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污血染透的短发垂坠下来,挡住了她大半张脸。而露出的部分,也几乎不见本来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红。
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整个人就像被血浸泡了一样。
甚至……还有好多伤口。
裴修愣在门口,过了几秒,才急忙大步走进去,踩着尸体赶到她面前,低声叫了她的名字:“左青,你还……好吗?”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有了回应,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裴修看到她的眼睛,怔了怔,又有点手足无措:“你,你哭了?”
话落,她猛地抬起手臂,狠狠抹了下眼睛:“不可以吗?那么多恶心的东西朝我身上扑,你看看我这一身都成什么样子了!”
浓浓的哭腔里带着万分委屈,她抽了抽鼻子,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们倒是死得快,我好不容易活下来,连找个人报仇都找不到!”
她越说越气,又气愤又憋屈,眼泪跟着大颗大颗地往下滚。
随后,脑袋向前一低,抵在了裴修胸膛,抽抽搭搭道:“全都怪你!你怎么这么慢啊!再晚一分钟我就死了啊……”
裴修浑身一僵,下意识抬起双手来又停在半空。
他犹豫了一下,刚想抱一抱她好好安慰,一低头却发现……
她正扯着他的衣服擦脸。
——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他无奈的笑了一下,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还是轻轻抱了她一下,温声道:“对不起,是我太慢了,都怪我。我带你回客栈吧,烧点热水让你洗个澡好不好?”
左青抬头,露出一张大花脸:“那你快背我,我腿好疼!”
裴修低头细看,才发现她腿上有好几道伤口,全是被牙咬的,其中三处甚至还被咬掉了肉。
他心中不由一疼,有些难以想象她刚才到底一个人经历了什么。
在那种孤立无援、几乎毫无希望的情况下,要有多强大的心,才能一直撑着没有放弃?
他转过身躬下来,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来,小心一点。”
月色下,他背着她快步跑回客栈,直接把人送到床上躺着,又急急忙忙下楼去烧热水。
可柴火灶实在太难用了,他火没升起来,倒是呛得直咳嗽。
于是他又去将老板叫醒,让他去烧水,自己则赶去了药铺,装了几瓶金创药跌打酒之类的东西。
回来的路上去成衣铺随手拿了件女装,匆忙赶了回来。
等左青洗完澡,裴修帮着处理了伤口后,天都快要亮了。
他们换了间干净的房间,裴修还是睡在地上,偶尔悄悄起来查看她的情况,怕她发烧或者口渴。
好在睡了半天之后,左青就“生龙活虎”的醒了。
虽然状态没真好到那种程度,但也只是比较虚弱,没出现什么不好的状况。
她醒来时看到床边有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只装了热水的瓷盆,里面热着清粥小菜。
枕头旁边还压了张纸条,写着:我下楼看看,很快回来。
虽然是毛笔写的字,但居然写得很好看。
与此同时,左青的弹幕框里也很热闹。
【弹幕】:呜呜呜姐姐终于醒了,我都吓死了
【弹幕】:左青妹子,你真的太棒了!我爱你!
【弹幕】:以后我的人和我的票全都是你的!
赦免票x1
赦免票x1
……
短短两分钟,她得到一百多票。
她好像懂了,在这里面想要票的话,要么做个圣母,要么拿命来换。
左青动了动身子,扯得身上各处的伤口和肌肉一阵发疼。
随后她才注意到,今天这个世界似乎有点不对劲。
——太热闹了。
不论是楼下还是窗外,都有嘈杂的声音传进来。
而且,还是那种叫卖吆喝声和人们的谈话声。
就像是……一个正常的古代小镇。
她皱着眉仔细听了听,心里越来越好奇,忍不住慢慢撑起身体挪下床,走到窗前去看。
可才刚在窗户上戳了两个洞,就听见身后传来推门声。
裴修进屋看到她站在窗户那儿,又好笑又无奈地上前来扶她:“你伤成这样还乱走?”
说着看了眼窗户上的小洞,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他觉得,她有时候很无赖,但有的时候又坏得挺可爱。
比如明明可以推开窗户,却非要干点坏事把窗户纸给戳了。
“外面什么情况?”左青问。
裴修笑答:“似乎是时间线变成了事发之前,我刚才下楼还看到那个小姑娘在大堂里,跟着一个书生学写字。”
左青喉咙有点发疼,咳了两声,说:“我也要下去看看。”
“那你先把粥喝了,我带你下去。”裴修知道他拦不住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左青很快把粥喝光了,接着冲他伸出双手道:“小裴子,背哀家下楼!”
