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茨威廉·达西的心情起起伏伏数月,尝遍酸甜苦辣。
今晚,他又见到了裴湘和伯纳德,然而,在事情未明了之前,他不能多说什么,也不能多做什么,晚宴前的那一番话,已经是他最冲动的行为了。
如今在牌桌上,他默默地听着路易斯·伯纳德讲述他和裴湘的相识过程,听着查尔斯·宾利的忧郁烦恼,听着赫斯特先生对于婚姻生活的麻木平静。
他不插话不询问不评价,只是不再收敛牌技,不再适可而止,终于在吃夜宵之前,把热衷于闲聊的牌友们赢了个彻底。
等到裴湘和伯纳德离开宾利家,坐上马车后,输了牌局的法兰西男人一边心痛自己缩水的钱包,一边发出啧啧的嘲笑声,这样阴晴不定的神经表现,惹得裴湘频频打量,而后又嫌弃地坐远了一些。
参加完宾利家的晚宴后,裴湘又挑选了一个合适的日子,回请对方。
紧接着,她应邀去了赫斯特家位于伦敦的宅子做客,而后,又按照礼节招待了来访的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这样一来,两家人的交往就变得频繁起来,但是,她和达西先生却一直没有再见过面。
那位先生在那晚说过的话,一直被裴湘默默藏在心间,她不敢多想,又忍不住多想,她时常回忆起他看向她的目光,总觉得那里面有千言万语,可是再仔细体味,又觉得一切都是妄想。
裴湘觉得,如今的达西先生就像是结冰的海洋,冷峻、深邃,又在沉默中藏着起伏不定的危险和莫测的变化,实在让人难以琢磨,可裴湘却不会因此而感到威胁。
她确实好奇于那位绅士的情绪变化,可是理智一直在阻止她继续深究,因为目前来说,不恰当的好奇心无异于致命的陷阱,会让她的前功尽弃,置身险境……
——男神确实该死的诱惑人,但是,目前的生活更重要。
圣诞节之后,大概又过了十多天的功夫,裴湘准备陪同伯纳德出席莱斯特伯爵的舞会。
这次的舞会在伦敦南郊的埃普瑟姆小镇举办,盛大隆重,伦敦城内不少出去度假的家庭都临时返回参加。
同那些单纯参加舞会的人相比,裴湘就多了一个任务。
在舞会期间,伯纳德需要和莱斯特伯爵单独见面,裴湘则需要在必要的时候,向一些人解释未婚夫的去向,务必不能让人联想到伯纳德和莱斯特在会晤。
对于裴湘来说,这是一个比较容易完成的简单任务,她之前已经做得非常熟练了,多次成功地转移了其他人的视线,让路易斯·伯纳德能够脱身去做秘密的事情。
但是今晚,事情却出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差错。
“又被盯上了。”
伯纳德烧掉手中的小纸条,揉了揉胀痛的额头:
“巴黎的那位陛下一直在追查王党的武器来源,我这次的行动计划被提前泄露了。
他们得到消息说,今晚,代号波塞冬的王党分子会和莱斯特伯爵谈交易,只要好好盯着这场舞会,就能抓到真正的波塞冬。”
裴湘挑眉:“同莱斯特伯爵谈判的事情被泄露了?你们的人中……有告密者?”
伯纳德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在裴湘面前走来走去,半晌才做了决定:
“内奸的事暂缓排查,他既然没有泄露出我就是波塞冬这件事,就说明他还不是核心成员,所以危害不大。
目前的麻烦是,如何让我现今的这个身份不引起那些暗探的注意。”
“今晚的交易不能取消吗,改个时间地点?”
“取消不了,让莱斯特伯爵松口答应谈判不容易,一旦取消了,以后,呵,几乎就没有合作的机会了。”
裴湘轻轻颔首,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只是坐在一旁等着路易斯·伯纳德想办法。
这几年,她确实探查到了不少伯纳德身后力量的运作方式,有些是伯纳德主动透露给她的,有些则是她自己在暗地里摸清的,但是,她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过,也不会随意地指手画脚。
伯纳德也默认了这种合作相处方式,就像现在,他沉吟了片刻后,对裴湘说道:
“这样吧,我会启用两名身份上更容易引起怀疑的棋子,让他们当明面上的靶子,但露西,你也要辛苦一些,必要的时候,咱们还得演一场戏。”
裴湘扬眉浅笑:“这好办,引开某些人的注意力而已。”
伯纳德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这次来的人,很精明,善于观察,你要慎重对待。”
裴湘一边保证自己不会轻敌,一边暗自思忖,伯纳德连对方派什么人过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却弄不清楚,自己这方是谁泄露了消息,这就很有意思了。
不,准确地说,能让一个非核心人员把今晚的交易消息泄露出去,这事儿本身就很微妙,而且,伯纳德不忙着处理告密者的敷衍态度,也值得细细思量。
不管心里如何猜测分析,表面上,裴湘依旧是一副不愿多插手的冷淡态度。
她不询问伯纳德安排的棋子是什么具体身份,也不关心另一方派来的人到底是谁,只是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收拾好仪容外表,然后就挽着他的手出门了。
两人抵达莱斯特伯爵的庄园,在门口处遇到了熟人,英格拉姆一家人非常热情地上前来打招呼,双方正在寒暄,一辆装饰浮夸的豪华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看到这辆马车,英格拉姆一家人都露出了奇怪隐晦的表情,裴湘更是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嗔怒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未婚夫伯纳德。
伯纳德讨饶般地眨了眨眼睛,露出无辜的笑容。
“诶,真不巧,怎么就碰到她啦,莱斯特伯爵府的舞会……怎么什么人都邀请呀?”
