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信要走,走开两步又回身,道:“叫人看着她一点。”
这不用他说许融也会做,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她笑着又点头:“我知道。”
毫无争执达成共识,许融心情轻松又愉快,但目送他进了暖阁以后,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想了想,没想起来,算了,这一天事太多了,明天再说吧。
……
次日一早,许融就想了起来。
许大夫。
但这一天上午仍然不得空,因为要去英国公府拜见并感谢张老夫人,传话的嬷嬷点名提了许融,许融还要同去。
出门前,许融有意往彩蝶住的那间厢房望了一眼,发现她少有地没缩着,而是在门前帮着新橙把晾衣杆取出来预备晾衣裳,却又有点心不在焉,被许融一望,手一抖,杆子的一头就落在了地上。
她忙拾起来,又手忙脚乱找帕子要擦。过程里,却又忍不住把眼睛抬起悄悄瞥了许融一眼。
许融心中一动。
她觉得彩蝶的反应有点奇怪,像有一点躲她,但又不完全是。
她脚步慢了一慢,见彩蝶又把头低下去了,胡乱拿帕子擦着竹竿,应该已经擦干净了,她还在擦,新橙等不得,出声催促,她才忙应了一声,把杆子重新拿好。
许融未再多看她,举步出了院门。
她不急,因为看上去更急的好像是彩蝶,虽然她还不知道她在急些什么。
马车在角门里等着,许融携着萧信,正要走过去,忽觉萧信的手伸过来,牵了她的手,在她掌心点了一下。
“……”许融下意识要回避的动作顿住。
她以眼角余光瞄了眼萧信,再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避在路边行礼的一个小厮,那小厮像是也要出门,看见他们过来,才暂时停了一停,请他们先走。
十八/九的年纪,穿青衣,布鞋,青布巾包头,肤色微黑,五官算得端正,粗粗一扫,还有几分稳重。
许融脚步没停,随着萧信上车以后,才问道:“那个就是小岳?”
她日常宅且不管家,长兴侯府内外数百号人,外院的许多小厮她没认全,包括这个小岳,她听下人们闲话间提起过,但跟本人对不上脸。
萧信点头:“嗯。”
不得不说,彩蝶的眼光还不错。
许融想起来,掀开帘子向跟在旁边的白芙道:“你要是看中了谁,告诉我,我替你说去。”
平常许融独自出门的时候,白芙是可以一道坐在车上的,因和萧信一起,她才走路,本来走得好好的,忽然被撂下这么句话来,白芙差点踉跄,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姑娘说什么呢!这是大街上,我、我也没看中谁。”
她羞得把旧日称呼都叫了出来。
许融笑道:“我就先告诉你一声。”
把帘子放下。
到达英国公府以后,很顺利地就被传报请见了,张老夫人很满意他们的到来,嘴上责怪道:“二郎榜刚下来,这几日正忙吧?要过来,也不急在这一时。”
许融笑道:“别的地方也急,不过再急,急不过老太太这里。”
张老夫人就更高兴了,招手叫她过去:“我就爱听融丫头说话。”
如此正应酬着,出了一点岔子。
与许融萧信无关,是张维令,丫头进来报,说他闹着要到安南找英国公参军去,离家出走的小包袱都收拾好了,但瞒过了自己院里丫头的眼,没瞒得过一直负责看守他的护卫,扭着屁股爬墙时被抓了下来。
旁听的许融:“……”
真不愧是许华章的好兄弟啊。
张老夫人气得不轻:“我还以为他老实了,原来都是哄着我,把他关回院里去!一个月不许他出门!”
丫头忍笑答应着退了出去。
因许华章和张维令玩到了一块去,张老夫人没什么可瞒许融的——纨绔两家都有,谁也别笑话谁,直接向着她抱怨道:“嫌我管得他紧了,只是你看看这个泼猴脾性,略松一松,他能上天!”
