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来妆——溪畔茶
时间:2021-07-11 09:27:16

  读卷官们眼睁睁看着,没阻止,这时候阻止的意义也不大,拢共这么些卷子,难道糊了名,他们就猜不出是谁了吗?
  每一科有哪些种子选手,这些选手哪些是寒门,哪些出自世家大族,文风乃至字迹如何,到了殿试这一关,重臣们心中其实都是有数的。
  一旁内侍低声道:“圣上,让奴婢来吧。”
  圣上并不理他,只是仍旧拆下去。
  直拆到最后一份,龙目定睛片刻,忽然一笑。
  而后才粗粗一看文章,其实看不看,也不要紧了,考到了这一步,又能在最后的三百俊杰里再脱颖而出,这文章怎么可能写得差?
  底下的读卷官们面面相觑,都看出来了,圣上这哪里是在看文章?根本是在找人!
  圣心早有属意。
  内阁谢学士忍不住道:“圣上,这一篇文章,臣等原评的是二甲第七——”
  在这十篇里是垫底,但放到三百人名单里去,又算看得过去了。
  不是他不想再往下压,问题这么多读卷官就算大的利益方向上相同,也很难真的一条心,有另一些读卷官就认为,此子一路案首、解元、会元,从没失过手,到最终殿试,一下掉到了二三甲去,何以服众?
  最次,也要在二甲前列,才不至引起纷纷物议。
  本是极稳妥的主张了,哪知道,竟还会出了岔子。
  圣上一边举笔,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嗯,卿等就此文多有争论吧?”
  谢学士愣了一下,应道:“回圣上,确有此事,臣等经过几番商讨之后,以为此文锐气过盛,但华彩也不可掩,所以综合下来,禀从公心,定出了这个名次。”
  圣上笑了笑,道:“是吗?”
  不是不想压,是压不住吧。
  朱笔毫无犹豫,落下。
  **
  不管林信想不想得开,新的一天,如期而来。
  一大早,他穿好了进士巾袍,踏出门来,犹如玉树,叫许融也看呆了一瞬。
  就是脸色板着,看上去还在为自己莫测的名次不高兴。
  许融:“……”
  都想劝他上进心不要这么强。
  但这话说出来等于打击,她还是忍了,终于等到他走了,许融也不再在府里呆着,她也要出门了。
  金殿传胪时就会出名次,出完名次,紧随着就是御街夸官。
  许融出门就是为了这个,传胪她看不到,但夸官是全城的盛事,满京百姓都会拥去观看,许融也早叫人定好了适合观看的茶楼位置,她日常虽喜静,这样的热闹还是想去凑一凑的。
  想到到时候林信可能是三百新科进士里最俊美脸也最臭的那一个,她又有点想笑。
  真搞不懂他怎么回事。
  从前也不见他这么沉不住气。
  茶楼就在宫城外不远,许融和林定韦氏一起出门。
  他们到的算早,但更有早行人,整间茶楼已经满了大半,都是来等着看新科进士的。
  这一等时辰不小,宫里面那套流程也要费功夫,这世道凡跟礼仪扯上了关系的,就轻省不了。
  好在茶楼里吃喝现成,闷了还有说书先生,时间流淌得也不算无聊。
  “来了吗?”
  “是不是来了——?”
  日头升高时,外面长街动静渐渐喧闹。
  “来了,快看——!”
  “真的吗?快让开,我来看看!”
  啪!林定也激动起来,一掌推开窗户,大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
  他们这处视野好,但得进士队伍们再走近些才好看视,眼下只看到长街那头熙熙攘攘的一大群人,缓缓行来,暂时却还看不清脸面。
  但各色流言已经乱七八糟地先一步灌了满耳。
  “状元在哪里?我要看状元!”
  “中间那个穿红袍的就是,好年轻的状元!”
  “你没认错吗?我看那个是探花才对!探花才长那么俊!”
  “怎么会错,探花不穿红袍,只有状元才能穿呢!”
  “哇,我看见了,真的好俊啊——!”
