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来妆——溪畔茶
时间:2021-07-11 09:27:16

  萧信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一指桌椅,简洁道:“坐。”
  许融走过去,从善如流地坐下。
  萧信在她对面落座,抬起眼睛来,眼神冷而沉邃:“许姑娘,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现在才问究竟,已算很有耐心了,许融点头:“好。”
  她徐徐道来。
  中途被打断一次,不是萧信,而是茶楼的伙计见到楼上战火暂歇,终于敢靠上来查问究竟,两方在外面争执了几句,自然以张维令获胜,领着护卫拖着被打成死狗样的罗二爷扬长而去。
  “许姑娘好手段。”萧信沉沉道。
  “不敢不敢。”许融谦虚不已,“都是我这丫头的哥哥厉害,我也未料到能做得这么干净。”
  不但将罗二爷陷进彀中,自己事了脱身,使命几近完美。
  白芙有点不好意思地笑:“是姑娘教得好。”
  “我可没教你哥哥用幕后人引诱罗二爷,也没教你哥哥跳楼逃跑,都是你哥哥发挥得好。”
  白芙就咬唇脸红。
  主仆两个互相吹捧一番,十分其乐融融。
  萧信:“……”
  他本来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人家自己的贴身侍婢都毫不以为怪,他一个根本不了解许融的外人,难道能去说许融有什么不对劲?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动了下,只能道:“许姑娘,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许融爽快回答,“先让别人动一动。动完了,你我再见机行事。”
  她补一句,“顺利的话,或许就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
  她和萧信这桩荒唐亲事的来由在于许华章的入狱,如今已经证明里面有第三者搅局,许华章获释的几率大幅提升,许夫人自然没有必要再逼她舍身救弟了。
  萧信沉默了一下,却道:“未必。”
  许融扬眉:“嗯?”
  “我家太太不会承认。”
  “她当然不会承认。”许融赞同,“为了挽回儿子的颜面,把弟弟作为筹码坑进去,我如果是她,也不敢承认。不过,”她笑起来,“那又如何呢,真相到底怎么样,让他们打官司去吧,我们等着就是。横竖你我还顶着未婚夫妻的名头,假使需要联系,也有个名目。”
  萧信:“……”
  他瞬间拉下脸,嘴巴动了动,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只是瞪了她一眼。
  许融猜着自己大概又越矩了,毕竟他连“一根绳上”这样的话都听不得,她忍笑:“好了,这不过是暂时的事,将来不会成的,你不用担心。”
  萧信垂下眼睛,板着脸道:“你先走吧。”
  许融懂得,他们不便从一个雅间里同时离开,因为白芙哥哥的差事做得实在漂亮,她心情很好,站起身后,笑道:“那我先走。你也别多想了,回去好好读书吧,别耽误了正事。”
  萧信的年纪在她看来大约是个高中生,还是逼近高三的那种,大人们遇见这个年龄段的半大孩子一开口必然脱不了问成绩,再就是劝学,她不多的一点交际手段是从周围的前辈学来的,这时自然用了出来。
  她以为这是很寻常的一句话,谁知却看见萧信把头别过去,不以为然地嘀咕了一句:“读什么书,多管闲事。”
  这句话应当不是说给许融听的,属于他自己的吐槽,但许融既然听见,就停下了要走的脚步,宽容地道:“你是习武?那也好好练。”
  “……”萧信给她看一个不驯又圆润的后脑勺。
  许融失笑,说实话,她也不是真的多关心萧信,客套不被领情,她也就径自推门而出。
  木门重新合起。
  萧信盯着桌面,盯了约一盏茶工夫。之后,他站起来,下楼结账离开。
  **
  长兴侯府。
  此前萧信一直住在生母韦氏院子的东厢房里,因为将要代替长兄成亲,萧夫人替他腾出了一个独立小院。
  小院在偏远的东北角,紧邻着后罩房,萧信才搬过去没几天,东西很乱,他厌恶这个小院所代表的意义,不想收拾,也不准下人收拾,属于他的物什大半就仍是乱七八糟地堆在箱子里。
  他走进去,在床上坐了一会,面无表情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来。
  轰隆隆一阵翻。
  从韦氏院里跟来的大丫头彩蝶站在门边试探地问:“二爷,你找什么?婢子帮你吧。”
  萧信闷声拒绝她:“不用,出去。”
  这位爷是府里有名的左性,彩蝶算自己人也不很敢招惹他,只好“哦”了一声,转身离开。
  萧信终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是一本《论语》。
  书很新又很旧。
  新在书页板直,几乎没有翻过,旧在封面上就落了好几道灰印,明显没有好好保存。
  萧信盯着又新又旧的封面看了足有一刻,把眉头皱成一个死结,终于,伸手指翻开了第一页。
 
 
第9章 世上的奇人异事多了,就算……
  另一边,许融带着白芙慢悠悠地也回了府。
  “去看看你哥哥回来没有,带来见我。”
  白芙有点犹豫:“我哥哥是外院的人,叫人知道了恐怕不便,姑娘有什么话,还是吩咐我去传罢。”
  许融挑眉:“现在还有谁管我吗?”
