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意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同时也是个机会。
起码对于素来长袖善舞的业大奶奶来说,交好这个隔房弟妹,实在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几个穿着果绿色小竖领薄缎衣裳,下着月白色凌纹缠花裙的俏丽丫鬟,端来了汝窑鸽瓷浮纹的玲珑茶蛊,一一奉给各位客人们。那胜二奶奶最是个眼睛伶俐的,但凡什么好物都能在瞬间估摸出个价值来,眼见这些丫鬟们又是薄缎衣裳,又是头簪银饰的,立刻就挑眉笑着说道:“这是弟妹陪嫁过来的丫鬟吗?瞧瞧,这一个个的不仅生的水灵人看着也十分气派,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们呢。”
李纯意闻言微微一笑,她谨记姐姐教自己的做人要【谦虚】的道理,于是立刻表示:“还行吧因为我自己长得很漂亮,所以就不大喜欢丑的人”。
丝毫没有感到她哪里有谦虚的众人:“……”
业大奶奶不动声色的抿了抿自己的嘴巴,不其然地想起了这位新弟妹进门时,那整整两百零六台的嫁妆。
就这么说吧,当年太后唯一的女儿定镶公主出嫁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百八十台罢了。
足可见眼前这位的“家底”有多么的豪绰。
“好香的茶啊……”一道微微的轻呼,在屋内响了起来,就见坐在其中一把橡木椅子上的少女正圆眼微睁面露惊喜。
李纯意记得她是六姑娘郎茵茵,年方十三岁,是庶出。
“一盏茶罢了,也值得你这样,真是大惊小怪。”坐在她旁边的五姑娘嘟起了嘴巴,一副不屑至极的模样。一家姐妹出门做客却还要争嘴,作为年龄最大的三姑娘郎蔓蔓先是不动声色的警告了亲妹一眼,而后又对李纯意笑着说道:“嫂嫂,我也觉得这茶甚妙,吃起来甘味流芳,不同凡俗,不知是个什么称谓?”
“叫什么雪芽、还是月芽的,我也记不清了。”
郎蔓蔓是个很有几分见识的姑娘,略一思索后,便惊疑道:“莫不是传说中一年只得八两的日铸雪芽?”
李纯意想了想,嘟囔了句好像是吧。
与大部分爱饮茶的人不同,她是个标准的反茶派,鲜榨果汁、酸梅粉、罗汉汤之类的才是心头之爱。
连她姐姐当年都说就是因为她平日里摄取的糖分过分,才使得本就不高的智商一降再降。
不过幸好:总算还有这张脸。
不愧是皇后唯一的妹妹,当真是什么宝贝都舍得给呢。
众人心头千回百转,言语间对李纯意也越加的亲切热情了。
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了半晌的话,渐渐地,李纯意对面前的几人也逐渐了解起来。
业大太太不用说,言语既稳重又中听,是个给人感觉很稳妥的人,她和自己的丈夫也感情颇睦两人生了两子一女,其中小女儿的岁数和赵绘心的女儿芳芳差不多。胜二太太人给人的感觉就比较轻浮一些,言语间也颇为市侩。
至于几个姑娘,郎蔓蔓的性情最好,说话得体人也不卑不亢,一看就是那种精心教养过的李纯意觉得自己有希望和她交上朋友,不过可惜的是,这位姑娘已经被下了小定,没多久就会嫁出去。而同样是嫡女的郎珊珊,生的倒是挺漂亮,但脾气却有些骄纵,而且不知为何对李纯意还隐隐地带了股敌意。最小的郎茵茵倒是个性情温和的,只是她似乎非常害怕自己的嫡姐,所以除了最开始说了一句好香的茶啊后就全程低头沉默了。
茶过半旬,话也说的差不多了,西府的几个人就提出要告辞了。
“咱们日后就是一家人了,少不得来来往往,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而我又能帮的上忙的,就遣人去隔壁唤一声,我一准就来。”人家都这样热情了,李纯意自然非常高兴,深觉得自己被接纳了,于是一口就应了下来。
业大奶奶她们回到了西府,不过却没有各自散去,而是集体去了温氏处。
这也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了,无论是出去还是回来,做晚辈的都得告诉长辈一声。
一到婆母面前,胜二奶奶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便高声说道:“母亲啊,我那位新进门的弟妹当真是身家厚重啊,打一进门起,好家伙,白玉的麒麟卧云鼎,龙凤呈祥的紫檀大床、玫瑰色的雕花细木贵妃榻上铺的是金银缂丝的如意双纹毡子,还有那螭龙纹的多宝阁,黄花梨的绿石插屏、紫漆描金的案几,便是连喝茶的茶具,都是一整套的极品汝窑……啧啧啧……我以前听说,皇后为了嫁妹几乎搬空了半个内库,如今看来倒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嘞!”
