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不好,”陆宇眼中的遗憾情真意切,“我也没有预料到,我会在这永陵城外捡到蛋蛋那个小不点儿,又决定收他做徒弟。唉,他那么小,我若是带着他的话,肯定不能像原来那么自由自在地看热闹了,所以干脆和你挑明了身份。”
裴湘一愣:“蛋蛋不是你亲生儿子?”
“是我捡的徒弟。”
“那他的练武资质一定非常好。”
“是啊,万中无一,连城美玉。”
裴湘想到陆宇夹住她的银钗的动作,忽然问道:“你给蛋蛋起大名了吗?”
“捡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棵梧桐树下咯咯笑,我想着,要不干脆叫他陆小凤或者陆小凰什么的得了。”
“陆小凤?”
“对。当然了,如果那小子长大后不喜欢这个名字,也可以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就是叫陆蛋蛋,我这做人师父的,也不会拦着徒弟的。”
裴湘莞尔:“我想,他宁愿叫陆混蛋,也不会愿意叫陆蛋蛋的。”
陆宇笑着抿了一口酒,忽然凑到裴湘面前,认真地打量着她的面孔,半晌后,他又啧啧称奇地往后一退。
“我一路跟着你,除了想看你和玉罗刹的热闹外,就是想知道你的真实容貌。诶,你这易容术真厉害呀,要不是我一开始就确定了那个严护卫已经死了的话,肯定会被你骗过去的。”
陆宇对着裴湘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依旧找不到一点瑕疵,忍不住赞叹道:
“怪不得能把玉罗刹骗得团团转,简直是天衣无缝。我有个老朋友也擅长易容术,但有时候我还是能发现一些端倪的,你的易容术却让我找不到一丝破绽,真厉害。”
裴湘想,既然陆小凤已经出现了,那么陆宇的老朋友不会就是司空摘星的师父吧?
“啧啧,我一定要告诉那个得意洋洋的老家伙,他引以为傲的易容手段遇到对手了,嘿嘿。”
裴湘有些疑惑:“你既然一直跟着我,我易容的时候你也该看到的,怎么还没有见过我的真实容貌?”
陆宇翻了白眼:“我怎么会故意偷窥女人换衣服?你在房间里捣鼓伪装的时候,我是绝对没有偷看的。”
“陆大侠果然是正人君子,”裴湘不咸不淡地“夸奖”陆宇,“跟踪人的时候也这么讲究,没有滥用武功,佩服佩服!”
陆宇没在意裴湘的嘲讽,反而露出一个谦逊爽朗的笑容。
夜色渐浓,裴湘把手中的银钗重新插回发鬓上,她看了一眼陆宇身后的房屋,微微蹙眉:
“蛋蛋的呼吸很平稳,他睡着了?”
“应该是。”
“你不去看看他睡在哪里?盖没盖被子?”
“他已经是三岁半的大孩子了。”
虽然这么说,但陆宇飞快地回了一趟屋子。
裴湘叹了一口气,她想到自己过来给蛋蛋送水果之前,还想着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这孩子了,如今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陆宇,你选在今晚跟我坦白部分事实,是有什么打算吗?”
“裴娘子,刚刚和你提过,我有个老朋友擅长易容之术,并且十分好胜。”
裴湘点了点头。
陆宇微微一笑:“我帮你躲过玉罗刹的搜查,你替我去和那老家伙比试一场,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裴湘并没有立刻答应陆宇的条件,反而异常谨慎地询问道:
“就因为这个理由,你就愿意和玉罗刹为敌?”
陆宇失笑摇头:“裴娘子可真够警惕的。不过,你这次确实是多疑了,我还真是就因为这个理由,就甘愿和玉罗刹打一架。唉,人生在世,就在于‘有趣’二字,否则的话,日子就跟掺水的酒似的,无味得紧。”
裴湘斜睨了这人一眼,忽然问道:“你和你的老朋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赌约?如果赌输了,是不是就要你去做非常丢脸或者麻烦的事?”
陆宇喝酒的动作一顿,他砸了砸嘴,摇头叹息:
“裴娘子,有时候女人太聪明了,就不可爱了。你这样刁钻古怪的性格,是怎么和阴晴不定的玉罗刹凑到一起的啊?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俩当初一个是梅雪暗,一个是顾霜晴,都假模假样的。”
裴湘刚想怼回去,就见陆宇霍然起身,忽而,他的眉目间浮现出一种意外而奇怪的神色。
还不等裴湘反应过来,门外就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陆宇,本座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赌约让你这么不怕死?”
