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窗里戴眼镜的值班人员拦住了正往里走的三个人。
他旁边正在打字的小医生抬头一看, 立刻站起来,按了开门按钮, 恭敬地说:“霍总好。”
苏佋并没有很在意刚才被拦的事, 略微礼貌性点点头便走了进去。
“你傻啊, 他也拦。”小医生拍了一下戴眼镜的后脑勺, “官方网站理事会成员没看过?”
戴眼镜委屈地揉着头, “谁会闲着去看那个玩意儿,而且一般人怎么会来这里。”
“你还说!你还说!”小医生又狠狠打了他两下,“祸从口出懂不懂。”
“所以……那是霍总?”戴眼镜的看向男人从容贵气的背影,好奇中带着感叹,“长得也太帅了太完美了,完全不像素人。”
“你要是见过他母亲你就知道霍总长得好看是有理由的。”
“不过他来这里干什么?开会吗?但是开会也不应该在A栋楼啊,他应该去南院,是不是走错了?”戴眼镜的有点疑惑。
小医生听完他的问题手指一顿,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随后冲旁边的招招手,压低声音说: “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别往外传。据说他母亲就是五楼的苏岚,是因为杀人被关进来的,每年这个时候霍总都会过来……”
“苏岚?是我想的那个吗?我远远见过她在外面散步,看起来不像有病啊。”
“这是最诡异的,把一个没病的人关在全是病人的地方……”
“……”
“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相较底下几楼时不时传出来的喊叫声哭闹声,五楼安静得像是没有活物,连墙壁都是空荡荡的白,整层楼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感。
“母亲,我来看您了。”
男人好看的唇角翘起优雅的弧度。
他一进门,背后的天光随之斜进病房里,那双昏暗的眼睛像镀上一层温柔的釉。
苏岚在织毛衣,瘦骨嶙峋的手腕上青青紫紫布满了伤痕,随着她的动作,滑到小臂中间的镣铐玲玲作响,空灵又诡谲。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脸色苍白憔悴,双颊凹陷进去有些显老,却也无法抵挡她年轻时是个美人的事实。
苏佋进去后,跟着上来的两个黑西装干脆利落地把门带上,一左一右把在门口。
“今年母亲想听什么故事?《小王子》么?还是《兔子新娘》?又或者是《十二兄弟》?”
苏佋在床尾坐下,从纸袋里拿出几本童话,眼睛注视着它们来回移动,就像挑剔又期待的小男孩。
苏岚依旧没有说话,替代她做出回应的是轻微晃动的镣铐影子。
苏佋并不在意她的冷淡,长指随意掀开一页。
是小王子要绵羊的故事。
他念道——
“你从哪里来的小家伙?你的家在什么地方?要把我的小羊带到哪里去?”
小王子说:“好在有你给我的那只箱子,夜晚可以给小羊当房子用。”
“那当然。如果你听话的话,我再给你画一根绳子,白天可以拴住它,再加上一根杠杠。”
“拴住它,多么奇怪的注意。”
“如果你不拴住它,它就到处跑,那么它会跑丢的。”
苏佋的声音又轻又缓,像是春天融雪后的水波,层层叠叠荡开沁人心脾的纹路。
他读到这段时不知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合上书,对床头低着头的女人说:“母亲,我结婚了。”
苏岚手上的棒针忽然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滑,毛线球咕噜咕噜从床上滚落到男人脚边。
苏佋垂眸注视良久,弯下腰拾起,长指陷进柔软的球体中,扎出阴郁的弧度。
“是吗,恭喜你,那你怎么不带她来见见我这个丑婆婆?”
苏岚的嗓子因为长久不说话而有些哑,听着像是撕开一张破布。
她笑起来的样子和苏佋有几分像,看着他讥讽道:“我好给她讲讲你以前的故事,比如是怎么把亲生母亲送进精神病院的?”
苏佋把毛线球重新放在她的被子上,微垂的眼眸中半轮天光似在缓缓流动,他表情丝毫未变,嗓音温柔道:“不,她谁都不见。”
说完他抬起头,像是有点儿困惑,“我没有让你去监狱,而是让你好好在这里活着,不好吗?”
他眉心轻微蹙起,“当年借我生日的由头杀.人的不是你吗?”
