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徽帝想起那个于微末时就陪在他身边的发妻,点头,给予最权威评价,“皇后是个好皇后。”
昭贵妃:……心累。
她只是暗喻四皇子生下来就克死母亲,攸宁公主的婚事更是皇后用最后的生命威胁景徽帝得来的,好叫景徽帝听了心生不悦。怎奈何,她遇上的是个脑回路不一样的皇帝。
……
镇国将军府位于永安坊,是御赐的唯一一座能用“将军府”做牌匾的宅第。
八年前,沈将军与沈大少战死沙场,没两年沈二少紧跟着在战场上失踪,消息传回,正逢大婚的沈三少连洞房都没入,连夜策马赶赴边关,却在路上遭暗杀,尸骨无存。镇国将军府能顶事的只剩一个被父兄宠上天的小霸王和一个庶子。
在所有人以为庆国最骁勇善战的沈家军就这般衰落的时候,是那小霸王脱下锦袍玉冠,穿上戎装,奔赴边关,接任镇国将军之位继续镇守雁回关。从此,成了喜穿红衣,名动天下的玉面将军。
今日,将军府的朱红正门大开,宾客不绝。
将军府大喜,哪怕如今沈家男丁凋零,哪怕新郎没能赶回来,还是有许多文武老臣,以及以前和沈家几子交好的人都前来参加喜宴,整个将军府高朋满座,喜气冲天。
因为新郎不在,便省去了拜堂环节,直接将新娘子迎入新房。
庆国有唱嫁妆一环节,公主的嫁妆也是宾客最期待的。一抬抬名贵稀有的嫁妆抬进将军府,叫人大饱眼福,直到新娘被迎进新房,嫁妆也唱到了尾声。
“四……”
高唱嫁妆的声音好像被突然掐断般,在万众瞩目下,显得很突兀。
“四什么?快唱!快唱!”
“攸宁的嫁妆还能出了什么纰漏不成,快唱!”三皇子知道攸宁公主的嫁妆是昭贵妃督办的,巴不得嫁妆出事,所以他积极起哄,还挑衅地看了眼大皇子。
“三皇弟,攸宁的嫁妆是何等大事,自是不可能出纰漏。”大皇子笑着回了句,一颗心却是提了起来。
攸宁的嫁妆可是交给母妃办的,如今父皇对攸宁隐隐有另眼相看的趋势,连封号都赐了,这可是两位去和亲的公主都没有的,若是这时候闹出点什么来,可不妙。
“唱吧,这是昭贵妃亲自督办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错。”二皇子温文尔雅地给礼官解围。
大皇子心中冷笑,老二就知道捡在后面装好人。
那礼官还是支支吾吾不敢,三皇子眼眸一闪,上前把单子接过来,“给本宫看看,这有何不好唱出口的。”
三皇子说完,看到单子上的字也怔了下,然后故意惊呼出声,“四皇子楚赢焕一个!这是不是搞错了?”
“荒谬!皇子怎能当嫁妆呢!就算四皇弟没了母亲,也还有父皇呢,再不济还有我等这些兄长呢,怎能作嫁妆随姐出嫁!”二皇子紧跟着义正辞严。
大皇子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为的就是把这事栽到他母妃头上,若不然早在看清单子时就该压下来了。虽然母妃的确想除去四皇子,但那只是个没人护的奶娃娃,在宫里有的是机会动手,没必要在这样的日子,用这样的手段把人送出宫。
经三皇子一嚷嚷,现场鸦雀无声。
是他们听错了,还是听错了?
这年头,皇子都能当嫁妆了?
大夫人孟氏听了差点昏过去,直觉攸宁公主是被人陷害了,世上哪有把皇子当嫁妆的荒唐事。
大夫人立即让二夫人去新房把这事禀报公主,她记得跟在公主身边进门的张嬷嬷是皇后在世时的贴身嬷嬷,处理这种事该比她们有经验。
“此事定是搞错了,本宫这就回宫将此事禀明父皇,让父皇彻查此事。”大皇子从三皇子手里拿过嫁妆单子快步离去。
二皇子和三皇子相视一眼,也快步跟上去。
……
新房里,楚攸宁坐在喜床上,捡着床上的花生剥开来吃,旁边坐着的是已经把了尿的奶团子。
花生爆开的声音和着奶娃娃的咿呀声,和谐得很。
“公主如今也嫁进将军府了,只等驸马回来,日子便能和和美美,奴婢也放心了。”张嬷嬷亲自送她家公主入新房,一切尘埃落定,再不用担心那越国来挑她家公主去和亲了,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楚攸宁咀嚼的动作一顿,只怕要让您失望了,这驸马是回不来了。
“时辰不早了,奴婢也该带四殿下回宫了,公主往后有不懂的地方就问孙嬷嬷和周嬷嬷。”张嬷嬷此时依然认为公主带四殿下出宫是为了送亲来的。
“嬷嬷去隔壁找间房间住下吧。”楚攸宁抢走奶团子手里的花生,剥壳,把花生仁扔进嘴里嚼巴嚼巴吃了,看到奶团子又捡了颗,继续抢。
奶团子眨巴眨巴眼看楚攸宁,楚攸宁也和奶团子对瞪。
张嬷嬷看到楚攸宁尽欺负四皇子,突然觉得之前公主不喜四殿下也许是一种福气?
