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纳德,坦诚来说,你在我面前并没有特意掩饰过真正的心思,所以,我今天才想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伯纳德舔了舔唇边的酒渍,声音慵懒:
“露西,我一直在想,你要什么时候和我挑明这些事情呢,还是打算一直装糊涂?没想到,你会这么沉不住气。
让我想想,你为什么急着和我摊牌?当然了,我有自知之明,肯定不会是因为我和艾伯特夫人走得近了。
那么,露西,你告诉我,让一个理智冷静的女人改变她的行事准则,会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感情吗?因为一位英俊富有又对你有情义的英格兰男人?”
裴湘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同样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着伯纳德举杯示意了一下,而后喝了一口。
“我因为什么而改变,这不重要,伯纳德。重要的是,咱们接下来的合作方式。”
“愿闻其详。”
“伯纳德,你既然崇拜拿破仑,现在又刻意接近他的暗探,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想要改变身份和立场了?”
伯纳德的目光闪了闪,模棱两可地说道:“也许吧,露西,有些事情……还需要慎重抉择。”
裴湘微微一笑,没在意对方的含糊用词:
“按照咱们之前的约定,你若是打算彻底离开,就会假死脱身。改头换面后,你会用新的身份效力于那位英勇善战的陛下,同时,咱们之间的合作也算是结束了。
我原本以为,结束合作的日子还挺远的,所以,一直没有急着和你挑明这些事。
但是最近,伯纳德,你是不是发现那位陛下处境不佳了,所以才加快了布置,频繁接触艾伯特夫人,打算尽早赶回法兰西为他效命?”
这话让伯纳德坐直了身体,他脸上的轻松表情渐渐散去:
“露西,你认为陛下他处境不佳?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
——因为我知道,在即将爆发的法俄战争中,你们法国战败了,我提前知道了结局,再结合其它情报,自然就能评估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裴湘心思翻转,面上却不露端倪,她有些迷惑地望着伯纳德,皱眉问道:
“不是你的种种表现给我的暗示吗?
我从在你的书房文件里看到,那位陛下已经打算要募集征俄大军了。
可是,咱们之前也分析过,现在的法兰西已经不是几年前的法兰西了。
国内的厌战情绪很浓厚,经济凋敝,兵源枯竭,而且各地反抗不断,此时若是掀起新一轮的征战,未必还能延续波拿巴将军的非凡战绩。
最主要的是,俄国这些年一直没有被伤过根基,他们那里地广人稀,气候和法兰西不太一样,可想而知,战争的结果并不会乐观。
伯纳德,你不就是因为这些不利因素而担忧那位陛下吗?”
伯纳德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裴湘:
“原来,你是从这个角度看待问题的,露西,你认为在即将到来的法俄战争中,拿破仑陛下会吃亏?”
裴湘连连摆手:“这可不是我认为的,伯纳德,我还没有高瞻远瞩到,唔,可以任意分析和预测国家间战争的输赢。
嘿,你这是在曲解我的意思,我明明是因为你的举动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的。再说了,我就是承认了这是我的英明预判,你敢信吗?”
说到最后,裴湘扑哧一笑,似乎觉得伯纳德的想法很滑稽。
伯纳德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刚刚的郑重态度确实有些小题大做。露西虽然聪明冷静有急智,但那是表现在日常生活中的,有关国家战争这样的大事,她怎么会随意预测。
况且,她能够接触到的法兰西时局情报,都是自己愿意让她看到的。在这样的前提下,她确实不能从客观的角度分析问题。
——她此时能够说出这样的推论,非常有可能就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从我传递出的误导信息中归纳总结出来的,所有,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惊疑的。
“哈哈,露西,你不要这么严肃,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伯纳德爽朗一笑,心中却把裴湘“误打误撞”的话掂量了几遍,他忽然发现,这番分析的起因虽然是错误的,但结论还是非常具有参考价值的。
——就像露西所说的那样,无论如何,拿破仑面临的困局越来越大,面对的阻力越来越多,也许,我确实该趁着他征战俄国的空隙,悄悄返回巴黎,为以后的发展积蓄力量。
——至于这边的旧贵族势力和拿破仑的爪牙,可以加快清理速度了。
——还有就是,我回国了,露西这边也得好好安排一下,不论她想回美利坚,还是想留在英格兰,我都不能彻底放手不管,毕竟,她这几年帮了我不少。
——而且,她聪明又感恩,看她对菲茨威廉·达西的态度就知道了,若是对她好,她必定会铭记在心,这样的人,交好总是没有错的。
——在我离开后,她肯定会遇到一些小麻烦的,到时候,我先不急着安排人替她解决,可以等她觉得棘手后,再出手相助。
这边,裴湘成功把“种子”种到伯纳德的心里后,就不再继续多提这件事。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带给了对方莫大的启发,反而纠结起别的事情来。
“伯纳德,你和艾伯特夫人接触多了,外面的流言蜚语肯定少不了,这种时候,我若是没有一些特殊的反应,反而会显得很奇怪。”
伯纳德挑眉:“你打算做什么?”
