眼睫在夕阳中颤动了两下,不知为何,又不想说了。
些许小事何必计较。
她将手伸到他的手掌中,掌心相贴,由他扶了下去。
第30章 暗算
回到北院以后, 留守的红榴和青枣两个一齐迎了上来,红榴先道:“姑娘,萧大姑娘来找过姑娘。”
“见姑娘不在又走了。”青枣接话。
“她眼圈红红的, 好像哭过。”红榴补充。
“她带的丫头姐姐好凶,临走还瞪了我们一眼。”青枣又接。
两个小丫头一搭一唱,许融听着点头。
看样子, 这是打哪里受了气了。很可能是萧夫人,走前萧夫人主动要求代为传话, 传的那番话恐怕没客气。
萧信还没进东次间, 也听见了, 扭头道:“你不要理她。”
许融已经知道了萧家的那些旧事,许夫人虽未细说阮姨娘进门后和韦氏之间如何——别府内院妾室间的争斗不在她做主母的眼界内, 想也知道不会和睦。
韦氏再失宠, 长着和阮姨娘那么像的一张脸,又先生下了儿子,阮姨娘能看她顺眼就怪了。
既不顺眼,许夫人又点明了阮姨娘是个“厉害”的人, 韦氏到她手底下, 能不能挨过一个回合都难说。
许融心里转悠过一圈, 面上不显:“嗯, 知道了, 我不理她。”
萧信却不就走, 进一步告诫道:“你不知道, 她和二房的琦姐儿在一处玩, 琦姐儿总吃她的亏。”
许融还没听他讲过这种家长里短的话,新鲜地道:“哦?吃什么亏?”
“觉得她是侯府长女,琦姐儿是二房的, 身份上不如她,样样要压琦姐儿一头。”萧信皱皱眉,“压不过去时,就不高兴,觉得别人瞧不上她是庶出。”
许融明白了,论出身确实是萧侯爷亲生的萧珊强一点,但她不是强到无可挑剔——庶出就是顶揭不掉的帽子,因自卑而催生出了极度自傲,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
她点头:“不管她有什么花样,我离她远些就是了。”
萧信才转头进屋了。
丫头们对着眼色,新橙先忍不住,快活地笑道:“二公子还挺关心姑娘的,怕姑娘吃亏。”
白芙也微微笑着。
许融叫丫头们围着打趣,面不改色——她们都不懂,她和萧信是深度合作关系,互相提点一二多么正常。她道:“那我是会吃亏的人吗?”
四个丫头立即一齐摇头。
红榴率先吹捧,简单又真挚:“凭那个萧大姑娘怎么厉害,也厉害不过我们姑娘。”
新橙递进:“她想算计姑娘,是班门弄斧。”
说了个成语,就不简单了。
白芙张嘴:“姑娘——”
许融听得直笑,摆手阻止:“好了,都别吵了,二公子读书呢,我们过去那边吧。”
丫头们忙听话地都噤了声,白芙跟着到了卧房,等许融坐下,替她卸起钗环,才悄悄地又道:“姑娘,今晚是不是该将二公子请过来了?”
连着两个晚上了,萧信都歇在东次间那里,虽然夫妻日常相处里看着没什么问题,但才新婚就分居,总叫人有点不踏实。
许融想了想,也是,不过她下意识还是想拖一拖,就道:“等明天吧,明天我和二公子说。”
白芙得了个准话就满足了,点点头,安心又细致地重新做起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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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无事歇下,隔天一早,许融和萧信例行去向萧夫人请安。
这是她嫁来长兴侯府最大的变化,从前许夫人没这么严谨的规矩,拢共一儿一女,都是亲生的,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许融倒也无所谓,天天在小院里呆久了多少闷得慌,出府逛耗工夫她又懒得动弹,这么在府里走一圈就刚好。
因为北院偏远,她一路行来,要走过大半个宅邸,韦氏的李院,阮姨娘的落梅居,萧珊的清秋院,在萧信的指点下,渐渐都认齐了。
到正院时,时候不早也不晚——这个意思是,常姝音已经来了,萧珊和萧仪还没到。
萧夫人正有事,他们在院中等了一会儿,萧珊带着丫头匆匆赶到了,恰好萧夫人命人叫进。
进去以后,只见萧夫人坐在南窗下,大约才净过手,双手伸着由常姝音擦拭。听得动静,萧夫人眼帘撩起,未理会走在前面的许融和萧信,先吩咐人:“跟大姑娘的丫头是不是在外面?打她十下手板。明儿再不好好服侍主子,按时叫起,打二十下。”
许融一愣,萧珊急道:“太太,仪哥儿病了,我帮着姨娘照顾他,睡晚了才没起得来,与我的丫头不相干。”
“那该提前叫人告个假。”萧夫人不为所动,“告了假,你不来也使得。不告,就是不敬。大姑娘,你如今在家里懒怠些还罢了,我不同你计较,往后出了门子还这样,怎么像话?”
她说着瞥一眼许融:“就不说你大嫂了,就是你二嫂,新婚里也按点来了,你比一比,过不过得去。”
许融:“……”
呃。
她没有觉得被夸奖,只是感受到了挑拨离间的意味。
窗外啪啪的打手板声和丫头压不住的抽气声很快响了起来。
好在十下手板不算多,一会儿之后就打完停了。
萧珊眼圈已经红了,一副气噎模样。
萧夫人视若无睹,重新问话:“仪哥儿又怎么了?昨儿请了太医。不是说吃了药,发了汗后已经好了吗?”
