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在这首都地方繁华是繁华,可是就是干啥都要钱。比方说吧,咱出个门,接送个学生都得坐公交!一趟得花五分钱呢!小孩半价!这一天啥也不干,光是车费就要花一毛五!”
“公交?”耿队长顿时惊讶了:“我天,你们娃娃上学出门竟然还要坐公交?!这首都得多大,多少人呀?”
公交他在报纸上看到过,比青羊镇发往省城的大巴还要大一些。没想到在京市的人出门送娃上个学,都要坐公交。
耿队长顿时“啧啧”连声,感叹不已。
米卫国一听就觉得这话头不对,便想上前插嘴说两句,结果却被冯秀萍一胳膊就给拐了出去:“让让,我好不容易跟家里人通上话,让我多说两句。”
米卫国&米二哥:“……”我们竟不知道啥时候耿大叔成了你的家里人了。
冯秀萍威胁地瞪了米卫国一眼,叫他不要开口,这才清清嗓子,又道:“嗐!那可不!首都这大的哟!我每天出去买个菜都走得脚痛!这搁以往,在咱大山村,我就是一天去镇上跑三个来回都不带累的!”
之后她又各种花式吹捧一番京市的风物人情,把个耿大叔听得是向往不已,赞叹连声。
然后冯秀萍话锋再次一转,感叹:“唉,耿老哥,你知道我现在最怀念咱大山村儿的啥不?”
耿队长不疑有它,不耻下问:“啥?”
“我最怀念大山村的小学堂!”
“怎么说呢?不应该啊,这京市可是首都,首都的教育难道还能比咱村儿的差?”
“可不是呢嘛!”
冯秀萍面上气哼哼:“你看看咱福福,够聪明了吧?就她那成绩,就她那水平,随随便便跳级还不是简单?可这里呢?还非得要做什么心理测评,要她心智也能跟得上了,才允许跳级!你说都有大学想提前录取她去少年班了,他们还担心这那的,不是多此一举吗不是。唉呀,烦。”
耿队长:“……”
正当他以为这就结束了的时候,那边冯秀萍又发言了——
“唉,我现在啥也不羡慕,就是羡慕你们这些老哥哥。每天地里种点就够自己吃活的了,哪像我们,还得折腾出几十个店面,才能勉强糊口。你看看,这一天天忙得过年连家都不能回,真是不划算。”
耿大叔:…………
抱歉,是我低估您了。
顿了下,他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嗐!我说冯秀萍你咋突然要我接电话,敢情是跟我炫耀来了!呸呸呸!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冯秀萍顿时哈哈大笑:“你才听出来?呸呸呸,你果然也是老样子!”
然后十分快乐地挂断了电话。
留那边的米二哥一脸懵逼:“?”
我好像跟我妈通了个电话?可是为什么我感觉我好像一句话也没说的样子?
幸好还是米卫国厚道,赶紧又重新打过去,这才抚慰了他二哥那受伤的小心灵。
兄弟俩寒喧两句,互问了家中情况。最后米卫国又拜托二哥过年的时候一定记得去苏芫父母坟头扫扫,这才挂断电话。
冯秀萍站在电话旁边观察半晌,脸上的喜意是藏也藏不住。
米卫国忍不住问:“妈,你看啥呢?”
冯秀萍:“看电话呢。”
顿了顿,然后又喜滋滋道:“诶你说这电话可真是个好东西哈。”
米卫国还以为她是要说句彼此联系方便啥的,正准备说“那明年我想办法让二哥给家里安一个”。
哪知他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冯秀萍继续道:“你看我把你耿大叔说得哑口无言,我就给他挂了,他想怼也怼不回来。是不是很爽?”
米卫国:……
抱歉,打扰了。
然后果断转身就走,生怕他妈又要说出个什么惊人之语。
被儿子嫌弃冯秀萍倒也没恼,远远地冲着他后背啐了一口:“没见识,我在别人面前炫耀,那不也是显得你有用么?”
米卫国毫无波动的声音远远传来:“哦,那我可谢谢您了!”
冯秀萍呲牙一乐:“臭小子。”
然后回头,正好对上江奶奶目瞪口呆的样子。
江奶奶为人好面子,一直信奉谦虚才是最高的美德,是以她竟从没想过有人竟然能吹牛吹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哦不,好像对方也不是在吹牛。
江奶奶顿时陷入了纠结。
见状,冯秀萍挥着抹布,一点也不见外地伸手拉起她:“我说大妹子,你这应该比我还小个七八岁吧?怎么就整天坐着跟个老太婆似的。走走,起来我们去院子转转,顺便给院子里擦擦!”