“伯纳德,你还记得吗?最初,咱们在伦敦社交场合中露面时,说过要给我寻找亲人的。”
“我当然记得,而且咱们不是去找了吗?可惜,格雷姐妹母亲一方的亲人都已经搬离伦敦了,咱们并没有寻找到那些可能存在的亲戚。”
裴湘点了点头:“是的,既然寻亲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那咱们,不,准确地说,是对于露西·威尔克斯小姐来说,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英格兰呢?
特别是,嗯,现在这种情形。你看,未婚夫马上就要变心啦,被一个英国女人迷得神魂颠倒,我应该是急着返回美利坚的,只有这样才能隔开你和艾伯特夫人,挽救我的幸福未来。”
伯纳德皱了一下眉头:“我这边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现在不能离开。”
“我自然知道你不能离开,所以,这才是我今晚找你的最主要原因。
伯纳德,不论如何,我要做出打算离开英格兰的姿态的,但又必须有个合理的借口,让咱们不能马上启程离开。”
“你想到了什么理由?”
“伯纳德,你还记得我在美利坚那边投资的工厂和商铺吗?也许,我可以用购置货物商品的名义,把时间拖延下来。
从明天开始,我会一边放出风声说,咱们打算离开伦敦了,一边敲锣打鼓地联系英格兰的厂商和中间商,大量采购和预定一些货物。”
伯纳德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因为一但开始进购货物,就有各种理由拖延离开的时间了。
做生意么,谁知道供货商或者运输队会出现什么奇怪的纰漏呢,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差错,就能拦下所有人的行程。
“行,你去做吧,采购的资金够吗?若是不充足的话,先走我的帐。”
“自然是不够的,不仅要动用你的账户,还得借用你的商业代理人。”
裴湘露出调皮的笑容:“别忘了,伯纳德,我现在是你的未婚妻,是淑女,怎么可以亲自做买卖谈生意?
我肯定是在你‘无心’关注自家产业和生意的时候,发挥贤内助的作用,替你打理这些琐事呀。
当然了,伯纳德,咱们提前说好了,我借用你的资金订购货物,主要是为了帮你拖延时间,所以,这批货物要是因为一些不可抗拒因素出了问题,赔了钱,我可不负责赔偿的。”
伯纳德虚心求问:“什么叫做不可抗拒因素?”
“比如自然灾害,比如战争爆发了,货物被毁了,或者被官方和军队没收了,这样的话,你的本金就全赔了。若是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你可别找我算账,因为我也是百忙一场呢。”
这斤斤计较的态度,实在符合裴湘一向喜欢赚钱攒钱的性格,伯纳德不仅没有觉得这样的条件无赖,反而更加心安了,他哈哈一笑,许诺说:
“行,赔了算我的,若是赚了,你把本钱给我,利润全是你自己的。”
裴湘的眼神儿立刻变得亮闪闪的:“那借用本金的利息?”
“不收你利息,行了吧?”
“本来就不该收呀,我这是替你办事呢。”
伯纳德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打算买什么?全都运送到美利坚去?”
“我还没想好,是购买精美的手工艺奢侈品还是购买药物、棉布这样的基础物资,你知道的,这两种类型的货物,只要能成功运回美利坚,就不会赔。”
伯纳德觉得裴湘的计划很周全,自然同意了她的提议,并让她放手去做,不用再事事回复他。
而他自己的大部分注意力,则集中在了裴湘刚刚“误打误撞”的战争局势分析上。
他现在急着回书房,打算好好分析一下法兰西未来的局势。
——也许,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两人谈妥了事情,就各忙各的事情去了,不提伯纳德的行程安排,只说裴湘。
她在得到伯纳德的授权后,就开始忙碌起来,她每日把一半的精力花费在看货、验货和预定货物上,另一半精力,则消耗在参加各种宴请和聚会中,并尽量结交更多的人脉。
这天,裴湘在一场沙龙上遇到了赫斯特夫人和宾利小姐。
“威尔克斯小姐,听说你近期打算返回美利坚?”