看着一脸兴奋的的二儿媳妇,温氏面上不显,心里却不喜,于是她把目光放在了素来倚重的大儿媳妇上,业大太太见状沉吟片刻后,开口道:“今日与轩哥儿媳妇说了会儿话,我觉得她不是那种难以相处的人,而且对咱们也颇为热情,似乎并无顾虑二婶的意思。”
相比于来讲,同样是儿媳妇的赵绘心就不行了,因为周氏不喜欢大房这些人,所以连带着她自己也不敢与这边多来往。
“女儿觉得大嫂说的对。”一旁的郎蔓蔓也同样开口了,她说道:“新嫂嫂人很和气,而且长得实在是漂亮……”说道这里时,郎蔓蔓的脸上有着作为一个女人本能的艳羡之情:“她如此貌美,二哥定然倾心。总有一日,会成为东府真正的当家话事人,咱们这边多跟她走动,错不了。”
毕竟东府就剩郎世轩一个男嗣了,早晚是要继承家业的,到时候,李纯意百分百就是府里的女主人啦……
“哼!嫂嫂和姐姐,还真是会见风使舵啊,那人没嫁过来之前,你们不还在私下里偷偷嘲笑她是乡野出身,是没教养的杀猪女么?怎地如今倒全体改了口风,哼……这变的还真是有够快的!”
“你这死丫头,浑说什么,是不是皮子又痒痒了!”郎蔓蔓呲溜一下心中火起,抬起手就要去拽胞妹的耳朵郎珊珊却似乎早有准备一样,从椅子上跳下来,撒丫子样的朝着门外跑掉了。
气的郎蔓蔓连连跺脚,直对温氏道:“娘!您看看小五啊,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好了,我累了,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温氏一摆手,淡淡地对着几人如此说道。
从正院一路跑回自己的屋子里,朗珊珊哐当一下推开门,然后整个人就像是只刺猬似的气的在地上来回的转圈圈。就这样一连转了十几个圈后,她突然扯着嗓门,高声道:“双燕!双燕!”
这般叫了几声后,很快地就有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从门口跑了进来。
“姑娘,什么事啊?”她脆生生地问道。
“去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写信……”郎珊珊说到这里,脸上闪过抹义愤填膺之色,只听其嘟囔道:“我要把这些事情都告诉给心雨姐姐……她们都太过分了……明明知道心雨姐姐的心意,居然还……哼…不可原谅……”
晚上,当郎世轩“下班”回家后,迎接他的就是一张笑盈盈的小脸蛋。
“怎么才回来啊!累不累?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现给你做。”
郎世轩看着像只小蜜蜂一样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的女孩子,清冷的双眸中华过一抹隐约的笑意。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全心全意的热烈喜爱着……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好得已经让他不可能再放手了。小夫妻两个就这么一起愉快的用了晚膳再之后,郎世轩被公公郎英叫去了书房,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妻子也已经妖娆的趴在床上,翘着两只白嫩嫩的小脚丫,一脸含羞带怯的看着他。朗世轩见状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去捂自己的腰子,但举到半路察觉到不妥,竟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他淡定脱掉衣裳,淡定的走上床榻,淡定的开始了火辣一夜。
“相公……”情`事过后,女孩子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声音懒洋洋地就把今天业大奶奶她们来拜访的事情给说了一遍,最后还问了句:“娘她为什么那么讨厌西府的人呢?”郎世轩闻言沉默了一下,最终,他对李纯意说了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我有一个大哥你是知道的,但其实在大哥之下,母亲还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姐姐姐姐三岁时那年正月十五满京城的放花灯,大伯父就带着着姐姐去看灯,不料想人多拥挤,一个不注意竟叫姐姐走失了。母亲就只这一个女儿,失了她自然如挖心之痛,从此便对西府那边生了仇怨。”
第5章 0005 画眉是个技术活
知道了事情的原尾,李纯意瞬间就变得眼泪汪汪起来,因为她突然觉得周氏真的是好可怜啊!
“我打小就是姐姐养大的,都不记得娘亲长什么样子了。”李纯意用一张湿乎乎的小脸在丈夫光滑的胸膛上猫咪一样的蹭了下,哽咽道:“我以后一定会把她当成自己亲娘来好好孝顺的。”
郎世轩听了这话不知怎地竟是身子一颤,在李纯意的视线之外,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奇怪了起来,有嘲讽,有厌恶,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浓浓伤悲。
李纯意是个说到做到的女孩子,等到第二天早晨,她果然跑去给周氏请安了,而且这一次因为来的特别早的缘故,所以她进去的时候,周氏尚且正在梳妆呢。
“娘早。嫂子早。”李纯意好乖的叫了一声。
周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一旁的赵绘心说了句:弟妹来了。
周氏是个信佛之人,这一点,从她整个寝室的布置上就能看得出来,没有任何过于奢华的东西所有的都是简简单单,最多能在一些器皿上看到点莲花纹什么的,屋子里唯一能算值钱的大概就是那燃着檀香的金刚佛手四耳铜炉了。
真是简朴啊!