江奶奶心说我们本来就是老太婆了吧?
但是冯秀萍身上就自然有种生机盎然的气势,即使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在她开口的瞬间,也会让人忘了她的年龄,仿佛她真的还很年轻一样。
受到这种情绪感染,一向不爱动弹的江奶奶顿时露出一个微笑,随着冯秀萍的力道起身,然后真的去屋角找了一只扫帚握在手里,跟着冯秀萍一起跑去扫院子去了。
冯秀萍干活非常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该擦的擦,该洗的洗。
反观江奶奶,扫了半天,那院子还只扫了三分之一不到。
冯秀萍顿时扔了抹布跑过来:“算了算了,你去那边帮我把剩余的花盆擦擦,我来扫!”
江奶奶便也乖乖地顺着她的指示跑去擦花盆,一点也没有被人轻慢了的感觉。相反,似乎还有种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跟着闺中好友一起玩耍干活的感觉。
江芝怀里抓了把苏芫新炸出来的糖果子嚼得正香,一出来就看到她奶奶正笑容满面地在院子里干活。
我去!这还是她那个好面子又讲规矩的奶奶吗?!
她顿时惊呆了,连嘴里的糖果子都掉了都来不及去捡,飞快跑到屋里喊江樾:“快来看!我奶她今天是吃错药了吧!”
屋内,福福正在写对联,江樾在帮她研磨。
闻言,后者抬手就是一个爆栗砸在她的脑门儿上:“怎么说话的呢?”
然后他顺着江芝指的方向一瞥,他就收回目光继续帮福福研磨,淡淡地“哦”了声。
“哦?!”
江芝顿感泄气,我给你指了个大稀奇你就给我来个“哦”?!
江樾眉头微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当初在大山村见惯了老太太的彪悍之处,他早就不觉得这有什么了。
见没人分享自己的心情,江芝顿感失落,嚼着果子悻悻走开了。
不过幸好很快就有人加入她的队伍了。
是江庭。
他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了个鼓囊囊的袋子。一推开门,就看到他妈在院子里干活干得不亦乐乎,脸上的笑容也是从来没有过的灿烂,整个人顿时一愣。
他一愣,江奶奶顿时就感觉不自在起来,觉得自己给别人家扫院子好像有点丢人。
然而她这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走个囫囵个儿呢,就被冯秀萍一个大嗓门突然给打断:“愣啥愣?没看见你妈在忙么?还不赶紧搭把手?这人呐,就得多动动!多动动身体就好!”
“你看看我,比你妈还大七八岁呢。但不是我吹,我身体肯定比她好!为啥呀?”
冯秀萍唰唰两下把地上的垃圾全搂到一堆,大扫把颇为威风地往地上一顿:“因为我以前在农村!天天干活!”
“你们可别嫌我们农村人干活脏啊苦啊,这对身体好着呢!”她一边说,一边还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说起话来毫无忌讳:“现在家里没有地了,要不然,我辟块儿地出来,跟你妈俩一天挖一点,保证不出一年,你妈就啥病也没有了你信不信?”
江奶奶以往是最忌讳别人提她生病的。
闻言江庭心里一惊,赶紧小心虚了他妈一眼,哪知换来的却是后者无情一瞥:“对!你回头就把家里那个阿姨给辞了!家里那些大事小活的,我自己来干!还有这饭啊,往后也我自己来做!虽然做的口味不佳吧,我这几天好好跟苏芫讨教两招,煮个面总归是能过得去!”
江庭:??
目瞪口呆,脸上黑人问号三连:我是谁?你是谁?你还是我妈么?
江芝:“哈哈哈……”
顿时笑弯了腰——终于不是她一个人觉得奶奶奇奇怪怪啦!
然后她歪歪头,哒哒跑到还在发愣的大伯身边,小声哔哔:“奶奶这样的变化也挺好的,总比以前老是死气沉沉窝在房间里缅怀过去的好。”
“也是。”
于是他收回目光,挽起袖子也加入了打扫队伍……
*
其实院子里也没什么好打扫的。
说是打扫,其实也不过是冯秀萍看着江奶奶总是窝在那里不动,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故意拉她起来罢了。
等江奶奶脸上恢复红润,她便扔下扫把拉着人回屋,亲自给她煮了茶,又抓了爪子果干之类的叫她吃着,然后就摸出了扑克牌。
摸完扑克牌又高声喊米爷爷:“老头子快来!动动你那快要锈了的脑子,不要到时候我还没傻,你先傻了。”
一听说要打牌,米卫国赶紧蹿了过来。
结果被冯秀萍嫌弃地一把推开:“去去去,我们老年人打牌,你一年轻小伙子凑什么热闹?还不赶紧去给芫芫帮忙!看人小虎多有眼力?从回来就一直在厨房打下手就没出来过!”
