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继续和莱昂·西多特僵持的话,就逃跑吧!辛克莱先生,之后,你就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功成名就,儿孙绕膝,最后安详地过完一生。而你,以及你的家人,却要一直蒙冤受辱,被世人诋毁。”
这样无情而绝望的描述拦住了奥利弗的逃窜动作,但是他依旧警惕,随时准备对这个不速之客发起攻击。
“你是谁?你知道当年的真相?”
“是的,是的,辛克莱先生,我知道辛克莱家族遭受的委屈,也愿意帮你证明一些事情,咱们能好好谈一谈吗?”
月光照耀的窗前,奥利弗·辛克莱的嘴唇微微颤抖,一双深褐色的凹陷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紧紧盯着夏洛克·福尔摩斯,语气急促而狠戾: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西多特那个老杂碎派来的?怎么,他终于忍耐不住了,害怕了?愿意用这些话哄骗我,让我放松警惕?呵,他给你多少钱?让你做这种出卖灵魂的卑劣勾当?”
夏洛克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主动攻击的打算。
“辛克莱先生,如果我是莱昂·西多特派来的人,根本不会和你说这么多话,我会带着枪,直接射击。我相信,这世上若是有个人希望你立刻死去,绝对是那位大画家。他不仅怕你杀死他,也怕你把当年的事情说出去。所以,辛克莱先生,若是他或者他的心腹发现了你的藏身所在,你早就被杀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你有机会偷偷掏出左轮·枪。”
奥利弗·辛克莱摸枪的动作一顿,眼中的怀疑倒是散去了不少……
半个小时之后,夏洛克和辛克莱坐在了同一张桌子的两侧,开始试探着说起话来。
“辛克莱先生,我想,你该知道,莱昂·西多特最近遇到了一件大喜事,就是找到了他的女儿。”
辛克莱嗤笑一声,笑声嘶哑而沧桑,充满冰凉的讥讽,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极淡的愧疚。
“上帝总是眷顾那个虚伪的老杂碎,不过,那姑娘能健康长大,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我虽然是个混蛋,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向妇孺无辜者下手,当年的事,是我的错,等我亲自杀死西多特后,就去认罪。”
夏洛克目光微闪,顺着辛克莱的话说道:
“是的,若不是知道当年的事情是一场误杀,我也不会对你这么客气。我会觉得,只要和你多说一句话,对你多露出一点怜悯,都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奥利弗·辛克莱的表情稍微松缓了一些。
夏洛克继续说明来意:
“我和梅森·西多特认识,他一直坚信如今的露西·格林夫人是假冒的,希望我能戳穿那个女骗子。但是,经过与西多特家的人接触,我发现了更多的谜团,也听说了之前的一些隐情。
“辛克莱先生,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的天性中有些不可遏制的好奇心,一点发现了让我怀疑的东西,特别是……这些东西牵涉到了不少人的名誉和性命,我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所以,我通过一些人脉,调查了当年的事情,想方设法打听到了你父亲辛克莱上校的身份。”
听到夏洛克提起辛克莱上校,奥利弗·辛克莱的眼睛里闪过明显的悔意。他的大半张脸都藏在浓密的络腮胡子里,但是夏洛克依旧能够看出,这个男人脸正在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那是一种极致的悲哀。
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让夏洛克·福尔摩斯的锐利目光稍稍缓和。
“福尔摩斯先生,你打听到了当年的案件详情了?”
“是的,据案卷上的记载,你偷了军事工程研究所的计划书又卖给了间谍,让国家蒙受损失。事情暴露后,他们找到了你,并且证据确凿。半生浴血奋战的辛克莱上校因为承受不住这个噩耗,当场猝死。”
这段叙述让奥利弗·辛克莱当即跳了起来,他悲愤怒吼:
“那是假的!那是诬陷!诬陷!是西多特那个可耻的懦夫骗子在陷害我,他恨父亲,恨我们家,他是一头彻头彻尾的豺狼!他是毒蛇!”
夏洛克立刻换了一种更加平和舒缓的语气,温声细语地安慰情绪激动的奥利弗·辛克莱,并请他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
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刻意引导下,奥利弗·辛克莱吐露出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讲到最后,这个痛苦的男人哀声说道: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陷害我们家的人是莱昂·西多特,只是觉得、觉得不能就那么被抓起来判刑,所以我就逃跑了。等风声小了一些后,我越想越感到不对劲儿,就开始调查真正的罪魁祸首。
“呵,其实根本不用具体调查什么,因为可以怀疑的人选实在是太少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后来还发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都证明了我的无辜和西多特的嫌疑。但是,我那时候已经不信任调查部门了,我特别想亲自报仇……之前……就一直没有给自己喊冤辩解。”
“之前?”