萧珊忍气道:“——下半晌时是好了,不想到了夜里,又反复起来了,爹爹和姨娘都很着急。”
萧夫人继续问:“请太医来了没有?”
说实话,许融很怀疑萧夫人这句是明知故问,就她所见,萧夫人昨日能接到线报,今天不会接不到——萧仪半夜病势又起,闹得不住在一块的萧珊都赶过去看,这动静怎么也小不了。
萧珊道:“爹爹已经着人请了,太医另开了一份药方子,仪哥儿喝下去又睡了。”
萧夫人才点点头:“这也罢了。”
到此其实都算正常,不论萧夫人是不是明知故问,她作为嫡母,都有过问庶子情形的权利,许融本没怎么在意,但萧夫人的话还没有停。
“仪哥儿这孩子,小小年纪未免太要强了些。”萧夫人的语气不轻不重,“不就是侯爷带他去见的那个先生不肯收他吗?京里这么大,又不是没有别的先生了,至于把自己怄出病来。”
许融瞬间专注——什么?
萧珊则也先露出惊色,显然不知道此事未逃出萧夫人的耳目,而后才急着辩解道:“太太,并没有不收,苏先生只是说了他要考虑考虑——”
说着话,忍不住又看许融,有一点努力撑住不示弱的意思。
许融没空看她,紧着琢磨自己的心思。
萧夫人冷笑了一声:“罢了,仪哥儿梦话里都嚷出来了,一口一个不服气不甘心,还用得着你来打掩护?依我说,人家不愿意,就该算了,哪有个拜师还要勉强的道理,若是以势去压人,就更不好看了。你回去,叫你姨娘少给侯爷灌些迷汤,没得败坏了萧家的名声。他们那些读书人恼了指摘起人来,可不管你公府侯府的,巴不得要拿你垫名声呢。”
这么一大通话说完,萧夫人意犹未尽,也不管萧珊的脸色成了什么样,喝了口茶,接着道:“再有你,姑娘家更该知道以贞静为要才是。昨儿我就着人与你说了,心眼太多可不是好事。”
萧珊抽噎一声,眼泪终于掉下来了,草草冲萧夫人福了一礼,掉头就跑了出去。
萧夫人冷道:“瞧瞧。被她那姨娘惯成了什么样。”
她这句没有明确指向,屋里静了片刻,立在她身侧的常姝音轻声接了话:“大姑娘长日养在阮姨娘身边,难免娇惯些,还要太太多加管教才好。”
“谁敢管她,我略多说两句,侯爷就要护上了。”
萧夫人这么说着,脸色已惬意起来,找完萧珊的茬,她心情并不坏。
而一个人的火力是有限的,要再发总得有个积攒读条的时间,萧夫人再看看许融和萧信,一样不喜欢,但懒得寻他们的茬了,摆摆手:“少跟珊丫头学,大家子出身,最重要是知进退的规矩。行了,去罢。”
两人退了出来。许融迫不及待转头:“二公子——”
“呜……”
抽泣声传了过来。
原来萧珊还没走远,她才出院门就走不动了,叫丫头扶着,靠在墙上哭得抽抽噎噎。
见到他们,才略停了下,一双眼眸梨花带雨似地瞪了过来。
拜许夫人所赐,许融对眼泪处于免疫状态,基本不受影响。
她礼貌地点点头,随着更加漠视的萧信要走,不料萧珊追在她身后出声了:“二嫂,你是不是和她们一样,也瞧不起我?”
许融不知“她们”是谁,也不问,停一停步只道:“大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没有的事。”
萧珊又哭了:“你分明有。你瞧不起我是庶出的,不屑跟我来往。只是你不愿意,明说就是了,我再不会来纠缠你,何必要到太太跟前暗算我,呜呜……”
她闹出了动静,院子里渐渐有丫头伸出头来看。
许融否认:“你想多了。嫡出庶出在我看来从来不是要紧的事。”
她随口拿身边人举例,“譬如二公子,我自嫁来,见二公子苦心向学,昼夜不休,我心里只有敬服,一个人的品性意志只与他本人有关,与出身有多大关系呢?大姑娘,你一定要这么说,那恐怕是你自己瞧不起自己。”
萧珊的眼泪流不下去,半信半疑:“那、那你为什么要告诉太太我找你——”
许融一笑:“太太问我,我难道能不说吗?”
萧珊怔住。
许融没空与她多说,扯一扯萧信的衣袖,示意他快走。
绕出夹道后,她就忙停下了脚步,转头:“二公子,府上家学是不是确实不怎么样?”
不论萧珊打什么主意,她对家学的评价应当没错,所以萧侯爷爱幼子心切,才要另择名师。
萧信目光从被她牵过的衣袖上收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注意一下,点点头:“闹腾得很,先生也不敢怎么管。”
这不难理解,能在萧家家学里上学的不是侯门子弟就是侯门弟子的亲戚,做先生的管得了哪一个,能叫他们不闹事地混混日子就不错了。
所以萧信如今只闷在自己屋里读书,都不去家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