“是啊,来这边寻找血缘亲人的事情算是解决了,我有些思念家乡了。”
赫斯特夫人和宾利小姐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听说过伯纳德先生和艾伯特夫人之间的传言,觉得裴湘的打算非常明智。
“那定下时间了吗?我真是舍不得你,威尔克斯小姐,每次想到要和朋友分别,我就觉得痛苦不堪。”
裴湘拍了拍宾利小姐的手,笑着解释道:
“按照最初的想法,我是准备尽快出发的,不过,伯纳德名下的产业还需要好好经营,代理人报告说,最近要收购一些货物,需要耽搁些时间。
还有,来一趟英格兰,我怎么也要带回去一些精美珍贵的礼物送给亲友,所以,虽然有了离开的决定,却还需要不少的准备时间。”
赫斯特夫人和宾利小姐立刻露出喜悦的表情,连连表示,希望裴湘仔细挑选礼物,再多停留一段时间,不要和大家匆匆分别。
“而且,威尔克斯小姐,我认为有些事情并没有糟糕到一定程度。”赫斯特夫人隐晦指出。
“你看,伯纳德先生如此信任你,他让你辅助他的事业,帮他处理产业上的事情,和代理人会面协商,这才是一个男人重视一个女人的方式,其他的好处,在我看来,都是虚的。”
宾利小姐也同意姐姐的话,她悄悄抱怨道:
“现在的英格兰,有多少绅士不愿意女人插手产业钱财上的事呢,他们连妻子的嫁妆都要全权接手,只愿意按时发下一些针线钱,威尔克斯小姐,你遇到这么信任你的未婚夫,也算幸运了。”
裴湘感谢了两位女士的安慰和劝解,但她不想再和她们谈论伯纳德,就换了一个新话题:
“宾利先生最近还好吗?有一段时间没有遇见他了。”
提起自家兄弟,宾利小姐的脸色有些僵硬,赫斯特夫人的表情也不太自在。
裴湘疑惑:“怎么啦?”
“哎,还是因为那位班内特小姐的事情。”
宾利小姐不高兴地讲道:“威尔克斯小姐,你还记得吗?上次咱们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达西先生说,他认为班内特小姐对查尔斯有特殊的情谊。”
裴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得这件事。
“这个观点鼓励了查尔斯,他后来独自一人返回了内瑟菲尔德庄园,想去再见一见班内特小姐。
没想到,班内特家的人告诉查尔斯,简·班内特小姐跟着舅舅、舅妈来伦敦了,就在过完圣诞节的一个礼拜后出发的,恰巧就和查尔斯错过了。”
“这么说,宾利先生扑空了?不过,宾利先生可以请宾利小姐给暂居伦敦的班内特小姐送去请帖呀,那样也可以见上一面了。”
赫斯特夫人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威尔克斯小姐,你知道的,我虽然看不上班内特小姐的母亲和妹妹们,但是对班内特小姐本人,我是没有多大意见的,若是她来宾利家做客,必定会得到真心的接待的。
可惜,自从重新和班内特小姐展开交往后,我和卡罗琳就不得不忍受班内特夫人的浅薄无知。”
裴湘面露疑惑:“班内特夫人也来伦敦了?”
宾利小姐气愤地说道:
“是的,她是跟着查尔斯一起回来的。那位夫人,呵,她似乎生怕查尔斯回到伦敦后,就把班内特小姐忘在脑后,竟然嚷嚷着思念弟弟家的孩子,不想待在朗博恩了。
她、她就那么坐着查尔斯的马车,带着她的二女儿,一起返回了伦敦。
哼,她倒是好算计,因为同坐一辆马车,查尔斯必定要把班内特母女二人送到亲戚家门口的。
这不,终于让她的大女儿见到查尔斯了,这样急于嫁女儿的狡猾手段,我真是头一次见识到。”
裴湘递给宾利小姐一杯甜甜的花茶,让她消消气。
赫斯特夫人摇了摇扇子,对裴湘发出了邀请:
“威尔克斯小姐,你还不认识班内特家的人吧?
正好,明晚她们要来宾利家做客,你和伯纳德先生也赏个脸,来宾利家吃一顿便饭吧,顺便结交几位新朋友。
说实话,虽然班内特夫人总是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但是她的两个大女儿还是非常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