“这哪行,四殿下来送亲尚能说得过去,再住下就不妥了。”
张嬷嬷正要上前哄四皇子,就见四皇子又捡了颗红枣递给楚攸宁,楚攸宁接过来抛嘴里吃了。
张嬷嬷:……公主似乎也没比四殿下大多少。
“不会,小四以后归我养。”楚攸宁挖出奶团子放进嘴里的花生,见他终于扁嘴要哭,赶紧往他手里塞了颗红枣。
奶团子把红枣放嘴里,用几颗小乳牙磨了磨,丢开继续找会响的花生。
张嬷嬷只当楚攸宁说笑,“公主说了可不算。”
楚攸宁正要说昏君已经同意了,周嬷嬷就进来说二夫人求见。
张嬷嬷看了眼楚攸宁,见她还在吃,叹息,让周嬷嬷把二夫人迎进来。
二夫人进来后看到坐在喜床上的攸宁公主,攸宁公主正歪着头打量她,圆脸杏眸,白嫩的指头上还捏着一颗花生,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清凌凌的眼眸,似是带着几分不知事的天真,又好似有暗藏杀气的锋锐,瞧着矛盾又招人。
楚攸宁也看着这个叫二嫂的女人,长得端正秀丽,身上有武者的气息,应该是有点身手的。那个六年前在战场上失踪,据说已经死了的沈家老二是她老公,而今天代叔叔去迎亲的小豆丁就是她生的。
这里的人长得就是白嫩,不像末世,风里来雨里去的,吃的都没有,更别说护肤品什么的了,皮肤那叫一个糙。
这个二嫂看起来很有霸王花队的气息,楚攸宁很有好感,抓了把拢在一起的红枣花生递出去,“吃吗?”
刚想行礼的二夫人:……
在新房里吃喜床上的东西的新娘子,她还是头一次见,也就是因为她是公主,没人来看新娘,不然要被逗狠了。
“皇后娘娘生前就教公主不要吃独食,二夫人别见怪。”张嬷嬷赶忙圆场。
一般这些都是妇人们拿一两颗沾沾喜气,盼着早生贵子的,二夫人守寡多年,公主这一出是盼着二夫人红杏出墙吗?
“哈哈哈,多谢公主美意,我用不上了。倒是公主该多吃些,待四弟回来公主便能如愿了。”
二夫人倒没去想公主是故意戳人伤疤,望着公主那真诚的眼睛,只觉得公主是真心想给她吃的。
楚攸宁立即把手收回来继续咔咔吃个不停,末世可没有这些吃。
二夫人看到她吃几颗花生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吃上了无上美味一样,便有些纳罕。
瞧见坐在喜床上伸手跟公主抢花生的四皇子,二夫人想起正事,忙道,“公主,前头嫁妆出了点纰漏,大嫂让我前来问问。”
张嬷嬷一听嫁妆出了问题,神色一冷,“什么纰漏?”
公主的嫁妆是她一再确认过的,难不成还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是有人把四皇子当嫁妆写进嫁妆单子里了。”二夫人低头等着公主的盛怒。
“一定是昭贵妃做的!四殿下还是个没断奶的孩子,就这般容不下吗?竟如此折辱人!”张嬷嬷气得浑身发抖。
楚攸宁眨眨眼,把奶团子当嫁妆就是折辱人?
她想得很简单,奶团子作为皇子是不能出宫生活的,那作为嫁妆跟她出来就行了,所以在昭贵妃让人拿嫁妆清单来给她过目的时候,她用那一丝精神力照着字迹把奶团子写上了。
看张嬷嬷气得要撕人的样子,楚攸宁突然有点怵,要不,这锅还是让昭贵妃背了吧。
“对!一定是昭贵妃干的!”楚攸宁捏碎花生壳,果断附和张嬷嬷的话。
第6章
“公主别急,奴婢这就带四殿下回宫去找陛下做主。”张嬷嬷虎着脸,打定主意,若是陛下还包庇昭贵妃,她定一头撞死在陛下面前,哪怕是死也要替她家公主和殿下求一个公道。
楚攸宁轻咳一声,“既然小四都被这样送出来了,以后小四就是我的了。”
送回去是不可能送回去的。
张嬷嬷一听,急了,“公主,这可不是儿戏的时候。古往今来,断没有皇子出宫跟公主过活的。”
“那现在有了。难道嬷嬷希望小四回去让昭贵妃弄死?”楚攸宁发出灵魂拷问。
张嬷嬷没声了,昭贵妃都敢在公主的大喜日子来这么一出,若是四殿下回宫,哪怕她护得再紧,也不是掌管后宫的昭贵妃的对手。
“公主,大皇子已经赶回宫请示陛下了,不如看看陛下如何说?”二夫人觉得应该只有陛下才能决定四皇子的去留吧,为了皇家脸面,四皇子肯定是要回宫的。
张嬷嬷并不抱希望,陛下宠昭贵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保不准真被说通了。
“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楚攸宁对那爱听昭贵妃吹耳边风的昏君可没什么好感。
“公主,慎言。”张嬷嬷差点想上前捂住楚攸宁的嘴,这种话也是能说的,虽然,她也觉得公主这话说得妙极。
二夫人也觉得有些大逆不道,不过细想想,居然觉得挺对的。
攸宁公主好似与传言不符啊。
*
皇宫
景徽帝看着手里的嫁妆单子,差点怀疑自己不认识字了。
什么叫四皇子楚赢焕一个?!