  白芙:“呃……”
  没有。许夫人整副心神扑在儿子身上,许融别说见府里的小厮,就是从外面拉进一个男人来她也没工夫管。
  她老实地转身而去。
  一会功夫之后,带回已换了一身装束的年轻人。
  院子里的人都已被许融调开,白芙心虚,仍是有点缩手缩脚的,那年轻人长手长脚,倒是坦荡得很,往堂屋内的青砖上一伏:“小人白泉,见过大姑娘。”
  许融坐在上首,和气叫他:“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白泉站了起来。
  许融终于瞧清了他的脸面,跟白芙有三分像,但相似的眉眼在他脸上要更浅淡些,显得寻常,也干净,如白芙常常挂在嘴边的,她这个哥哥单看脸确实是“老实”得很。
  “今日这桩差事,有劳你,你办得很好。”许融先夸他。
  白泉目光往她面上一溜,又飞快溜开,低头回话:“小人天天在外院混日子,没多大本事,难得大姑娘看中,肯用小人一回,是小人的荣幸。”
  听话听音,这话说得就有点意思了。
  许融心中一动。
  她能用的人也实在是少。
  “终究是你立的功劳,我当酬你。你不愿在外院混日子,那想当什么差事?不妨告诉我,我替你向太太说。”
  ——是酬,不是赏。
  白泉心中忽悠晃了一下,他舔舔嘴唇,笑了:“那小人就大胆说了,就像今天这样的事,大姑娘若是还有,还用得上小人,小人都乐意。”
  许融明白了:他一口一个小人,实则不是奴仆人物,无论在府里给他安排什么差事,都是束缚了他,将良才当了柴火用。
  白芙在一旁有点着急,忍不住瞪哥哥一眼,她盼着哥哥好,难得有这个机会,不拘是门房上,还是来日跟到小侯爷身边,都是好去处,怎么不知道说呢!
  白泉接到她的目光,戏谑地挤挤眼回应,当着许融的面,白芙不好说话,也拿他没办法,只好低头生闷气。
  兄妹两个打眼风的关口,许融已经定好了主意。
  “我确实有一桩事,只是这次可不在京城,要去得远,不知你愿不愿意?”
  白泉眼神瞬间恢复正常:“小人只有一个妹子,跟在大姑娘身边,小人没有别的牵挂,天南海北,只要大姑娘吩咐,哪里都去得。”
  许融点头:“好,你在这里稍候片刻。”
  她起身招呼白芙往内侧的卧房走。
  白芙茫然地跟在她后面,见她进去哗啦啦把梳妆台上的五层妆匣里的各色首饰都倒出来,在黄花梨台面上堆成一小座璀璨的宝山。“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许融头也不回地叫她:“找块结实的包袱皮来。”
  “哦、哦。”
  包袱皮很快找来了。
  许融挑挑拣拣,开始往上面放首饰,还招呼白芙:“我记不大清,你帮把手,把我如今不大用的首饰都挑出来。”
  白芙迟迟疑疑地伸手:“姑娘,挑出来做什么?”
  “给你哥哥带走。”
  白芙才拿到手里的一支金钗瞬间跌落回去:“啊?!”
  “快点,你哥哥还等着。你不挑,我就自己来了啊。”
  许融自己是分不清什么常用不常用的,她就拣大件的宝石镶得多的看上去值钱的往包袱里放,她一边放,白芙一边冷汗涟涟地抢:“姑娘,这个不行,这个项圈要配那套红宝石头面用的,缺了一整套就豁了口——这个也不行,这个大节下要用,那个,那个也不成——唉,姑娘别动手了,还是我来吧!”
  为防她家姑娘把家当送光,白芙只有认输,上前自己动手。
  “姑娘,够了吧?”
  许融嫌不足:“再放些。”
  白芙只有再加两件。
  主仆俩拉锯个两三回,许融终于满意了,眼神一转,见到萧夫人那天捋给她的玉镯,拿起来也放进去,白芙想拦,许融道:“我好稀罕她送的东西吗?”