裴修:“……”
他要收回刚才想的那句“可爱”。
【弹幕】:哈哈哈哈哈哈我他妈笑死
【弹幕】:继玄奘之后,裴修再得新昵称。
【弹幕】:这小疯子浑身都是伤了还搁这儿皮呢!
虽然这个听起来十分像太监的名字让人很抗拒,但裴修十分大方地选择不跟伤患计较。
他笑容温和地背着她走到了楼梯口,然后停下来说:“再那么喊我一次,我就从这里把你扔下去。”
左青冲他后脑勺做了个鬼脸:“小裴子,你废话太多了,赶紧下去!”
裴修:“……我可是认真的,不许乱喊。”
一边说,一边就背着她下去了。
恢复到以往模样的小镇十分热闹,客栈里的人也不少。
二人到了大堂内,裴修向左青指了指角落的桌子:“就是她了。”
那边,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女孩正趴在桌上,手里捏着只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她旁边坐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正在摇头晃脑地背书。
这一幕看起来很温馨很美好,可是很快,一道尖锐刻薄的大骂声便将一切打碎——
一名脸色蜡黄的中年妇人从客栈外面大步走进来,远远看到了小姑娘,顿时破口大骂道:“好啊你个小贱蹄子,老娘让你看好弟弟,你就是这么看的?!”
说话间她已走到那边,狠狠揪住了女孩的耳朵,嘴里辱骂声不断,还顺便瞪了那书生一眼。
书生站起来想劝,可对方太能骂了,他愣是插不上一句话。
女孩耳朵被揪得发红,人也被这样拉了起来,却一点也没哭,反而忍着疼把毛笔好好放在了桌上。
“养你这么个赔钱货有个屁用!一个女娃还想学认字儿?给老娘滚回去洗衣服!”
女人大骂着将她拖走,书生有些急了,在后面大喊了一声女孩改后的名字。
随即,那女人一下子站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里,满是嘲讽和不屑。
母女二人走出老远,左青还能听到她的讽刺:“就你还想改名?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玩意儿!”
左青拍了拍裴修的肩:“快跟上!”
裴修无奈,边走边说:“你这是把我当坐骑了是吧?”
她道:“我又没拍你屁股。”
裴修:?
【弹幕】:裴修:你居然还想拍我屁股!
【弹幕】:堂堂影帝沦为坐骑,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左青的扭曲?
走出客栈,外面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
左青转着脑袋到处看,口中低声提醒裴修:“还有个人不知道躲在哪儿了,你帮我找找,要是逮到他,我就把他一刀刀切成片!”
裴修叹气,当作没听见后半段。
二人一路跟着小女孩母女,走到了孙家铁铺。
那个母亲始终都在骂她,她却只是低着头,不敢哭也不敢闹。
到了店门前,妇人捡起旁边的一块瓦片,“啪”一声扔在地上摔碎。
女孩就像是早已熟悉了一般,自觉地走过去,跪在那上面。
看起来应该是孙铁匠的男人就在屋子里打铁,一眼也没出来看过。
妇人还觉得不够解气,站在她旁边又一阵辱骂嘲讽。
周围的行人来来往往,纷纷侧目看过来,却又都冷漠的离去。
而左青脑袋转来转去的,竟真在无意中看到了那个黑衣服男人!
她赶紧拍拍裴修:“快快快,那边看到了吗!缩头乌龟还想跑,快追!”
裴修:“……”
还说没把他当坐骑。
不过等他们追过去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二人慢慢逛着街回到客栈,很快度过了这一天。
次日早上,裴修下去时又看到了小女孩在练字。
仔细观察才发现,这里的时间应该是有跳跃的,不是一天天慢慢来。
他上楼叫了左青,没多久,两人就看见一个小男孩慌慌张张跑过来,对女孩大喊:“乐弟,你快回去吧,你弟弟出事儿了!”