第124章
院门无风自开,男人负手站在台阶之下,一身气息犹如霜雪寒潭,肃杀而冰冷地注视着陆宇。
陆宇“嘶——”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腮帮子,觉得有点儿牙痛。
“你这功夫又进益了,来多久了?”
“不算久,只不过……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闻言,陆宇一抖长袍,向前一步道:“那咱们较量一场?”
玉罗刹没有回答陆宇的问题,他微微侧头,终于把沉沉的晦暗目光落在了院内另一个人的身上。
陌生的脸,陌生的身材,但依旧熟悉的眼睛和细微表情。
——她有些紧张吧?尽管……后背更加挺直,双手自然下垂,看上去特别的坦然和无所畏惧。
“裴湘,许久未见。”
裴湘慢吞吞起身,和玉罗刹客客气气地见礼。
“久别重逢,玉教主安好?”
玉罗刹望着眉目冷淡的女人,扯了扯嘴角:
“本座不太安好,因为本座最讨厌谎言和欺骗。”
“我也讨厌谎言和欺骗,可是人活着,总免不了要说些大大小小的谎话的。”
裴湘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仿佛玉罗刹眼中阴沉沉凉丝丝的怒火和她无关。
玉罗刹暗暗压下胸口的憋闷,不耐地看了一眼戳在一旁的陆宇:
“陆宇,你还要站在这里多久?本座的私事并不需要外人围观。”
陆宇不满地扬了扬眉,扭头问裴湘:
“裴娘子,咱们之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愿不愿意帮我的忙?你若是同意的话,我现在就帮你拦住玉罗刹,给你留出逃跑的时间。”
裴湘微微睁大了眼睛,忍不住认真打量说话之人的神情态度。
陆宇的眉宇间浮现出让人忍不住信赖的坦诚和率直,仿佛只要裴湘点头,他就会立刻动手维护她。
——可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
“陆大哥,你会受伤的。”
“无碍,只要有命在就好。”
“蛋蛋还在屋内睡觉呢。”
“我相信玉教主大人有大量,他不会迁怒小孩子的。”
玉罗刹冷笑一声,他讨厌这两人之间熟稔自然的相处态度。
“陆宇,你一定要掺和进我们夫妻之间的纠葛?”
这话让裴湘眉心一跳。
——夫妻?
——玉罗刹竟然还愿意承认这段关系?
——是为了孩子?还是……
她尽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玉罗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想要探究出蛛丝马迹。
可惜,这个男人处于愠怒状态,脸上除了冰冷就是傲慢,根本无法让人窥探到真实的想法。
裴湘想了想,在陆宇开口回答之前出声道:
“玉教主,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并不算是夫妻了。”
陆宇不甘寂寞地插话道:“对,依照你俩之前的虚假身份,若是认真掰扯其中的关系的话,嘿嘿,玉罗刹,你现在是个鳏夫。”
玉罗刹没搭理讨人嫌的陆宇,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
“裴湘,你今日若是逃了,以后也会一直处于逃亡当中,每日惶恐警惕、惴惴不安。你希望在那样的焦躁状态下孕育一个孩子吗?你希望在不安定的环境中度过自己最虚弱的一段时光吗?”
裴湘皱了皱眉头。
玉罗刹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个陆宇同样骄傲冷酷,肆无忌惮,只不过是伪装得好,没有过于张扬地表现出来罢了。假如你这次依靠着他的力量成功逃跑了,欠了他的人情,将来同样是一桩大麻烦。”
陆宇不满道:“和玉教主相比,我绝对算是个大好人。”
裴湘垂下眼睫,在心里默默权衡利弊。
“你说得对,”半晌,裴湘无奈叹息,“我确实不想在这种特殊时期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玉教主,既然你不准备立刻就杀死我,那么,你我可否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心平气和?”玉罗刹的语气中含着几丝嘲弄。
裴湘微微浅笑,脸上的神情波澜不惊:“反正我能做到不乱发脾气。”
玉罗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你想谈什么?谈谈你是怎么从裴湘变成顾霜晴、再变成现在这个‘寡居’的裴娘子的吗?”
裴湘并不示弱,就要开口反驳。
陆宇忽然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
“二位既然要谈话,那么可否移步隔壁?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我家吧?”
玉罗刹轻哼一声,身影慢慢消失。
裴湘对着陆宇点了点头:“陆大哥,今晚打扰你了,我先去处理一些私事。至于你的提议,我们来日再细聊。”
这话让陆宇眼神一亮,他又问了一遍:“你真不想现在就离开这里?”
