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深深地看了裴湘一眼,目光忽然一转,定在了不远处的路易斯·伯纳德的身上。
“不过,多莉丝·格雷小姐也许不需要这份机会了,她是个有主见有决断的姑娘,总会给自己找了一个新出路的。”
裴湘也顺着达西的目光,看向路易斯·伯纳德:“新出路?谁知道呢。”
宾利小姐莫名地看着坐在长沙发上的两人,总觉得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她皱了皱眉头,非常不喜欢对面两人相处时的氛围,会让她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好在,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宾利先生和伯纳德先生走过来聊天,打破了这一方角落里的暗潮涌动。
舞会结束后,裴湘和伯纳德回到住处。
一进门,她就指挥管家去找两名心细手巧的仆人,帮她把书房里的两幅油画精心打包。
路易斯·伯纳德斜倚在门框旁,看着裴湘指挥着仆人们忙忙碌碌,挑了挑眉:
“你这是证实了,那位喜欢偷偷送礼物的圣诞老爷爷就是菲茨威廉·达西?
我看可不像,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正直无趣的人,岂能在暗中指挥马尔伯罗议员给你的案子正名?”
裴湘不满伯纳德对达西的评价,她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
“三年前你和我说,英格兰这边有人在暗中推动,打算重新审理我的案子,我就猜测,唯一能帮我正名的人就只有达西先生了。
之后的那些线索已经证明了我的猜想,剩下的一丝不确定,今晚也证实了,所以,伯纳德,你要注意你的言辞,对达西先生尊敬点,小心,别惹恼了我。”
“啧啧,露西呀露西,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未婚夫呢,你这样维护另一个男人,让我的心都碎了。”
“心碎了?”裴湘嗤笑一声:“那就早点上床睡觉,梦里什么都有,说不定也能把碎了的心重新粘合起来。”
伯纳德摇头晃脑地叹息了一会儿,等仆人们出去以后,才敛去脸上的嬉笑表情,十分慎重地望着裴湘:
“你确定要把这两幅画送给菲茨威廉·达西?”
“两幅画而已。”
“而已?”伯纳德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撤掉表面上的作品,画框夹层里面的油画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吧。
那可是我精心收藏的从法兰西宫廷里流传出来的珍品,当初千方百计地弄出来,是准备当传家宝的,要不是你救过我的命,我都舍不得送给你。”
“就是因为是法兰西的宫廷珍藏,我才要把它们送给达西先生,你说,除了这个,他还缺什么呢?”
伯纳德冷笑:“他还缺个达西夫人,可惜,你不能把自己送上去。”
“滚蛋!”
伯纳德被裴湘怒瞪,连忙举手告饶:
“好吧,好吧,我说错话了,但是,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
三年前,你和我说,英王乔治三世身体不好,他那个荒诞奢侈的长子马上就能接替他的权柄,你要投其所好提前做准备,将来,嗯,好在身份上做文章。
我信了你的判断,用这两幅画报答你救我命的恩情,可是,三年后,你和那个男人刚刚见了一次,就要把用命换来的画送出去,是不是傻?
再说了,菲茨威廉·达西多有钱啊,两幅宫廷珍藏,对他的彭伯利庄园来说,也就是锦上添花而已,对你来说,可能就是护身符了。”
裴湘没搭理身后碎碎念的路易斯·伯纳德,走到书桌前坐下,低头写信。
路易斯·伯纳德不甘心被忽略,把她书桌前的灯台拿走了。
裴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得不搭理这个在她眼前转来转去的男人:
“伯纳德,你可说错了,我对你可没有什么恩情,把法国宫廷的珍宝送给我当做报酬,是咱们提前说好的,我全心全力地帮你做事,关键时刻不使绊子,不袖手旁观,你就得把画送给我。
这是交易,咱们已经两清了,至于这次跟你来英国,你也另付报酬了,所以,别多管我的事。”
伯纳德·路易斯被这个无情的女人气鼓了脸,却没有太伤心,他早就听惯了这个交易两清的论调了,不过,他心里可不承认,难道他的命不比两幅画值钱吗?
而且,他坚定地认为裴湘不过是嘴硬心软而已,要不是这样……
伯纳德扒拉了一下头发,拽回跑偏的思路,坚持不懈地问道:
“喂,出于朋友的关心,你还是透露一下,干嘛把画送给达西,其实,你愿意送,那位正直的先生也不一定乐意收的。
而且,你顾及一下我的心情吧,我是法国人啊,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未婚妻’把法兰西宫廷珍宝送给一个英国男人?我的贵族荣耀呢?”