夏洛克·福尔摩斯敏锐地抓住了一个疑点,他目光灼灼: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通过某些途径说出了当年的冤情,就在最近?”
“是的,我尝试过了。”奥利弗·辛克莱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发现,西多特似乎想要故技重施,用自己掌握的一些大人物丑闻换取荣誉和利益。你知道的,我这些年几乎没有别的人生目标了,就是盯着西多特的一举一动,说不定,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所以,他一有这样卑劣的举动,就被我猜到了。”
夏洛克匆匆点头,无声催促奥利弗·辛克莱继续讲下去。
“我感到十分的愤慨,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不能再让西多特用这种手段骗人了。于是,我暂时放下亲自报仇的想法,给我父亲认识的老战友或者他们的后人写了信。”
“他们都是谁?”夏洛克·福尔摩斯一脸严肃。
奥利弗·辛克莱犹豫了一下,报出了几位体面绅士的姓氏。
夏洛克的思绪飞快转动,立刻开始在脑海中勾勒人际关系图。
奥利弗·辛克莱不知夏洛克在想些什么,他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告诉他们当年的真相。可惜,大概是时间太过久远了,或者他们根本不相信我这个逆子,我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看到西多特受到惩罚,一点都没有。他甚至还找到了失踪的女儿……”
说到最后,奥利弗·辛克莱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他咬牙切齿地诉说着心中的不甘。
“呵,果然,我最开始的想法是对的,靠谁都不如靠我自己,我必须亲自报仇雪恨,替我父亲,替我妹妹,替辛克莱家族复仇!”
充满仇恨的通缉犯陷入了痛苦的情绪中,旁听者夏洛克·福尔摩斯则终于理清了几个姓氏背后的人脉关系。
年龄、出身、军功、党派、职务……即便一些人已经退了下来,回到乡下颐养天年,但是他们的后辈子侄依旧活跃在伦敦社交圈。
——这些人中,倘若有一两位愿意替辛克莱家翻案,那么,他们愿意借助并信任的调查渠道……
——私人丑闻,贩卖军事机密,把柄威胁?
——找了很多年却音讯全无,最近又忽然冒出来的格林夫妇……
在某一瞬间,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年轻面孔上浮现出了异常丰富的表情变化。
“辛克莱先生,你大概应该再多点儿耐心,”他喃喃自语,似笑非笑,“毕竟对于一些人来说,动一动也挺不容易的。这可真是……一个让人觉得有趣的大发现!”
第93章
夏洛克·福尔摩斯在第四天上午返回西多特府邸,他走进早餐厅的时候,一抬眼就瞥到格林夫妇温柔交错的目光。
他脚步一顿,选了个稍远的位置坐下,顺便捡起一张报纸低头阅读。
裴湘把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重点观察了他的外套褶皱和靴子上的泥痕,而后朝着迈克罗夫特扬了扬眉,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
迈克罗夫特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子里的食物,心里有些嫌弃那位奥利弗·辛克莱的藏身技巧。明明可以更加隐蔽一点的,只要拖延到今天早上,他和福尔摩斯夫人的赌局就算是平手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轻声咳嗽了一下,打断了年轻夫妻之间的无声交流。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放下报纸开始吃东西。
裴湘笑吟吟地主动寒暄:“福尔摩斯先生,我听梅森说,你临时返回伦敦处理一些紧急事务,那边的天气怎么样?没耽误你出行吧?”
夏洛克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一口温水,而后才看着裴湘说道:
“承蒙关心,格林夫人。此次出行一切都好,对于多变的天气,我猜大部分英格兰人都已经习惯了,实在算不上什么麻烦。”
闻言,迈克罗夫特真诚感慨:“这就好,你是我们在布莱顿认识的新朋友,大家相处愉快,你若是遇到了麻烦,我们同样会感到心烦意乱的。”
这话让夏洛克露出了一个弧度完美的假笑,他继续低头吃东西,暂时不想和这对“虚情假意”的夫妇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静默,但也不显得尴尬。在场的三人都是聪明人,有一肚子的弯弯绕绕可以独自琢磨,所以,这份安静中倒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意味。更不用说,三人中的两人还拥有着一份无形的默契,偶尔目光触碰,就会露出会心的浅笑。
夏洛克·第三人·福尔摩斯面无表情地戳了一下盘子里的虾球……
这时,阿尔伯特·西多特匆匆走进早餐厅,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
“诸位早安!哦,露西,迈克,你们都在这里,太好了,一会儿吃完早点,可以请你们去一趟父亲的书房吗?他有些事想要和我们商谈。”
“知道是什么事吗,阿尔伯特?”裴湘好奇询问。
“我也不太清楚。听管家说,昨天黄昏的时候,父亲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他看完信后,神情变得非常凝重,连晚饭都没有吃就上楼了。今早起来后,就让我请你俩去书房一趟。”
夏洛克迅速扫了一眼迈克罗夫特。
他十分肯定,西多特府上此时发生的任何不寻常事件都和对方有关,毕竟他哥不喜欢浪费时间,为了尽快达到目的,总是会在暗地里搅风搅雨。
他在心里嘀咕迈克罗夫特,却故意忘了自己也有诸多计划,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实施。
夏洛克遗憾地想着,如今提前出现了异常情况,说不定就没有他插手的机会了。
“只有我和迈克吗?”