许融笑着劝慰了几句,渐渐也知道了,原来是英国公在安南又镇压下去一场叛乱,那地界打从立国起一直不平静,边疆夷人多有反叛还侵袭扰边,历代英国公因此也有好几任都在那里领兵镇压。
这一次又胜之后,英国公写了奏本报捷并同时为手下的将领请功,其中既有功勋之后,也有草根出身凭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功劳都一五一十列得明白公允,圣上见了,龙心既悦朱笔一挥全部照准。
本来到此就该了了,英国公府年初为此摆过一次宴,这次就打算低调处理了,谁知传到张维令耳朵里,不知怎么勾起了他的武魂——他毕竟是英国公之子,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就想借此逃过张老夫人的管束,于是喊出了要参军的口号。
出师未捷,惨被母亲镇压。
除此之外,就没再发生什么了,张老夫人留他们用了午膳,午膳过后,张老夫人要休息,他们也打道回府。
路上许融昏昏欲睡,萧信坐她旁边,保持了一惯的寡言,一句话也没说,由着她瞌睡,只在她快要撞到车厢时,伸手拉了她一把。
许融就倒回来栽在了他肩上。
太困了,这车平时坐久了嫌颠,此时却有助眠效果,许融只以为自己是从左边的厢壁栽倒了右边的厢壁上,眼睫动了动,又继续瞌睡下去。
直到车进长兴侯府时,她过了睡意最沉的那阵子,忽然自己醒了过来。
“……”
下意识先看一眼萧信肩膀,干的,没见到口水,她安心了点,快速转头假装若无其事跳下车。
萧信倒比她后了一步,下车以后,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她往里走。
许融自己忍不住瞥了瞥他,总觉得他半边肩膀有点僵似的。
……可能是被她压的。
她干咳一声:“二公子,回去叫红榴给你捶一捶吧?”
萧信道:“不用。”
他要是再多说点什么,许融反而不觉得怎样,偏偏他不说,许融就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发现她枕了一路的还是他右边肩膀。
“二公子,还是捶一下吧,你要运笔写字的。”
萧信低声说了句什么。
许融没听清:“啊?”
萧信转过头来,他眼神不回避,声音也大了:“你给我捶吗?”
“……”许融后悔了,言多必失,像他不说话,一说,一句就能把她怼住。
然而肩膀是她枕的,话头是她挑起来的,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好。”
说着话,就回到了小院,一进去,萧信自己在堂屋椅上坐好,许融一看,又没什么了,捶个肩嘛,多正经的活动。
她站到他背后,把袖子捋了捋,手捏成拳,正要捶下去,忽然一个人冲进来,咚一声跪下去:“二奶奶,求求你,救救小岳哥吧!”
许融的拳头顿住。
救?
她早上出门时才见到了小岳,他不是好好的吗?
第69章 沾血的差事
“起来吧。”
许融先叫她, 而后走到另一边坐下,再接着道:“慢慢说,不要着急, 小岳怎么了?”
有了空出的一点时间做缓冲,彩蝶终于冷静了点,她抖着手脚爬起来, 没立即答话,而是又看了看左右, 欲言又止。
许融懂她的意思, 看一眼门边的白芙, 白芙会意,走出门去, 又将在阶下玩耍的红榴青枣两个都带远了些。
四周安静下来, 许融道:“说吧。”
彩蝶嘴唇动了动,却像又犹豫起来,仍旧说不出话。
许融等了一会,声音平和道:“要是不想说, 就先出去。”
她不勉强人。
彩蝶反而慌乱了, 忙道:“我、我说。”
但她站不住, 再度跪了下去, 手指扒在青砖缝里, 好像如此才能得到一点安全感, 然后才道:“是世子, 世子叫小岳哥去买打胎用的药。”
许融震惊了一下, 瞬间想起常姝音——府里有孕的只有她一人,但随即就知道不可能,打谁的胎, 也不可能打到她身上。
她再一想,明白过来:“世子在外面有人?那人有了孕?”
彩蝶趴在地上,把头点了点,而后再也忍不住了,呜咽出声:“小岳哥拖了几天,实在拖不过了,今天只好去了,我担心他,刚才偷偷去找了他,才知道他已经把药买回来了。做这样的事,损阴德的,呜,叫太太知道,又怎么饶得了他啊。”
许融一时没有说话,她要消化一下。
她首先想起的是之前萧伦回绝了萧夫人给他的两个丫头。
原来如此。
不要家里的,因为早已有了外面的。
既不委屈自己,也在常姝音及她的家族面前刷了好感。
堪称稳赚不赔,但万事尽在掌握这种神技本来少有,世事难如人意倒常常有,萧伦的操作就出了点意外。
他选择抹去这意外,将任务布置给身边人。
许融考虑过彩蝶向外泄露北院事宜的可能——没想到实际发生时,却是调了个个儿,居然是她反向得知了萧伦的秘密。
她往下打量彩蝶,见她跪着更有支撑的样子,也不强要她起来了,只将声音放得更和气了些:“你怕小岳不依世子的话,得罪了世子,又怕依了世子,他日暴露出来,惹得太太动怒?”