“父皇,攸宁堂堂公主出嫁当日,新郎不在也就罢了,嫁妆上还出了这等事,您可要替她做主啊。”三皇子一副替妹妹愤愤不平的样子。
这话也的确确挑起景徽帝的怒火,景徽帝把嫁妆单子拍在龙案上,“给朕查!朕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敢如此算计!”
“父皇,这事若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不光是攸宁和四皇弟叫人笑话,也有损皇家脸面。”二皇子皱着眉,忧心道。
“攸宁的嫁妆是母妃亲自操办的,知道有唱嫁妆这一环,又怎容得出错,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大皇子特地点明唱嫁妆,知道有唱嫁妆还在嫁妆上动手脚,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景徽帝看着面前的三个皇子,对他们打什么心思再明白不过,这都是他玩剩下的。他正要让人去宣昭贵妃,昭贵妃就自己来求见了。
昭贵妃一进殿就愧疚自责地请罪,“陛下,是臣妾的错,臣妾疏忽,叫人钻了空子,臣妾愧对攸宁公主,愧对已逝的皇后娘娘。”
景徽帝原本满腔怒火等着问责昭贵妃的,见昭贵妃自责得恨不得以死谢罪的样子,心便软了。
“那贵妃对这事有何看法。”景徽帝缓下语气。
二皇子和三皇子暗暗相视一眼,看父皇这样就知道想把这事栽昭贵妃头上没戏了。
昭贵妃由大皇子搀扶起身,“陛下,您忘了昨日攸宁公主前来见您的事?公主说有一样嫁妆要带走,需得您同意。”
“荒唐!攸宁再不懂事也断不可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
景徽帝心里有点慌,需要借怒色来掩饰,其实心里已觉得昭贵妃说对了。想想昨日的攸宁,可不就是胆大包天。
“父皇说得对,攸宁再任性也不会把自己的弟弟当嫁妆带进夫家,这让夫家的人如何看待?哪怕攸宁是公主也不能如此欺人。”二皇子是真觉得这事不会是楚攸宁干的。
“没错,攸宁是有多蠢才会干出这样的事。贵妃,这事你如何说。”景徽帝又有信心了,他闺女没那么蠢。
昭贵妃冷看了眼二皇子,低头道,“陛下,这事得问攸宁公主,臣妾昨日仔细检查过嫁妆单子,而后给公主确认过就封起来了的。”
景徽帝只能让刘正去镇国将军府一趟,顺便把四皇子带回来。
刘正到镇国将军府的时候,夕阳已西下,镇国将军府的宾客还没散。刘正没有惊动其他人,让管家带他去见攸宁公主。
此时,镇国将军府的新房里,红烛摇曳。
楚攸宁已经拆了头冠,换下厚重的嫁衣,轻装坐在桌子前,撸着袖子吃面,旁边放了张圈椅,里边坐了个奶团子,楚攸宁用腿拦住圈口,奶团子手里抓着一根鸡腿骨头磨牙。
张嬷嬷刚去查看嫁妆回来看到的就是公主把啃干净的鸡腿骨头递给四皇子的画面,只恨不得自戳双目。
刚夸公主懂得疼爱弟弟了,可这样的疼爱法她宁可不要啊!堂堂皇子只能啃别人啃过的鸡骨头了吗?
“公主,殿下还在喝奶。”张嬷嬷急步上前。
楚攸宁吃了个丸子,“我知道,所以给他啃骨头磨牙。你瞧,他是不是啃得很开心?”
张嬷嬷看着确实啃得很认真,很欢实的四皇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让她莫名想到摇尾巴的狗是怎么回事?
张嬷嬷赶紧甩开脑海里大逆不道的画面,拿出手帕,上前将四皇子手里的鸡腿骨拿走,“公主,快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宫里还没消息传来,莫不是陛下真的被昭贵妃说通了?”
“啊!哒……”
奶团子见有人要抢他吃的,油乎乎的小手打在张嬷嬷手上,一脸奶凶奶凶的护食劲。
楚攸宁干完最后一口面汤,看向被奶团子打了还乐呵呵的张嬷嬷,“那不正好吗?难道嬷嬷觉得小四在宫里比在将军府活得好?”
这话直戳张嬷嬷的心脏,一不小心就被四皇子抢回鸡腿骨。
她抬头看向楚攸宁,她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公主什么性子她清楚得很。皇后逝去后公主变得越发嚣张乖戾,从没有过像这样纵观大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