  白芙闭嘴。她也不喜欢萧夫人,拿走就拿走吧。
  最终打包成的包袱不算大,但分量十足。白芙抱着出来,都有点胆战心惊。
  伙着姑娘把这么些好东西弄出去,她也不知道算不算家贼……
  白泉站在堂屋中央,仍是原来的位置,原来的姿势,动都没动过。
  许融坐回上首,理了理衣裳,抬头向他道:“我这里有些用不着的物件托付给你,你往江南去,不拘南京苏州,捡那城中心人家多的安宁地段,替我置一座宅院,给你的财物若不够,你自己想办法,若有多的,你要拿着做些别的,我也不问。”
  白芙头脑昏昏地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白泉目中精光一亮:“大姑娘信得过小人?”
  许融一笑:“这在你,不在我。”
  上首少女身形纤薄,眉眼清丽,面色雪白,样样是弱质闺阁,唇边掠起的笑意却稳而准,竟是饱经世事后的沉着之意。
  白泉收回目光,深深地俯低身去:“小人必不负大姑娘所托。”
  **
  白芙抱着包袱,跟着白泉往外院走。
  白泉笑她:“还不给我,你抱着不沉吗?你倒比大姑娘还扒家。”
  “什么扒家?”白芙嘟着嘴,她不知道哥哥又从哪学来的村话,大致领会得到意思,“姑娘不知怎么想的,一时聪明得我不敢认,一时又傻得厉害,好好的去江南置什么产,这么大笔财物也放心交给你。”
  “你这个傻妮子,大姑娘比你聪明十倍不止,你好意思说她傻。”白泉屈指敲敲她的脑袋,“大姑娘做事,都迈出去四五步了,你还在原地打转呢。”
  白芙道:“啊?”
  问得白泉又敲了她一记:“算你傻人有傻福,跟了如今的大姑娘,不论府里乱成什么样子,总能护得住你。”
  “府里乱什么?”白芙不服气,“你帮姑娘办好了差事,侯爷很快就能回来了,姑娘也不用去嫁给那个萧二郎,以后太太另外替姑娘挑个如意郎君,日子就都好起来了。”
  “好?”白泉背着手,嗤笑了一声,“那是好,有我们这位当家太太,又有我们这位小侯爷,好大的乐子在后头呢。”
  白芙闷住,要反驳,想一想许夫人和许华章干的事,又无话可说。
  “侯爷去得太早了。”白泉的表情正经了些,“大姑娘若能多留两年,还能教一教小侯爷,把家业撑起来,偏偏太太是个分不清好赖的人,让外人摆弄得团团转,倒寒了大姑娘的心。”
  白泉说着停住脚步,伸手划拉一圈周围:“妹妹,你看这雕栏画栋,好大气派是不是?败起来快得很呢,以后姓许姓张姓王,天知道。”
  白芙呆立片刻,一阵风吹来,她抱着包袱打了个寒颤:“哥哥,你说得太瘆人了。”
  白泉指了指她怀里:“不然大姑娘叫你预备这个做什么?”他口气缓了缓,“你别怕,也别多想,照常在大姑娘身边当差就是了。伏下的这条退路是大姑娘的,也是我们兄妹的,你放心,哥哥会好好做。”
  白芙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踌躇了好一会,低声道:“哥哥,我觉得姑娘有点变了……”
  “是不是从摔了脑袋后变的?”
  白芙惊讶抬头:“哥哥,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白泉摇头,“我也不想知道。世上的奇人异事多了,就算多了大姑娘这一桩又怎么样?我只知道,大姑娘要是不变,你哥哥还在外院打瞌睡喂蚊子呢。”
  他清淡眉目间涌上跃跃欲试的野心,伸手将白芙怀里的包袱一夺,道:“好了,哥干正事去了,你这脑袋瓜子不灵光,就别瞎琢磨,凡事听大姑娘的,错不了。”
  一转身,挺直背脊,大步迈去了。
  “……”
  白芙目送他背影远去,无奈,只好空着手返身慢慢往回走。
  她和白泉分开的位置离二门不远,走了没几步,外面一个小厮飞跑来,见着她连忙叫:“姐姐,这位姐姐留步,帮忙传个话!”
  白芙奇怪地转头:“什么话?”
  小厮撵上来,抹了把头上跑出来的汗,道:“是从前常来往的罗老爷来求见太太,说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要求太太,哎呦,他那模样,急得了不得,要不是哥几个拦着,就生往里闯了,把我这胳膊都掐出来一条印子,姐姐,不信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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