都对,彩蝶省了进一步说明,只剩点头:“太太不会怪罪世子,可不会放过小岳哥。”
这是萧夫人的一贯作风,再多错处都是别人的,萧伦永远清清白白,这套逻辑连常姝音都不免遭遇了两回,别说小岳一个下人了。
除非这件事不暴露,一直隐瞒下去,但以萧夫人的控制欲,可能性实在不大。
而知道以后,小岳的性命就很难说了——此处有两个可能,其一外室所孕的子嗣也是子嗣,萧夫人在乎,那必然不会放过小岳这个办事的;其二萧夫人不稀罕私生子,打了就打了,但这整件事都是背着她办的,这次敢捅这么大篓子,下次呢?
为了杀鸡儆猴,小岳也得被推出来。
进退都倒霉,说的就是小岳现在的处境了。
“世子养在外面的,是什么人?”许融想了想,先问。
肯定不是府里的,那别是跟萧侯爷一样,大街上看见了美貌女子,就跟到人家家里把人收了吧。
彩蝶摇头:“我不知道……小岳哥没有跟我说那么清楚,他从前也都没有说,因为世子吩咐了他办这件事,他实在又烦又怕,才跟我透露了一点。”
这也正常,小岳要是嘴这么不紧,萧伦只怕也不会派到他身上。
“那外室住在哪里,你也不知道了?”
彩蝶又只好摇头:“不知道。”她又急急地道,“二奶奶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去问一问,只求二奶奶帮小岳哥想个法子,别叫他做这样的事。”
许融立即阻止:“你别问,问了,我给你出的主意也就没用了。”
这确实是个不大机灵的丫头,才会求到她跟前,可小岳不傻,他对于萧伦与萧信两房之间的心结会更明白,如果得知主意是她出的,很可能不敢用,还会起警惕之心。
彩蝶想不到那么多,她只是一下子充满希望,直起身来道:“二奶奶有主意?”
许融点头:“有倒是有,但不算好,要他受点皮肉苦。”
彩蝶毫不犹豫应话:“二奶奶,不怕的,我们这样的人,吃点苦头算什么呢!”
保住命才要紧。
她都这么说了,许融也就不客气了:“你叫他设法装个病,又或是受点伤,避开这几天。药都买回来了,世子身边不只他一个人能用,不至于非得等着他痊愈了,再叫他上门去灌药吧。就算世子等得,那边的肚子也不一定等得。”
彩蝶眼睛亮了亮:“这、只怕世子起疑心,世子极精明的——”
“那要看你小岳哥装得够不够真。”许融道,“何况,惹世子一点疑心,跟亲自沾手世子子嗣,遗下要命祸端相比,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
那当然是后者更可怕。
彩蝶终于有力气爬起来了,期期艾艾地又表白:“多谢二奶奶,奴婢就知道二奶奶有主意,奴婢、奴婢也算二奶奶这边的人,愿意听二奶奶的吩咐。”
这是回应昨天许融说她的话。
许融失笑,摆手:“你先去吧,你小岳哥不一定愿意做呢,你告诉他,只说是你自己的主意就是了,也免得他多想。”
彩蝶答应着忙要去,奔出门又转回来,低低地向萧信道:“二公子,我和小岳哥——我不是有意要瞒着,只是不敢说,小岳哥家里也不同意,我们可能不成的。”
不成,她还是替小岳着急,病急乱投医不惜求到了许融跟前。
萧信看了她一眼:“你自己的事,随便你,去吧。”
彩蝶松了口气,又有点讪讪,她就知道二公子是这样,对她们都不大搭理,所以连求人也只好去求许融。
抹了下眼角,她转身去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许融站了起来,精神抖擞地叫人:“红榴。”
在桂花树底下揪着小花朵的红榴忙把满手花捧给青枣,答应着跑了过来:“二奶奶,叫我做什么?”
“跟大奶奶院里相关的人,你有相熟的吗?能把话传进去吗?”
红榴马上点头:“能!”
许融跟她细致确认:“不能直接是那边院里的人,要拐个弯,别叫人知道话是从你嘴里传的,也不能一下子传得太快了,让人人都知道。”
红榴好奇问道:“奶奶要传什么话?”
许融低声跟她说了两句。
红榴眼睛瞪大,呆了一会儿后,“哇”了一声。
“能做到吗?”许融问她。
红榴回过神,眼珠转了转,就胸有成竹地道:“奶奶放心,大奶奶那边也有陪房放在外院,我哥哥可以拐弯跟其中一个搭上话,让我哥哥去透风,就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