李纯意看着自己的婆婆,眼中充满了钦佩,她想这就是姐姐所说的还真本心,绝不被富贵所迷的境界吧!
“娘,我来帮你画眉!”李纯意一边说,一边以一种迅雷般的速度,自然而然地从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只细笔,稍稍地沾了些融了黛砚,又再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嗖地用手指抓住了周氏的下巴:“别动!”她一脸认真地说道。
周氏脸色发青,她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有心想要立刻发飙,但是对方却已经开始动起手来,这还不算,人家一边描还一边小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娘啊,您的这双眉头生的真好啊,又浓又黑的,所以根本不用多涂,只需要稍微勾个边就好,而且千万别画那种眉尾又低又长的眉型,显得呆板没生气,最重要的是并不趁您的脸型,您啊,还是适合这种爽朗大气的平眉……看看,是不是好看很多啊!”
周氏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面前的黄铜磨镜,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某人给洗脑的缘故,她竟然真的有一种,好像的确稍微好看了一点的感觉。
“是不错。”大嫂赵绘心是个好人,在旁边立刻帮腔道:“这眉毛一画,娘看着倒比从前似是年轻了几岁。”
“是吧!是吧!”李纯意得意一笑,并同时对着婆婆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说了句:“不仅年轻了,人看着还亲和了不少呢!”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不亲和了?”周氏脸色一撂。
赵绘心见状神情骤凛,立刻不敢再出声,然而她旁边那个脸厚如墙的却并无一丝惧怕,反而撒娇样的抓住婆母的胳膊,来回的摇个不停:“唉呀娘!你不要老挑我的刺嘛……我本来就是个嘴巴笨笨的憨厚人,你要多宽容我啊!”
周氏像是个不倒翁似的被她来回推,有心想要发怒,但是看着小儿媳妇那一张笑嘻嘻的撒娇小脸,也不知怎地那股怒火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了。
赵绘心看着眼前这一幕,微微低下头,心里却不知为何划过了一抹异样之感。
如此,自那日起,李纯意果然一改往日的懒散,变得日日都来周氏这边请安,当然了,她来请安的时间不是那么的固定,有的时候一大早就来了,有的时候却是日头挂在天上才匆匆跑过来,但是不管怎么说,就算是打卡签到也好,反正李纯意每天都会来这边晃一晃。
婆婆周氏依然不是那么待见她,甩冷脸什么的更是家长便饭,有的时候甚至都不愿见她。
李纯意也不觉得丢脸,婆婆不愿意见,肯定是因为现在正忙别的事情,所以等等就好了嘛……正巧,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她就让人用锦鸡的羽毛做了毽子,领着一干小丫头在院子里面踢着玩,那种笑声,吵声,闹声,弄得整个静安堂再也无法静下去了!
“你说!她是不是就是故意来气我的!”每当这个时候,屋子里的周氏就会鼓成一只河豚暴躁的几乎要仰天咆哮,而她的心腹朱妈妈则会一脸乐呵呵地回答道:“怎么会呢,依老奴看二奶奶是个心思单纯的,她是想要亲近您呢!”要说这位也是个奇葩,旁人被冷脸了几次,非得打退堂鼓不可,但唯独这位没事人儿一样该如何还如何。
偏偏她又生了一张那样惹人怜爱的脸蛋,
你就是想对她恶言相向也怪过不去自个的良心。
如此,日子就这般在周氏的郁闷中一天天的过去,随着京城中一日比一日的炎热,五月来临了在这个月份里郎府,准确的说是西府的三姑娘郎蔓蔓要出嫁了,她的一应小定,还有八字之类的,是早就已经过过的,如今男方家的彩礼一送,这门亲事不日就要举行了。
按照本朝的规矩,女孩子出嫁,家里的女眷都要去填妆的,不过一般来说不会给的太贵重,就是一些精致的环儿、佩儿,自家做的荷包、手帕啊之类的聊表心意就成。
李纯意作为隔房的嫂嫂,填妆那日自然也是要出席的,而她送的是一只金累丝嵌红宝石的蝶恋花簪。它被装在一只黑色的檀木盒子里,等到打开的瞬间,那种金灿灿的流光,硕大红宝石独有的华灿,以及连蝴蝶的翅膀以及纤细的花蕊都拉丝的一清二楚的绝顶工艺,几乎立刻就迷住在场所有女人的眼睛。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抗拒得了珠宝的诱惑。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特别是作为当事人的郎蔓蔓已经完全是惊呆的状态了。
“这、这个也太贵重了!”她看起有些无措,才十几岁的少女平日里最多也就带个银啊,玉啊,鎏金的之类的,这种一看就过于贵重的首饰,她绝对是没有的:“嫂子多谢你了,但东西我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