  林定越听越酸:“年轻什么?俊什么?这些人真没见识,不过一个状元,有什么稀罕的。”
  他还没看清,但不妨碍他替儿子出头先把这个不知哪来的状元批一顿。
  反正依照英国公的线报,林信肯定是要被往后压的,还不知道捞着个什么名次。
  旁边窗子里也有人探出头来,听了不依反驳:“这位老爷,状元还不稀罕?你这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
  林定嘴硬:“就不稀罕,说不定只是运气好罢了,我看旁边没得着状元的人里面,许多才华不比状元差——”
  他二人隔窗拌着嘴,底下游街的进士队伍们也近了。
  三百人里,只有三鼎甲能骑马,三鼎甲里,又只有状元在最先,另换一身红罗袍,帽上的花也有区别,一般进士簪的是翠叶绒花,状元簪点翠银花。
  许融看清花叶区别的时候,也终于看清了状元的脸——不看清不行,那状元的脸正高高地朝她扬了过来,几乎在她定睛的同时,他也发现了她。
  旁边还有些杂声在问:“这个最俊的是状元,那探花呢?探花在哪里?”
  探花在哪里,许融不知道,她只是震惊到失声。
  “这位老爷,你家里莫不是酿醋的吧?”
  “你才犯醋呢!老子说的是实话,你——”
  林定还在投入地跟人吵架,头也没往下看,终于挤在旁边的韦氏忍不住拉了拉他:“别说了。”
  林定还是肯听她的话,悻悻伸手点了点隔壁:“今天放过你,但是我告诉你,状元就是没什么稀罕的!”
  “但是,”韦氏往下望着,也回不过神,只能老实而平铺直叙地道,“状元是小宝啊。”
  林定:“……?”
  林定眼睛圆瞪!
  高头骏马上的红衣状元郎终于行到了这扇窗户底下,只见他伸手拔下头上簪的一枝银花,在众人下意识的惊呼中,用力往上一掷。
  ……
  游街是不能停止的,进士队伍过去了,许融捧着手里的银花,终于找着了些真实感。
  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接住的,但确实是接住了。
  “我我看看。”林定迫不及待地道,许融给了他,他捧到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小心翼翼地又还给了许融。
  “你收着吧,我手粗,别弄坏了。”
  许融也小心拿帕子包好。
  “这、这位老爷,”隔壁那人用力地把身子够过来,“状元跟你们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要把花掷给你们?”
  林定嘴巴就要咧开来,却又在那人殷羡的目光中,生出了一股矜持,咳嗽了一声道:“是我儿子。”
  “……”那人瞪大了眼睛,敬畏地道:“老爷才说状元不算什么,又说进士里比状元学问好的多的是,老爷真是大公无私、教子严厉,怪不得能教出状元来啊!”
  林定:“……”
  林定恼羞成怒,“没有的事!状元就是第一,就是最好的!”
 
 
第111章 我想让你看一看,你没……
  三百名新科进士组成的闪亮方阵过去后, 众人又议论了好一阵子,沸腾的茶楼才终于平静下来,茶客们陆续结账离开。
  许融也叫来小厮会了账, 然后跟在林定与韦氏身后出门往楼下走。
  至楼梯口时,从另一边也正行来一群人。
  居然是在奴仆簇拥下的萧侯爷与萧伦父子。
  许融为之一愣,觉得这可真是狭路相逢。
  她下意识看了林定背影一眼——说实话, 这个公公论人品甩萧侯爷八条街,但论脾气实在不稳定得很, 萧侯爷出现在这里, 除了同看进士游街外没有第二个可能, 他要是脾气上来,不用说别的, 只张口多谢萧侯爷两句, 只怕今天就难以善了。
  “永靖侯。”
  僵持间,对面的萧伦先躬身打了招呼。
  林定干干地应了一声:“嗯。”
  他倒也有几分风度,不和小辈计较,扬了扬下巴:“你们先下吧。”
  萧伦低声道:“父亲, 我们走吧。”
  萧侯爷脸色冰冷, 但终究不发一语, 拂袖快步下楼。
  等他走了, 林定才不客气了, 马上道:“他有毛病吧, 小宝跟他又没关系了, 还跑来看什么看。”
  许融也觉得奇怪, 萧侯爷想知道林信最终的金榜名次倒在情理之中,可问题是,他实在没必要亲自前来, 让个家仆、至多叫萧伦来看一眼也就是了。
  疑问归疑问,既不可能追上去问,许融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出门登车,回府时正赶得上用一顿午膳。
  快傍晚时,结束了一天仪式的林信终于回来了,此时林定都已在家收了好几波礼物,连许融也收到了吉安侯府和罗家的贺礼。
  许夫人且给她带了话:因许华章二十二日就要定亲了,家里实在忙乱,脱不开身亲自过来,叫她与林信闲了,可以回去坐坐。
  许融答应了,将来人打发走,正收拾着贺礼,外面传来白芙高兴的通报声:“世子回来了,恭喜世子。”
  “恭喜世子!”