显然,英格拉姆夫人也不喜欢马车里的人,低声抱怨了起来。
英格拉姆先生拍了拍夫人的手,轻声解释:
“艾伯特法官同莱斯特伯爵是远亲,今晚的舞会肯定要邀请艾伯特夫人的。”
这时,那辆马车的车门打开了,一位穿着蔷薇粉色丝绸层纱裙子的妩媚夫人从里面走了下来。
这是一位身材娇小的丰满女子,皮肤白得如同雪团儿一般,一头金棕色的蓬松秀发上,戴满了淡黄色玫瑰花和粉色碎钻,整个人,仿佛一颗甜蜜梦幻的彩色糖果。
很快,糖果发现了裴湘一群人,她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朝着路易斯·伯纳德快步走来。
“伯纳德先生,真是巧了,我们竟然一前一后抵达这里,不得不说,这就像是命运女神的奇妙安排。”
伯纳德彬彬有礼地脱帽致意:“艾伯特夫人,幸会。”
得到路易斯·伯纳德这位法裔美男子的问候致意,粉红色的艾伯特夫人立刻咯咯笑起来,丰满处微微颤抖,当真是花枝乱颤,呼之欲出。
等她笑完了,才像是刚刚发现裴湘等人似的,敷衍地打了声招呼。
这位艾伯特夫人出身不太体面,但是却很有手段,早早就嫁给了一位年过五十的法官先生。
两人恩爱了几年后,那位法官先生因为身体的原因,回到乡下静养,而艾伯特夫人则留在伦敦享受灯红酒绿的浮华生活,渐渐地,她的生活作风越来越开放。
裴湘心里暗笑伯纳德的烂桃花来了,神情中却带着十足的不满,非常明显地表达出,她不喜欢这个觊觎她未婚夫的女人。
但是,她的教养又让她做不出驱赶艾伯特夫人的举动,只能忍着不快,让艾伯特夫人挽着伯纳德的另一只胳膊,跟着他们一行人进入了舞会大厅。
第34章
这场舞会是莱斯特伯爵为了庆贺长孙出生而举办的,为了彰显他的喜悦之情,也为了把舞会办得新颖有趣,他命人将舞会大厅的墙壁上包满了土耳其蓝丝绸天鹅绒,引进了东方风情的装饰物和缤纷色彩。
还把大厅后面的落地阳台全部拆掉,修成流光溢彩的水晶栈道,连通了这座庄园里最有名的玻璃圆顶花房,让参加舞会的客人可以自由穿梭在舞会大厅和缤纷花海当中,偶尔抬头,还能看到星光和灯火互相辉映下的玻璃穹顶,绝对称得上是美轮美奂。
“据说那个玻璃圆顶一修建好就开始漏雨了,所以不得不改建成了一步一景的花房,出了花房,就是伯爵喜欢的玫瑰园。”
“伯纳德,做个可爱些的客人吧,别提那个众所周知的遗憾了。”
裴湘挽着伯纳德的胳膊,遥遥眺望着不远处的芬芳玫瑰园,脸色露出惊艳喜爱之情,口里说出的话却和表情完全不相称:
“而且,艾伯特夫人一直盯着你呢,伯纳德,美人的青睐,哈,这可不好脱身。”
伯纳德低头浅笑,目光柔柔地凝望着身边笑靥如花的未婚妻:“亲爱的,我知道你有办法。”
裴湘笑容不变:“你需要消失多长时间?之后,是想闹得大一些还是想悄悄过渡?”
“半个小时就够了,至于之后的安排,由你做主。”
裴湘轻轻颔首,仰头在路易斯·伯纳德耳边说了几句话,换来俊美男士诧异挑眉,之后就是宠溺微笑。
伯纳德的表情和裴湘的小动作让两人的关系显得十分亲密,无论怎样打量,这都是一对在低声细语说情话的恋人,让四周的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不远处的英格拉姆夫人递给艾伯特夫人一杯酒,然后指了指裴湘两人,意有所指地规劝道:
“虽然,芬芳的蜜糖谁都喜欢,可是,像蚊蝇似的一直嗡嗡嗡地围着有主的蜜糖,就招人烦了。”
艾伯特夫人不屑地嗤笑一声,并不理睬英格拉姆夫人的暗讽,她端着酒杯扭着腰,笑意盈盈地凑到裴湘和伯纳德身边。
“伯纳德先生,威尔克斯小姐,希望我的加入没有打扰到二位的谈性。
不过,这里布置得如此梦幻唯美,充满了异域风情,二位可别只顾着说悄悄话,也该到舞池中去,尽情跳几支舞呀。”
“我和路易斯已经约好了之后的两支舞,不会辜负莱斯特伯爵的精心准备的。”裴湘的笑容变得客气疏离。
艾伯特夫人娇柔一笑,好似没有感受到裴湘的戒备和嫌弃,眼波流转,把胸脯往伯纳德的方向挺了挺。
“伯纳德先生,你不想请我跳一支舞吗?”