他轻飘飘的话语从薄唇吐出,黝黑的眼眸没有痛苦也没有同情,聊起当年血淋淋的事情像是在聊今天有没有吃饭一样简单从容。
苏岚忽然把被子上的东西全都扔到了地上,瞪着他,“我宁愿去监狱也不想在这活死人墓一样的地方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机器,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我快疯了!”
“母亲,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苏佋平静地把翻倒在地的袋子拾起,“我永远记得那段时日,你把我摁进冷水池试图吸引父亲的注意力,又把我关进着火的房间想让父亲救我,有时候,我真想也让你试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
他徐徐抬眸,笑容直白又恶劣。
苏岚沉默了一瞬,望着他拂了拂长发,懒洋洋地说:“霍司佋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和我年轻的时候像极了。”
她眉心微扬,用怜悯的语气说:“我可怜的儿子,你结婚了又如何,一旦你的小妻子知道你的真面目就会抛弃你,就像你父亲当年抛弃我一样。”
“或许我们可以打个赌。”
苏佋从床边站直,长指不紧不慢地扣好西装扣,嗓音淡然从容,“我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公司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母亲好好治疗。”
苏岚看着他笑出声,“你不是想不做,你是不敢吧,我突然开始有点儿期待了,你说你最后会不会和我一样的下场?”
在苏佋搭上门把时,苏岚忽然歪了歪头,“生日快乐,儿子。”
“哦不对,我差点忘了,你从来不过生日。”
*
林知安早上画完画就开始在客厅忙碌。
她托送饭的管家买了些彩灯和气球,以及做蛋糕的黄油。
每次她经过客厅看到苏佋给她买下的那副画就有些良心不安,她已经从他那里收到三份礼物了。
人不能只享受不付出。
希望他今天不要太早回来,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把客厅布置好。
昨天她就把菜谱下载好了。
她打算做一个有小星球的蛋糕,希望他能像小王子一样保有澄澈的心灵。
今天本就是个阴天,才到傍晚就已经像晚上了。
林知安望了一眼玻璃门外,甩了甩挤奶油挤到发酸的手。
蛋糕里糖加多了,好在外观还不错。
她先放进冰箱冻起来,然后开始做饭。
别墅外的感应灯缓缓亮起来,暖黄的颜色在树林间若隐若现,像是黑夜里的小眼睛。
林知安时时刻刻看着表,更是把平板连上了外门的监控,想第一时间对回家的苏佋说生日快乐。
晚上七点一刻。
她做好了一桌的菜。
有鱼也有海鲜汤。
在翕水镇时她就发现苏佋有些挑食,某样东西他不喜欢他会吃的特别少,但是不会告诉她,例如香菜。
所以今天的菜一点香菜都没放。
她闻着香喷喷的食物满足地弯了弯唇,很期待苏佋回来时的表情。
她等啊等。
机械钟摆到八点,还不见他的踪影。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可是他好像很忙,还是不要催他了。
林知安放下手机,闲着没事重新检查了一下墙壁上的小彩灯,只要关掉客厅最大的那盏水晶吊灯,就会显现出“生日快乐”的字样。
一直到九点半。
苏佋还是没有回来。
难道他今天是和别的朋友一起去过生日了吗?
林知安中午只吃了几块饼干,这会儿饿了,又不想破坏摆了半天的餐盘,一口不敢吃。
她趴在沙发上盯着平板上的监控画面发呆。
忽然,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从路口缓缓驶入。
她兴奋地跳下沙发,穿上拖鞋,双手握着彩带礼炮躲到门口隐蔽处。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给人惊喜的事,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指纹锁的提示音在耳畔响起。
林知安轻巧地蹦出去。
“嘭——”的一声,她笑意盈盈地对身上落满彩带的男人说:“surprise,生日快乐!”
