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如今莱斯特·西塞尔也喜欢上了玛丽安,那岂不是要乱套了?”
吕蓓卡想要摇头冷笑,但是她稍稍一动,就觉得异常难受,便只得保持着一个姿势躺着,这让她更加讨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乱套了才好,我倒是想要看看,那对好朋友该如何处理这种混乱的感情关系。到了最后,是两人渐行渐远,还是他们同时舍弃那个玛丽安?”
黑影没有吕蓓卡那么愤恨,所以,她考虑问题时就更加冷静一些。
“你说,玛丽安会不会就是德维尔特意安排给西塞尔的美人计?”
“美人计?”吕蓓卡有些迟疑。
黑影微微颔首:“对啊,虽然莱斯特·西塞尔和奥德里奇·德维尔的私交很好,但是这两个家族的政治立场正在慢慢产生分歧。
“西塞尔男爵倾向于保守党派,而德维尔家族中,伯爵已经不参与政务了,他把所有的权利都交给了继承人奥德里奇。可这位上校的政治理念比较激进,他赞成一些限制大贵族特权的改革,这俨然和父辈们做出来了不同的选择。
“如果按照这种状态一直发展下去的话,西塞尔家族和德维尔家族肯定要疏远的。所以,如果我是奥德里奇·德维尔的话,肯定会想方设法改变这个现状的。”
吕蓓卡顺着这个认真思路思考片刻。
“你的意思是,德维尔改变现状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培养的心腹嫁给西塞尔家族的继承人,从而给两个家族增加一道无形而牢固的纽带,并留住一个强有力的盟友。”
“是的,这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吗?不仅能影响莱斯特·西塞尔,还能影响下一代继承人。”
“可是,你是不是夸大了一个女人对于一个贵族家庭的影响?即便玛丽安嫁给了莱斯特·西塞尔,西塞尔又怎么能容忍妻子对政事公务指手画脚?”
“吕蓓卡,你别忘了,那个玛丽安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呀。不说她本人有多大本事,她的背后可站着德维尔呢。吕蓓卡,你想想那个迅速崛起的帕丁顿,就该认识到奥德里奇·德维尔对人心的把控操纵了。再有就是,若是莱斯特‘意外’早逝呢?育有继承人的男爵夫人在继承人成年之前,极有可能影响甚至决定家族的政治立场。”
这番分析让吕蓓卡心惊不已。
她之前只是想到了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上,并未曾联系到这么深远的地方。如今听到前辈这样一分析,她真是又敬佩又惭愧。
“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还因为一时的嫉妒心暴露了自己,抱歉,我之前太自视甚高了。”
听到吕蓓卡真心道歉认错,黑影微微一笑,觉得今晚冒险出来这一趟很值得。
这姑娘是他们精心培养的人才,很优秀,但也免不了有着年轻气盛之类的缺点。而这次的失败,确实让她得到了教训。
“你能认真反省就好,但也不要太过于自责,这次的失手也不全是坏事。你看,虽然暴露了‘吕蓓卡’的不寻常,但咱们不也同样发现了隐藏颇深的玛丽安吗?还提前洞悉了奥德里奇·德维尔的暗中布置。”
吕蓓卡受教地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沉甸甸的东西慢慢降落了下来。
“对了,贝蒂夫人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这个不用你操心,过几天,等我们打通了关系,就把贝蒂偷偷换出来,然后把她送回国去。”
听闻贝蒂夫人没有被放弃,吕蓓卡彻底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归属感更强了。
“既然咱们发现了这些隐秘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当然,那个德维尔一直对咱们这些人虎视眈眈,不少同伴都折在他手中。从他回国后,咱们的各种行动百般受阻,所以才计划着把你送到他身边的,却没有想到,他有那么强的戒备心,连送上门的美人都不在意。
“不过,这下好了,既然发现了他和玛丽安之间的牵涉,足够咱们借此好好谋算一番了。呵,我非得让他焦头烂额、手忙脚乱,再没有心思关注咱们的行动。”
对此,吕蓓卡完全赞同,并提出了好几种报复奥德里奇的方法手段。
两人在屋内秘密商谈了好一会儿,直到受伤的吕蓓卡再也支撑不住了,这场密谋才匆匆结束。
第二天一早,留宿的众人原打算趁着天气晴好返回伦敦城内的,但是经过莱斯特的再三殷切挽留,除了个别真有急事要返城的,大部分客人都留了下来。
达什伍德太太一定要返回伦敦去,因为她不放心留在家中的小女儿玛格丽特。于是,她就把埃丽诺和玛丽安托付给了詹宁斯太太。
“妈妈,这里有张单子,上面列出了我们需要的衣物首饰,你回去后记得打发仆人给我们送行李来。”
“好的,我不会忘记的,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陪伴詹宁斯太太,也要和朋友们多多相处。”
姐妹二人都乖巧点头,依依不舍地目送达什伍德太太乘着马车离开。
等到马车走远了,裴湘和埃丽诺一边欣赏沿路的别致风光,一边讨论那个自食恶果的吕蓓卡。
“我又特意去看看了那尊雕塑,玛丽安,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后怕。上帝呀,要是那个吕蓓卡的阴谋诡计成功了,我、我真是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所以,纵然我知道那个吕蓓卡可能要毁容了,我对她也没有半点的怜悯之情。玛丽安,我真庆幸那些鲜血不属于你。”
“让你担心了,埃丽诺,不过你要相信你的妹妹,这可是全英格兰最机灵聪慧的小仙女了,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可以伤害到我的。”
埃丽诺抿嘴一乐:“对,你是小仙女,心肠狠毒的人根本无法伤害到你。”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行人从另一条鹅卵石小路上匆匆而过。
“那是……丽莎小姐?”