再次被老娘嫌弃的米卫国顿时欲哭无泪,只得转身蔫答答走了。
江奶奶顿了顿:“打牌不是要四个人么?叫他来没事的。”
哪知冯秀萍却是手一摆:“不不不,我们不打四个人的,打三个人的。”
“三个人的?”江奶奶皱眉:“怎么玩?”
她不怎么玩牌,只玩过升级之类的需要四人两两对家的玩法,还真没听过三人的玩法。
冯秀萍大咧咧一笑:“我教你!可好玩了!斗地主!”
于是,刚干完体力活的江奶奶就又被冯秀萍拽着开始斗地主,还美其名曰“预防老年痴呆”。
江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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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江奶奶就在冯秀萍讲解下搞明白了斗地主的规则。没有筹码,后者大手一挥,一人抓了二十个花生当作筹码,然后就热火朝天地开打了。
江奶奶本来性子内敛又好面子,但这会儿被冯秀萍带着,倒也变得话多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她由于不熟悉规则,很是输了一阵,把面前二十个花生都输光了。米爷爷本来看她一直输,害怕她面子上挂不住,便想说要不结束吧。
哪知这话却把江奶奶的好胜心给激了起来:“咋?瞧不起我还是怎滴?再给我们一人发二十个,看我不把你赢得精光!”
米爷爷:……QAQ
又是一轮新筹码发下去,三人的牌局继续。
最后果然如江奶奶所说,在她熟练掌握规则之后顿时大杀四方。在场三人,目前除了冯秀萍赢面最多,接下来就是她了。
米爷爷就在两个女人此起彼伏的:“赢了!”声中,面无表情,一遍遍地重复递出花生的动作。
很快,他面前的花生就见了底。
冯秀萍终于忍不住开始嫌弃他:“啧,我说老头子你这不行啊,照你这样,迟早得老年痴呆。你说你出牌之前都不想想的吗?”
米爷爷心里一梗,有心摔牌说不打了。但是看看冯秀萍,他又不敢。
最后米爷爷眼珠一转,转头去喊福福:“福福,你说爷爷这把会赢不?你说赢!快说赢。”
江奶奶还在懵逼他这是什么操作,那边冯秀萍已经嚷嚷开了:“不行不行,你不能这样耍赖!咱得锻炼脑子,锻炼脑子懂不懂,福福别插嘴。”
福福却是个调皮的,一吐舌头,然后就开始喊:“爷爷赢!”
冯秀萍顿时运气,然后一拉江奶奶:“那我们俩赢不?”
米爷爷顿感紧张,屏住呼吸盯住小孙女。
福福嘿嘿一笑:“哈哈,都赢!你们都赢啦!”
得!
米爷爷一口气咽下去又吐出来,“还是凭真本事吧,再来!我就不信我还能一直输不成?”
“哈哈哈……”
三个老人顿时笑作一团。
大家的笑声钻入江庭耳朵,他看着江奶奶很快就融入进去,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今天过来之前,江奶奶还对他跟米家合并过年的决定颇有微词,觉得这样失礼又丢份儿。
但是这会儿他瞧着他妈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神情更是从来没有过的飞扬。
他摇摇头,哑然失笑。
他心里突然对江樾当初每次回家都不愿在家里呆,总想往大山村往青羊镇跑的行为表示理解——总感觉米家人仿佛都自带活力磁场一样,让每个跟他们接触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欢快有活力,让人不由自主想跟他们一起凑。
厨房里渐渐飘起一股股或浓郁,或清淡的香味。
苏芫开始炒菜了。
他不由微微恍神:记得以前素芳在时,家里也总是这样时刻充满着欢声笑语。
他飞快地瞥了眼屋子一角正跟福福一起下棋的江樾一眼。
后者全神贯注,压根没注意到他这惊鸿一瞥。
江庭心里一梗,片刻之后便又释然。
反手自身后拎出一只大袋子,正是之前他拿回来的那只。
他顿了顿,原地鼓了好大的勇气才提步走过去,把袋子往江樾跟前一递,语音温和:“小樾,新年礼物,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玩这些的。”
江樾又快输了,眼睛死死盯着棋盘寻找那一线生机,闻言随手一扯,就把袋子扯开了。
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