裴湘摇了摇头:“事已至此,有些话也该说清楚了,有些关系也该做个明确的了断。我不想稀里糊涂地度过后半生。”
隔壁院子里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碎裂声。
陆宇一挑眉,眼神有些幸灾乐祸。
裴湘抿了抿唇,转身离开了陆宇的院子。
等她回到家中时,发现玉罗刹相当自来熟,不用主人招待就自己跑到屋子里去了。
他点了灯,坐在裴湘最喜欢的椅子上,手里还翻着一本裴湘看到一半的书。
“玉教主好自在,”裴湘在远离玉罗刹的角落里坐了下来,“教务繁忙,我没想到玉教主会亲自过来抓我,实在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玉罗刹的注意力仿佛被书上的文字吸引了,他慢悠悠地翻了一页书后,才开口道:
“教中之事再繁忙,也比不过寻找生死不明的妻子这件事重要。”
裴湘真心疑惑:“我以为……在意识到顾霜晴可能已经意外身亡之后,你早就该停止搜查寻找了。毕竟,对于位高权重的玉教主来说,‘顾霜晴’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一个女人而已吗?”玉罗刹的眼中浮现出明显的怒气,“我们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我对你的感情是真是假,是深是浅,你玲珑心思,会一点都察觉不出来吗?”
裴湘微微恍惚,随即冷笑:“自然察觉出来了,确实情深义重。可惜,玉教主的情深义重和常人的不同。您的,是那种准备三五年后就假死脱身的情深义重,是那种准备十几年后再忽然现身,把我抚养长大的孩子夺走的情深义重。”
某一瞬间,玉罗刹避开了裴湘灼灼的目光。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立刻又理直气壮道:“我确实有所隐瞒,可你也不比我坦诚。你不仅隐瞒了真实的身份,连容貌五官都是假的。”
裴湘同样毫不心虚。
“我隐瞒身份和易容伪装都是有苦衷的,因为你在追杀我。在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使用一些自保的手段,是情有可原的,是人之常情。”
玉罗刹差点气笑了,挑眉诘问:
“如果你没有背叛罗刹教,我怎么会下命令追杀你?偷看剑谱,易容逃跑,之后当着我的面撒谎欺瞒,一环套一环,哪一件事没有触犯教规呢?”
提起这个,裴湘的眼神稍稍游移了一下,她知道偷看武功秘籍之事有些理亏。但是,裴湘很快就把那几分心虚抛到了九霄云外。
——此时正是据理力争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弱了气势。
“武功秘籍,能者居之。本来就是我亲自找到的,我为什么不能看一看?是你行事霸道,唯我独尊,才逼得我不得不匆忙逃离罗刹教。况且,那本剑谱并不是你撰写的,而是前辈宗师留下的剑谱传承,是准备留给有资质的后来人的。结果已经证明了,我有修习那本剑谱的绝佳资质,但你却没有。从这个角度来看,咱们两人中,你才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之人。”
提起那本无名剑谱,玉罗刹就感到有些心塞,但他很快就有了新的疑惑:
“我之前被你骗了,以为顾雪晴有一股纯粹简单的心思,所以才能心无旁骛地学习那本剑谱,不受脑中的各种回忆和杂念影响。可是如今看来,你如此狡诈多变,心思弯弯绕绕,你到底是如何掌握那些剑意剑招的?”
裴湘能顺利习得剑法,是借助记忆阁楼取了一个巧。她不乐意对玉罗刹坦白,就只能无辜地睁大了眼睛,一脸正直坦荡地答道:
“你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我能习得那本无名剑谱,自然是因为我有那个绝佳资质。资质这种事情玄之又玄,可以说是老天爷的偏爱。所以,你问我,我也不能给你准确答案。呵,不是随便练练就会的吗?”
玉罗刹冷笑一声。
——我要是信你这几句鬼话,我就是真的傻了!
“好,咱们先不提剑谱之事,咱们来说一说你的易容术。裴湘,北六堂堂主,我之前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裴湘,你在罗刹教的成长经历有迹可循,根本没有机会和时间学到如此精妙的易容术。所以,我想问你一句,你真的是裴湘吗?或者说,当初在总坛领命去江南霹雳堂执行任务的人,真的是原来的那个裴湘吗?你真当我不清楚手下堂主的习武资质吗?裴湘的身份,是不是也是你假扮伪装的?在此身份之外,你是否还有一个真正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