“应该是她,”裴湘顺着埃丽诺的目光望去,“看来,西塞尔先生是铁了心要让丽莎小姐返回伦敦了。”
“诶?丽莎身边的贴身女仆换人了?”埃丽诺随口一问。
裴湘凝神细看,果然是个生面孔。
她沉吟了一下,决定一会儿去问问奥德里奇,总觉得这里面有事情。
很快,裴湘就有了和奥德里奇单独相处的机会。
“德维尔先生,你也喜欢欣赏晨间的花园吗?”
“偶尔兴起,会早起散步。玛丽安小姐一个人吗?”
“原本是和埃丽诺一起的,不过她遇到了昨天认识的乔治·梅西纳先生,两人相谈甚欢,我就慢慢掉队了。”
奥德里奇想,果然把表弟喊起来一起散步是正确的选择。
“德维尔先生,我刚刚遇到丽莎一行人,发现跟在丽莎小姐身边的贴身女仆换人了。”
这话题起得有些突兀,按理说,丽莎是莱斯特的情人,她身边的女仆换不换人,实在和奥德里奇关系不大。
但是,裴湘一提起这件事,奥德里奇立刻就明白了她未言明的疑惑。
“是我建议莱斯特把原来那名女仆留下来的。”
“她有可疑之处?”
“昨晚有人看到她去悄悄探望吕蓓卡。虽然她是按照丽莎吩咐做事,但是既然要顺藤摸瓜,那么,任何可疑之人都不放过。”
“你们问询那个女仆了?”
“没有,暂时没有打草惊蛇。莱斯特只是暗示丽莎,可以留下一个信任的人照顾吕蓓卡,那名女仆就被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并担负起亲自照看吕蓓卡的任务。”
“这样也好,若是她还有其它身份,与其把她放回人多事杂的伦敦城内,还不如留在安静的郊区。这样一来,但凡她偷偷向外联系,都更方便咱们追踪调查。”
“嗯,昨天事发后,我还派了人去监视贝蒂夫人。”
裴湘了然:“确实该严密看守那位长袖善舞的夫人,顺便看一看,都有些什么人愿意为了贝蒂铤而走险。”
奥德里奇身上的气息很和缓。他侧头看了一眼晨光中娇艳秀美的姑娘,心想她可真聪明,和她说话省心又自在,这样的感觉真好。
两人又走了一小段路程,气氛很安静。
裴湘等了等,没有等来黑发男人再次开口,她悄悄鼓了鼓脸颊,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德维尔先生,你怎么一直没有问问我,那样的敏捷身手是怎么练就的?或者,你就不怀疑我还有另外的身份吗?”
德维尔沉默了一下,坦然道:
“我都想过的,也琢磨了很久,最后的结论是,你确实是达什伍德家的二女儿,是我一直认识的玛丽安小姐。既然证明了你的身份是没有经过伪装的,是对国家无害的,那么,关于你的一些异于普通淑女的表现,我虽然有些猜测,但却觉得没有立场刨根问底。”
裴湘好奇问道:“恕我冒昧,你愿意和我说一说你都有什么猜测吗?”
奥德里奇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唇间似乎有淡淡的叹息声溢出。
良久,久到裴湘以为两人就要这么沉默着走下去的时候,黑发男人低声说道:
“我猜测,玛丽安小姐的身手……应该是帕丁顿先生亲自教导的。”
裴湘微微挑眉,她停下脚步,歪头打量着同样停下来等她的男人:
“你这样猜测,会不会觉得我一个未婚姑娘,和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子学习拳脚功夫,会很失礼,嗯,特别的叛经离道、有失体面?”