“你要真的在乎那些旧日荣耀?”裴湘挑眉:“那就别让我帮你的忙,老老实实回到老伯纳德先生的怀抱里吧,乖宝宝路易斯。”
提起这个,路易斯·伯纳德就不吱声了,但他也不离开,就抱着灯台看着裴湘。
裴湘知道,不把这个男人打发走,她今晚是写不成信了,只好不太耐烦地放下笔,快速解释起来:
“三年前,我和你说,威尔士亲王很快就能继承权柄,你看,今年年初他就当上了摄政王。
他和他父亲乔治三世不同,是个喜欢奢华生活和纵情享受的人,尤其喜欢法兰西宫廷里的珍宝,因为拥有那些东西,会让他有一种满足感。
他不能亲自率军上战场,和你们法兰西的那位皇帝一决雌雄,这让他耿耿于怀,更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情绪里。
他事事都想和对方比一比,比如,拿破仑皇帝定制了一套镀银的餐具,他就得来一套镀金的银制餐具,这样一来,他就觉得他战胜了对方。
伯纳德,我们分析过他的种种行为,知道他喜好艺术和建筑,喜好虚浮荣华,而来自法兰西宫廷的珍宝,进献给这位摄政王——未来的英王,肯定能让他心花怒放的。
达西家族确实非常繁荣,我就是赚一辈子钱,也比不上人家,但是,我不是倒霉地遇见了你么。
你的出身血统还有些作用,能弄来些有用的好东西,所以,自从三年前猜测到了达西先生在帮我正名之后,我就计划着这个了,我要把画给他,让他运作一下,说不定就能获得一个爵位呢。”
伯纳德心酸得不行,他气咻咻地说:
“他有钱,在教会里还有势力,你瞧,在帮多莉丝·格雷重审案子的时候,教会起了多大作用啊?
这么厉害,还需要你来关心?他要是想要爵位,就捐钱呗,你也说了,那位摄政王挥霍无度,欠了好大一笔外债。
这时候,若是谁帮他还债,谁就是他的宠臣,当然了,议会也会感激那个给摄政王还债的傻子的。”
裴湘哼笑一声:“捐钱得到的爵位,能进上议院吗?能传承吗?再说了,这是我的心意,不用你瞎掺和。”
裴湘才不想让达西家族给摄政王堵上那个可怕的财政窟窿呢,不合算不说,那就是个无底洞,而且,通过谄媚摄政王而获得赏赐,对达西家族的名声还是有碍的。
没看见伦敦街道两边那层出不穷的讽刺漫画吗?
但若是换成进献法兰西宫廷珍宝,就是另一种意义了,最起码,在英法对抗时期,这是一种爱国行为,是在大力维护英格兰的颜面,完全无损达西家族的体面。
——至于法国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呢?
路易斯·伯纳德看出裴湘是铁了心要送礼物了,脸色阴晴不定了一会儿,最后挣扎着说道:
“你要是留着画,我立刻找人帮你运作,说不定能得到特赦,那样,你就不用顶着流放犯的身份了。”
裴湘摇了摇头,不甚在意地说道:“我要那个特赦做什么?我又不打算在这边长时间停留,等你办完事情,我就回美利坚去,我那边还有产业等我经营呢。”
听说裴湘还打算回去,伯纳德·路易斯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把灯台还给了她。
“那你得牢牢记住你现在的想法,将来要是反悔了,我就嘲笑你一辈子。”
“快出去吧,你自己的事情还是一团乱麻呢,少来操心我。”
第31章
第二天一早,裴湘就让仆人把画和信一起送到了伦敦的达西府邸,之后,她也没有等对方回复,就乘着马车出门了。
这一天,她和一位子爵夫人逛街购物,和两名教授夫人喝了下午茶,参加了一场海军军官举办的晚宴,又和一群人去剧院看了一场演出,等她返回伯纳德的住处时,已经接近凌晨了。
“伯纳德先生休息了吗?”裴湘把小巧的手包交给女仆,随口询问了一句。
“威尔克斯小姐,伯纳德先生还没有休息,他现在正在二楼的书房。”
裴湘点了点头:“给我一杯温水,送去书房,我去找伯纳德先生谈事情。”
“好的,威尔克斯小姐。”
女仆离开后,裴湘提着裙子上楼,敲开了伯纳德书房的门。
“你还没有休息?”
伯纳德随意地点了点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手中的文件,裴湘也不客气,从窗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她奔波了一天,认识了许多人,耳闻了许多真真假假的话,大脑一直在高速运转,分析每个人的神情和言谈,辨别谁和谁真亲密,谁和谁貌合神离,此时回到住处,才算是放松了一些。
没多久,管家亲自送来裴湘要的温水,还体贴地附赠了一碟不太甜的点心和一壶热茶。
等到书房里再次剩下裴湘和伯纳德两个人后,裴湘端起温水慢慢啜饮,伯纳德也终于处理完今天最后一份文件。
“你不是一直坚持晚上不吃东西吗?”