  “恭喜状元郎!”
  丫头们七嘴八舌喜气洋洋的清脆声音随之响了起来,许融听见林信顿了一顿,问她们:“领赏了没有?”
  “领了,侯爷发了,奶奶也发了!”
  “嗯。”
  声音听上去居然很稳重。
  跟前两天赖在她这里包括早上出门时那股焦躁不快劲儿形成鲜明对比。
  许融挑眉,把许夫人送来的一方黄花梨砚盒放下。
  帘子掀起,林信这时也走了进来。
  他现在到卧房很熟练了,不过今日又有不同,他一身红罗袍还未换下,这是他极少穿的鲜亮颜色,因此每逢穿上时,也都叫人眼前一亮。
  “状元郎,这下不赌气了?”她忍不住笑问。
  林信不为她的打趣所动,直走到她身边,才问道:“你在上面看见我了吗?”
  许融点头。当然看见了。
  银花都接了。
  林信露出了笑意,像是很满意。
  “功夫不负有心人。” 许融诚挚感叹。
  英国公不会送不实消息过来,她暂时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个变数,但是,林信在逃亡路上尚且勤读不辍,他不服输不放弃,就终究没有输。
  没有努力会白费,说起来是鸡汤,真的去做了,就是事实。
  她又好奇:“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林信点头:“我在偏殿换衣裳时,见到了太子殿下,殿下告诉我,是圣上御笔点了我。”
  许融意外又不意外:“原来如此。”
  点状元的权力本来就归属于皇帝,看来——
  “圣上与文臣们好像不是一条心哪。”她欣然道,“玄诚,这是你的时运了。”
  一篇文章的成就,只看这篇文章本身吗?不一定的,到达殿试这个级别,场外因素有时能胜过场内因素,比如部分文官们的排斥打压,又比如圣心。
  圣心难测,圣心也强大。
  博弈之后,后者胜。
  林信点了点头。想要的终于得到了,他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清冷,只是又还似有两分欲说还休,他眼神幽亮。
  许融看进他的眼底,没来由背脊一紧,室内还未点灯,昏暗里滋生暧昧,她忽然模糊懂了他的意思,又马上把那念头赶出脑海,假装不懂又或是自己想多了,低下头去,绞尽脑汁忙继续要找话题,偏偏脑袋一片空白——
  “世子,奶奶,侯爷那边摆饭了,叫人来请。”白芙在帘外道。
  府里一共四个主子,都不大讲规矩,日常有时在一块用饭,有时不在,但像今日这样的喜庆日子,还是该团聚一下的。
  许融等不得这一声,忙道:“知道了,我们就去。”
  然后就去了。
  偌大的圆桌一共四个人,但有林定在,自然不怕冷场,他定了两坛状元红,发愿要跟儿子一人一坛,但林信不喜欢饮酒,陪了他两巡就不愿意喝了,于是他自己干掉了一坛半。
  他喝得多,话也多,絮絮叨叨地问个不休:“——太子专为看你去的吗?难为他有眼光!”
  林信道:“不是。”
  他把林定的脑袋推远了些——他不是嫌弃生父,但他长成之后才与林定相认,始终适应不来与他这么亲近,然后接着道,“殿下说,圣上可能有差事交待我办。”
  “这么快就要用你了?”林定兴致勃勃地追问,“你应该进翰林院吧?难道叫你修书?”
  林信摇头:“殿下没说,只是叫我有个准备。”
  林定很乐呵:“不管什么事,总归是好事!圣上看重你。”
  他一转念又把萧侯爷记起来了,不快道:“小宝,你小心些,今天我们去看你,萧原宏也去了,我看他没安好心,别叫他再给你使绊子。”
  其实绊子已经使过了,但林信并不惧怕,他且不是多话的人,就没说出来,而是摇了摇头:“不是去看我的。”
  许融听他话音肯定,好像知道些什么,忘了先前的不自在,也看了过来。
  “应该去看的是探花。”
  林定讶道:“啊?”
  他想了想,扭头分别问韦氏和许融:“那探花什么样来着?”
  韦氏为难摇头,她只顾看儿子了,哪里管别人。
  许融也没看清,她连哪个是探花都没分辨出来,不过这大概可以得出一个初步结论:那就是探花长得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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