“不会,你们……”奥德里奇的眸色变得晦涩黯淡,他很艰难地说出后半句,“你们若是已经秘密订婚了,这样的接触……不算出格。”
“秘密订婚?”裴湘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忽而展颜一笑,“不,德维尔先生,你搞错了,我从来不曾同任何人有过任何形式的婚约。”
第162章
“没有婚约……”
奥德里奇低喃了一声,浅浅的茫然的语气消失在唇畔间。
某一瞬间,这个一向沉着冷静的男人感到格外的彷徨失措。他仿若忽然失去了对母语的掌控,觉得身边的姑娘在述说着一种陌生的美妙语言。
那悦耳清脆的音符,跳跃、盘旋、热烈,是阿波罗奏响的七弦琴吧,万物都为之陶醉。
“是的,我没有和任何人订下任何形式的婚约。”
耳畔的陌生音节渐渐恢复成了熟悉亲切的语言。
奥德里奇深呼一口气,黑曜石般的双眸中有深深浅浅的波光浮动,忽而又变得平静深邃,犹如静谧阔远之夜空。男人由恍惚中恢复了理智清明,无意识中迸发的喜悦被勉强压抑在眼底。
“玛丽安小姐……你和帕丁顿先生之间的关系……是我误会了。这……万分抱歉,真的,我险些因为自大和鲁莽损害了你的名誉。玛丽安小姐,请原谅我的自以为是和妄加揣度,如果、如果有任何方法可以减轻这份误解带来的伤害,我都愿意竭尽所能。”
裴湘嫣然一笑:“德维尔先生,你不用这样歉疚。说实话,我可以理解你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误解,这和我的行事作风有关。因为我实在是不守规矩、胆大妄为。你不愿把我往坏处想,于是便认为,我和帕丁顿先生之间的密切联系是建立在婚约关系上的。这样的猜测不是冒犯,反而是一种维护和尊重。”
奥德里奇想反驳裴湘的自我评价,可他又实在无法违心地说,这姑娘之前的种种行为是符合社会规范的,是谨遵礼仪的。
裴湘没在意奥德里奇的沉默纠结,自顾自地说着心里话:
“你对我的维护和尊重,让我倍感珍惜。对待这样的情谊,我实在无法将错就错地继续欺骗你,用一种虚伪的表象蒙蔽事实。特别是这次的摔倒事故,当你毫不犹豫地选择袒护我的时候,当你放弃对一些事情究根结底的时候,我反而认为,要把一些事情讲清楚,不能再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语言误导你。”
“玛丽安小姐,你要说什么?”
“我想,你第一次误认为我和帕丁顿先生有秘密婚约的时候,是在苏塞克斯郡,在东方神婆揭穿爱德华·费拉斯秘密订婚的那次,对不对?”
奥德里奇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觉得应该重新估量身边人的敏锐程度。
“是的,我并不相信那些玄奇神秘之事,也不相信那个东方神婆真的能看穿命运。我把一切‘巧合’都归咎成人为设计,再加上种种线索和可疑之处,就猜到了那是你和帕丁顿先生的联手成果。又因为……便认为你们已经有了更亲密的承诺。”
裴湘打算趁此机会彻底挑明一些真相。
她确实产生了和奥德里奇·德维尔试着在一起的意愿,但是前提是,这人爱上的得是她的真实性情,而不是他臆想中的淑女形象。
“德维尔先生,其实准确来说,那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设计和主导的,帕丁顿先生只是稍稍提供了一些小帮助而已。而且,说实在的,即便我和帕丁顿之间没有订婚,但我们确实用文字和语言交流了许多事情,虽然,嗯,我自认为那些交流中毫无暧昧情愫。”
奥德里奇听明白了裴湘的言下之意,他低头思索了片刻,而后温声问道:
“在玛丽安小姐看来,只要心无邪念,坦坦荡荡,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往来交际就可以跨越很多藩篱,是吗?你很抵触现行的某些道德规范和约束条件吗?”
裴湘歪头想了想,斟词酌句道:
“我无意凭借一己之力挑战现有的礼仪规矩与社会观念,所以在明面上,我努力做一名合格的淑女。但是,我也不想委屈我自己,特别是,当我自认为本身的才智能力不逊色于一些男人的时候,我就想做更多的事,获得更多的财富和力量。这期间,难免会破坏世人给女性定下的条条框框,难免会形成一些不容于世俗的价值观念,甚至会和主流推崇的道德观念产生矛盾冲突。”
“玛丽安小姐的意思是,你不想按照上流社会大多数女子的人生轨迹生活,对吗?就像现今,你和帕丁顿先生之间没有婚约关系,但你们之间——请允许我擅自推测一下,你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共同为之奋斗的事业,或者理想。所以,你不在乎未婚女子不与无关系男子随意通信的约束,你会与帕丁顿先生书信往来,一起规划事业发展宏图,甚至会和他私下里见面,长时间相处共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