女孩脸色大变,扔下笔就跑。
裴修背着左青跟过去,赶到孙家铁铺时,见里面已经有好些看热闹的人了,便也往内挤了挤。
人群中间,有个老大夫正在为地上躺着的小孩子看伤。
小男孩头上有血,身上也湿淋淋的,像是掉到了水里。
孙铁匠脸色阴沉地在旁边站着,他妻子则不断哭泣。
另外两个大点的女儿也出现了,脸色煞白的跪在一边,身体抖个不停。
小女孩躲在人群里,关切地看着不省人事的弟弟,却不敢往前走一步。
从其他人的议论中,左青他们得知这个孩子是掉到了井里。
孙家两口子接了个定做什么铁器的活,当时跟顾客去了对方家里,临走时吩咐了三个女儿看好弟弟。
谁知道回来时孩子一个都不在,进后院才发现儿子掉到了井里!
很快,老大夫诊断完成,表示没什么大碍,头上也只是磕破了皮。
随即人们陆续散去,裴修也正想带左青走,却发现那家人像是看不到他们似的,便留了下来看后续。
只见孙铁匠拿出了一根手指粗的木条,面色狠厉地走到大女儿面前,抬手就要往下抽!
就在这时,大女儿却急忙分辨:“爹爹,不关我和二妹妹的事啊!我们出去前和三妹说了,叫她看好弟弟,她也答应了,可谁知她竟然也走了!”
二女儿闻言,心虚地看了小女孩一眼,低着头一狠心:“对,对啊……爹爹,这不关我们的事,都是三妹没看好弟弟!”
小女孩显然懵了,愣愣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分辩:“不,不是的爹爹,是我想出去学写字,跟大姐二姐都说了……”
“难不成她们两个一起冤枉你吗!”孙铁匠冷声打断她,拿着木条便狠狠抽过去:“你这赔钱货差点把我儿子害死!我们家养你到底有什么用!”
他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闪,把木条往地上一扔,拽起她的衣服就往外拖!
他恶狠狠地说:“留着你就只能白花老子钱,干脆今儿就把你扔塔里去,省得你哪天害死我儿子!”
女孩被吓得脸色大变,努力地反抗着,不断求饶认错,双腿都在地上磨出了长长的两道痕迹。
可她的亲生父亲,却一丁点儿也没有心软,愣是一路拖着她往镇外大步走去。
一路上,经过了数十家店铺和小摊,与上百的行人擦身而过。
她恐惧的哭喊声,却只引来人们看戏的眼神。
在被拖出镇子时,那两条腿早已拖出血痕。
此时的女儿塔,建立在一片绿油油的田野之间。那些农作物生长极好,看起来生机勃勃。
孙铁匠一鼓作气,扛着她爬上塔边的梯.子,毫不犹豫地把她塞进了塔里。
从塔里传出的惊恐哭喊声显得更加响亮,可这位父亲却只是转头吐了口唾沫,像丢掉什么垃圾一样轻松地回了家。
左青和裴修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
随即,时间开始飞速流逝。
天空迅速变黑又飞快亮起,连续几次之后,二人发现前面的女儿塔忽然变得半透明起来。
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饿得奄奄一息的女孩躺在大量婴儿尸体上面,慢慢地伸出手,抓起了一条腐烂的手臂。
一边哭,一边啃。
又过了几天,变得不人不鬼的她,才被到田间来除草的老太太发现。
老人听到里面传出哭声,爬上梯.子看到了她在啃尸体,当即吓得摔了下去。
这之后,这位老人便偶尔会来送一次饭。
又一段时间过去,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带领着几个男人一同来到此处。
其中一个推着板车,上面满是易燃的柴火。
老人匆匆赶到,哭喊道:“镇长啊……镇长……那塔里还有个六岁的小女娃呢!她是活的,先把她放出来再烧吧!”
镇长惊讶得咦了声,接着却问:“那女娃是她爹扔的,还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老人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实话:“是,是她爹扔进去的……”
“哦,”镇长笑了下,毫不在乎地说:“既然是不要的,那就不能放出来,否则谁养她呢?”
老人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镇长见她不说话了,一挥手道:“行了,把柴扔进去,烧!”
女孩的哭声从塔内传来,老人不忍地别开了头。
而其他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熊熊烈火自女儿塔内部燃起,那一声声惨叫,凄厉得令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