*
苏佋从小记忆力就很好。
有的小朋友长大就会忘了一两岁时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他不会。
因此那份冰冷无趣的童年也一起伴随他走到现在。
有时候他在梦里还会想起母亲拿长长的针扎进他的背,让他哭出声音,这样父亲就会从书房走出来问他怎么了,才会正眼瞧母亲一眼。
而母亲在这个时候就会温柔地说:“你抱抱他,他想你了,抱抱他他就不哭了。”
他曾经和父亲告过状,但是父亲却以为他在编故事,不耐烦地把他推到一边。
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学到了一个道理——
向外界求助是最懦弱的表现,人与人之间都是虚伪的,没有人爱听实话,也不喜欢听实话。
他开始做一个会撒谎的乖孩子。
效果还不错。
只不过他真的很讨厌过生日。
这个无趣又繁琐的仪式像是刻意提醒他这是所有不幸的开端。
然而此刻,小姑娘穿着他早上搭配好的连衣裙,双手握着彩带筒,像一只轻盈欢快又多彩的鸟儿不知危险地闯进他的阴翳领地。
她仰着的那颗小脑袋,乖巧娇弱,脖子弓起的弧度细白得不堪一击。
她身后的彩灯一闪一闪,连带着她乌黑的眼眸都坠入了星星。
美好得不像他该拥有的东西。
“等很久了吗?”他俯下.身,和她平视。
在他面前,她总是显得那么小。
林知安总觉得苏佋并没有很开心,他虽然是笑着的,语气也很温柔,可是没有她预想中诧异的惊喜。
“我给你做了蛋糕,”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因为你一直不和我说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就想着给你过一次生日。”
“小王子?”
苏佋看向桌子上蓝白色的蛋糕,一眼认出。
“是的,”林知安去柜子上找蜡烛和打火机,边走边小声解释:“我……第一次做蛋糕,可能有点甜。”
她转身,发现苏佋已经拿小勺子挖了一口,连忙小跑过去,“你……你还没点蜡烛。”
苏佋低头看着勺子上的奶油,困惑道:“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林知安愣了。
苏佋从来没有吃过生日蛋糕吗?
她比划了一下,把蜡烛插.进蛋糕里,“过生日要许愿,许完愿才能吃。”
苏佋皱了皱眉,把挖出来的那块塞了回去。
林知安:“……”
“你等我一下。”
林知安跑到门口,一下子把所有灯都关了,只留下几盏小彩灯。
苏佋扫了一眼那行“生日快乐”平静地收回,姿势懒散地托着下巴,看着林知安忙里忙外。
林知安按下打火机,摇摆不定的火苗映红了她的乖巧的眉眼。
她转过头,冲苏佋笑笑,“可以许愿了。”
苏佋唇角微弯,嗓音低缓带着蛊惑,“安安不给我唱生日歌吗?”
“我……”
林知安局促地放下打火机,盯着蛋糕上的小王子,看着烛泪一滴一滴凝成洁白的颜色。
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磕磕绊绊地唱起来。
软糯的蜜嗓在空旷的客厅轻轻荡开。
像是诱人品尝的糖果。
苏佋先是静静地注视着她,喉咙上下一滚,手比意识快一步蒙住她的眼睛,歌声夏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不解。
“怎……怎么了?”林知安问。
房间里本来就不亮,只有微弱的火光朦胧摇摆。
她被苏佋蒙住眼睛后,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感觉到眼皮上的那双手,轻柔而有力的蒙住她上半张脸。
她会如此矛盾是因为苏佋并没有弄疼她,可是他又捂得十分严实,以致于她什么都看不到。
“许愿。”
她听到苏佋温柔的说。
“可是许愿应该闭上你的眼睛……而不是我的呀。”
林知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轻微挣扎了一下,但苏佋并没有松手。
“别动,我马上就许好。”
黑暗中,她感觉苏佋离她很近。
他清冽干净的气息似乎钻进她的呼吸,像是一头蛰伏许久的野兽,毫不客气地侵略着她的方寸之地。
这一刻,她心跳莫名加快,像是有一头小鹿在黑暗中来回跳跃,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好像有什么即将发生,但在她印象中,苏佋不是会对她这么做的人。
初冬的夜晚格外的静谧,连窗外的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知安感觉她唇上传来似有若无的温热。
像是一片被烛火熏热的羽毛,隔靴搔痒般轻轻带过,没有真正碰到她的唇,却不断搅动着她的呼吸。
有点痒,又有点酥麻。
她下意识抿了一下嘴唇,想往后退,可是脖子上抵着的是男人冰凉的指骨。
略带强势的,有力的不让她退却。
“好……好了吗?你许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