“我只要了温水,其余的这些,是管家多拿上来的,应该是给你准备的。”
裴湘喝了一口水,目光在香软的点心上流连了一会儿,最终,她还是非常有意志力地偏过了头,拒绝了茶点小妖精的诱惑。
伯纳德捏了捏鼻梁,晚餐时他没吃多少东西,现在也没有什么胃口,但是,当他瞥见裴湘那副想吃又不愿吃的忍耐模样后,瞬间就有了食欲。
“唔,软颤颤的,有点糯,奶香味很浓,入口即化,下次,嗯,应该提醒厨娘多放一点李子酱。”伯纳德一边吃一边低声点评。
裴湘懒得搭理幼稚鬼,她喝完温水,感觉肠胃舒服了一些后,就开始向路易斯·伯纳德汇报今天的所见所闻,以及她自己的分析。
当她开始说正事的时候,伯纳德一直在细嚼慢咽地吃东西,但他却没有漏掉裴湘的任何一句话,偶尔还会抬手示意她暂停一下,留给他一些时间思考,然后再点头示意裴湘继续汇报。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直到伯纳德吃完东西喝完茶,裴湘的汇报才接近尾声。
“你和海军的劳里上校一家搭上话了?”
“嗯,她的夫人是一位很有想法的女士,我们比较谈得来,劳里上校夫妇又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交好其中一人,就等于和他们的家庭成为了朋友。”
“这真不错,算是帮我省了不少劲儿。”
伯纳德舒了一口气,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
“在英格兰,我的出身背景有些敏感,一直没有办法顺其自然地接近海军那个圈子,没想到你出去一天,就帮我打开了一个小缺口。”
裴湘笑了笑,并没有因为得到伯纳德的称赞而得意:
“女士之间的交际,有时候只看家族立场,而有时候,仅凭脾气和言谈就能博得彼此的好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
当然,也只是限于女士之间的日常交往,若是想要更进一步,建立真正牢固的利益纽带,还得慢慢接触。”
伯纳德沉思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老伯纳德给我传信说,伯纳德家的货船被英格兰海军扣留了,让我在这边想想办法,疏通一下关系。”
裴湘没吱声,她一向不主动询问伯纳德家族的事情,只是按要求完成路易斯·伯纳德的个人任务。
她和这人的合作开启于一场不情不愿的威胁,头一年,她一直消极怠工,时刻准备脱身,路易斯·伯纳德在摆脱了最初的麻烦后,也不打算经常联系她,说实话,就是双方都不信任彼此。
但是一年之后,裴湘辗转得知,远在大洋彼岸的英格兰,有人在为多莉丝·格雷的案件奔波呼吁,这让她的胸口生出一丝沸腾热意,那热意来得迅猛,翻腾活跃,竟再也无法熄灭冷却。
所以,她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要放弃目前这种小富即安的清净生活,为那些愿意善待她的人做些什么。
即便不能立即回报恩情,也该强大起来,让自己拥有伸出援手,并抵抗危机的资格。
若是真有变故降临在那些她在意之人的头顶,她不希望因为自身的弱小而无奈悔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朋挣扎受苦,她更愿意做一个撑得起大伞的保护者。
当然,若是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永远没有那样的救援机会。
于是,裴湘开始审视她的四周、重新规划她的生活和未来,想要寻找到一条蜕变之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裴湘开始用新的眼光看待路易斯·伯纳德。
——这个人虽然不请自来,但是换个角度看待他,也不会全是坏处。
从那之后,经过多次的试探和磨合,两人渐渐确定了合作模式,更确切地说,是裴湘成为了路易斯·伯纳德一个人的下属,帮他处理一些不能让伯纳德家族知道的事情,而对方则回馈给她财富、庇护以及可以放在明面上的人脉。
裴湘不想一辈子绑在路易斯·伯纳德的战车上,伯纳德也有自己的未来规划,早晚要舍弃掉一些代表他过去的人和事。
他们俩都愿意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段内携手共进,在达成各自的目标后,挥一挥手,走向各自的人生旅途。
书房内,路易斯·伯纳德果然如同往常那样,不打算和裴湘多说些内情,他需要裴湘在另外一些事情上支援他、掩护他并辅助他。
这次来英国,他让她和某些特定圈子接触,当然和伯纳德家族的生意无关,而是关系到他的私人事务,偏巧,这次凑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