这声音甜丝丝的,婉转动听,再配上她一身雪肤,让伯纳德的眼神恍惚迷离了一瞬,这一失神,就顺着艾伯特夫人的话点了点头,糊里糊涂地答应了她的共舞邀约。
裴湘当即就板起了脸,冷冷地瞪了一眼身边的未婚夫,立刻撇下他转身离开。
伯纳德为难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艾伯特夫人,想追上去哄一哄吃醋的未婚妻。
但他又觉得,这样做好像有失男子汉颜面,不禁踌躇了一下,最终,他在艾伯特夫人似笑非笑的调侃眼神中勉强止住了脚步。
“哈哈,露西大概是有事要找英格拉姆夫人谈,她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哈哈,见笑了,艾伯特夫人。”
艾伯特夫人马上表现出她的善解人意,上前一步,温柔地劝解尴尬的伯纳德。
另一边,英格拉姆夫人低声劝解裴湘,让她不要太过骄傲,要学会使用一些温柔的撒娇手段,紧紧抓住伯纳德先生的情谊,别让一些有心之人获得可乘之机。
裴湘则表现得既委屈又矛盾,她一边和英格拉姆夫人说话,一边不时地用眼神瞥向伯纳德方向,发现未婚夫似乎和那个艾伯特夫人相谈甚欢,忍不住轻哼一声。
就这样,裴湘把一名恋爱中的少女吃醋置气又佯装不在意的情态表现得惟妙惟肖,她秉持着淑女风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身边的人谈笑风声,若不是眼神儿时常溜号,一直在关注伯纳德和艾伯特夫人两人,这份粉饰太平的功夫还是挺到位的。
四周的夫人小姐们都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既有对这种事情的无奈和理解,也有不少人在暗自看笑话。
但是,她们谁也不能说裴湘此时的表现有失身份,都对她的克制矜持和温和风度表示了赞扬。
在她们看来,若是在舞会上不管不顾地失态哭泣,或者因为争风吃醋而发生争执,那才是失礼没教养呢。
过了一会儿,伯纳德似乎终于发现,应该过来哄一哄未婚妻了,便三言两语地打发了艾伯特夫人的纠缠,朝着裴湘走过来。
俊美的未婚夫表现出深情款款,金发的淑女却不能轻易原谅这种伤害她骄傲的行为,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后,路易斯·伯纳德无奈地耸了耸肩,离开裴湘的身边,朝着莱斯特伯爵长子那里走去。
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就见那位小莱斯特先生大笑着拍了伯纳德的肩膀,他先是朝着裴湘的方向看了看,而后又朝着玻璃花房的方向遥遥一指。
伯纳德顺着小莱斯特阁下的手势,大步朝着花房走去。
又过了一会儿,就有年轻的绅士走到裴湘身边,替伯纳德说好话:
“威尔克斯小姐,伯纳德先生已经向小莱斯特阁下郑重请求了,希望允许他亲自摘下玫瑰园中最娇艳的一朵玫瑰,然后送到你的面前。”
裴湘脸上的客气笑容一下子变得生动甜蜜起来,她尽量不让自己喜形于色,却不知,一双璀璨明眸里的雀跃欣喜之情已经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情。
前来传话试探的绅士先是被这样的笑容惊艳了一下,而后才暗道法国佬伯纳德好运气,有这样深情又美貌的未婚妻。
很快,裴湘四周的熟人就都知道了采摘玫瑰花的事情,纷纷走到她面前打趣,裴湘则用一种炫耀的语气抱怨着:
“路易斯那个人呀,做事最挑剔了,他说要亲自摘取最娇艳的玫瑰花,肯定要把莱斯特府上的玫瑰花园全都转上一圈,经过再三比较后,才会找出他认为的最完美的玫瑰花,唉,希望在舞会结束之前,他能把花送到我面前吧。”
“这多好啊,只有花费了时间和心力的礼物,才显得弥足珍贵,不是吗?若是伯纳德先生在花园里随便采摘一朵,你也不会很快地原谅他呀。”
裴湘羞怯一笑,口不对心地说了一句:“我什么时候生气啦?”
紧接着,她又用活泼的语调调侃:
“而且,花儿好好地生长在枝头,他偏偏要把她折下来,花儿又没有做错事,干嘛要成为他道歉用的礼物?
另外,那是伯爵府上的玫瑰花,他若是真有心,就该亲手栽种一朵,等花开了,连着花盆一起送给我。”
这话又逗笑了在场的一些夫人先生们,不知谁开的头,纷纷说起自己曾经接受过的道歉礼物,有价值高昂的,有随随便便敷衍的,有亲手制作的,还有奇奇怪怪让人无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