“还有梅森和我,露西。”
“好的,我知道了,吃完早餐后,我们就上去找西多特先生。”
等到四位年轻人在书房内分别坐好后,西多特爵士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缓缓说道:
“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一些关于我的往事,露西,阿尔伯特,我一直对你们母亲的死感到愧疚。如果说,在那之前,我对奥利弗·辛克莱尚保留几分同情的话,那么,在我的安娜意外身亡、我的女儿突然失踪后,我对那个疯子就只有反感和憎恶了。
“这些年,我一直希望警探们能够把那个杀人凶手抓捕归案,让他得到应有的审判。但是非常可惜,那个人疯狂狠毒,同样十分精明谨慎,他一直能够顺利躲避正义的追捕。孩子们,我渐渐老了,半年前还生了一场大病,我现在十分害怕一件事,就是在我离开人世之前,不能看到仇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听到西多特爵士提起早逝的安娜夫人,阿尔伯特脸色灰暗:
“父亲,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追悔过去也无济于事。咱们现在只能虔诚祈祷,希望仁慈的上帝让罪人早日得到惩罚,不再伤害更多的无辜之人。你、你也不要多想了,恶人总会得到惩罚的。”
“你是个正直善良的孩子,阿尔伯特。”
西多特爵士温和地看了长子一眼,转头询问裴湘:
“露西,若是现在就有一个机会,可以亲手杀死奥利弗·辛克莱,你觉得我们应不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裴湘皱了皱眉头:“他害死了……安娜夫人,自然该血债血偿。可是,我不太赞同私自复仇行动。当然,若是有一个绝佳机会的话,我也不会随意放弃。西多特先生,你突然把我们叫到书房谈论此事,是得到什么重要消息了吗?”
莱昂·西多特点了点头。
阿尔伯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紧紧盯着书桌后的西多特爵士。
梅森拽了他一下:“阿尔伯特,你别太激动,先听伯父把话说完。”
莱昂·西多特用眼神示意儿子不要急躁。
等到阿尔伯特重新坐好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昨天傍晚,我收到了一封来自仇人的亲笔书信,不,不能说是书信,说是一封充满威胁意味的决斗书也不为过。那个人是真的疯了,他把辛克莱家的惨事都归咎到我的头上,他在信里诅咒我,声称我若是不答应和他决斗的话,他就再也不顾忌什么道义情理了,要让自己的刀子沾满西多特族人的鲜血。”
这话让书房内的众人脸色大变,尤其是梅森,眼中的愤恨恐慌简直要溢出来了,他耸拉着眉毛,忽而抬头瞪向裴湘和迈克罗夫特,满脸质疑:
“那个疯子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怎么忽然会给伯父送来决斗书?是不是和你们这两个冒牌货有关?你们和那个辛克莱是一伙儿的?”
裴湘冷冷地挑眉,并不搭理梅森的质问。
迈克罗夫特微微侧身,挡住了梅森愤恨的视线,语气温和地询问莱昂·西多特:
“爵士,辛克莱到底在信里说了些什么?我们能看一看那封信的内容吗?”
莱昂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封信让我不小心毁了,我看到里面的内容后,非常气愤吃惊,一不小心就打翻了茶壶,信件泡在了茶水里,上面的墨迹全都化开了。”
“原来是这样,”迈克罗夫特露出理解的表情,“您确实应该气愤,这样的人竟然还想发动决斗,真是莫名其妙,而且太野蛮了。不过,要我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他既然提出决斗,到了那一天必然会现身的,我们不如通知附近的警探先生们,请他们提前埋伏,到时候把辛克莱一举抓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