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带着它,是个问题。
五虎虽可变作寻常猫咪大小,可它的爪子和脑袋完全就不是猫样,金色瞳孔,雪白的皮毛,熟悉它的谢家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趁着还没到约定出发的时间,楚南楠遣了徒弟去布坊买染料,他快去快回,还给她带了早点。
楚南楠一边吃包子一边吩咐徒弟调制染料,五虎通人性,不挣扎也不叫唤,乖乖趴着给她按着一顿猛操作,半个时辰后,一只皮毛鲜亮的老虎崽子出炉。
染料昂贵,不易掉色,染一次能管好几天,楚南楠把它抱到镜子面前,它憨憨歪头打量新鲜的自己。
午后吃过饭,四人一虎启程,沈青见五虎,却脸色怪异,“哪里来的老虎啊。”
楚南楠抱着小虎崽:“不知道呀,今早起来就出现在我门前了,腿还受了伤。它很乖的,你要摸摸吗?”
五虎配合着喵了一声,金瞳可怜巴巴望着她,沈青不自在摸摸鼻子,“那还真够巧的。”
“对呀。”楚南楠嘴里说让她摸,其实抱得死紧,两个人之间隔着几丈远,她根本就没凑过去,“名字我都起好了,叫呜呼,它是从天而降的礼物。”
房子那么大的飞舟悬停在半空,柳飘飘懒洋洋撑在船帮上招手,适时打破僵局:“走了。”
如此,五虎算是跟他们打过照面,一路同行,沈青是聪明人,也不再去计较五虎的来历,不多打听别人的秘密。
待飞舟升空,扬翼升帆,周遭景色倏忽远去,蓝天白云变得触手可及,世界一片纯洁,只余远山一线浓黛。
楚南楠第一次见这样的飞舟,船身全部由上好的深棕色柚木建造,据沈青说,此飞舟水陆两用,所以外形也更接近普通舰船,甲板、龙骨、桅杆和风帆等无一不全。
飞舟可变作巴掌大小,平日存放在琉璃宝瓶内,楚南楠之前见她显摆过一次。
飞舟作私人所用,船上刚好四个房间,家具选材都十分考究。沈青带她参观过,又分配好房间,两个人并肩坐在延伸出的一角木檐下闲聊。
谢风遥的扇面已经绣好了,上船以后,他就自己找个角落窝着埋头打磨扇框和扇柄。
竹子是在沈家别苑里砍的,选了最韧最结实的两段,要盘得油光水滑,一点毛刺瑕疵都不能有。
柳飘飘阴魂不散,蹲在不远的地方,双手拢唇呼唤:“小武修!小武修!”
谢风遥充耳不闻,只把雁翅刀摆到面前,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
柳飘飘脸皮厚,就喜欢逗他玩:“小武修,你是在做扇子吗,你手这么巧,给我也做一个好不好,给我绣个荷包吧?怎么样?”
谢风遥埋头握着砂纸盘扇柄。
柳飘飘继续说:“小武修,不理我,对姐姐倒是好。”
少年募地戒备抬头望他,眼神锋利如刀,刀刃森冷。
“哈哈哈……”柳飘飘索性坐在了甲板上,盘着腿:“你看你,还是太年轻了,怎么这么不禁套啊。”
见他眼神越发冰冷,柳飘飘见好就收:“哎呀,别这样看着我,早就看出你是男的了。”
他指少年颈部那条白绸布,“欲盖弥彰,知道吗。再说了,哪有你这样五大三粗的女子啊,都见过这么多次了,我要还是分辨不出来,不成傻子了,好歹我也是个男人。”
他不说还好,他越说谢风遥越是戒备,频频回头去看楚南楠。他很害怕因为自己身份会给他带来麻烦。
“瞧你吓得,给我绣个荷包,我帮你保守秘密如何。”柳飘飘试图诱哄他。
少年慢慢从惊惶中回神,敛目继续手上的事,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成婚了吗。”
柳飘飘一滞,没急得回答他,今天突然出现的那只小虎崽,让他联想到了昨夜屋顶的猫叫。
他短暂的哑口被少年轻易捕捉到,他像与人对弈的棋手,信心满满落下一子,“你没有成婚吧。”
柳飘飘轻笑:“我承认我对你是很有兴趣,只可惜,你不是真正的女子。”为了转移话题,他甚至还大着胆子伸出手戳了戳少年的胸,增加恶感:“这里也不够软。”
“哦,是吗。”谢风遥一点没有被冒犯的羞恼,“但是,我听说,沈姑娘好像是有婚约的吧?”
沈青确实是有婚约的,昨日在平远城,出入饭馆茶摊这样消息灵通的地方,谢风遥当然有所为闻。不过也是猜测,毕竟只是听隔壁桌斗蛐蛐的两个老大爷闲聊。
但平远城隶属沈家,关于沈家的事,哪怕只是家里的某个洗脚婢打碎了沈家主的茶碗,第二天也能传遍全城。老百姓们茶余饭后就指着这些东西消遣了。
谢风遥还听说,沈青虽然是沈家的继承人,但跟她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大好。
坊间还传言,沈青的母亲跟她姐妹年轻时候同抢一个男人,沈夫人死后,沈老爷就再娶了那个女人,沈青一直怀疑母亲是被那女人害死,所以才会跟沈老爷吵架。
小少年看着老实巴交,闷不吭声,其实心里小算盘扒得啪啪响,坏心眼可多了。
要跟他们出去,当然得默默探听好这些事,且牢牢记在心头,迅速从中找到对方的弱点,关键时刻可利用威胁。
少年眉峰微挑,下巴倨傲扬起,顶着烈日,眼底却是阳光永远无法穿透的冰山。
柳飘飘可以肯定,昨晚那只偷窥的猫就是这个坏小子!
谢风遥一边上下牙碰了碰,嘴角勾起得意的坏笑:“你是法修,应该很懂阵法吧,飞舟上的阵法都是你在操控。不如你教我两招,我想给姐姐的扇子刻制一个引风的小法阵,我帮你保守秘密,如何?”
柳飘飘结结实实呆滞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你很厉害。”
一般武修受到所修行武道的影响,大多暴躁易怒,很难控制自己的脾气。且武道多靠打架斗殴来解决问题,长此以往不爱动脑思考,就会变得越来越傻。
沈青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十岁以前修行的都是法道基础,那时候的她活泼可爱,很招人喜欢。但自打改修武道之后,她就逐渐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动不动就对他拳脚相加。当然柳飘飘不会承认是自己欠揍。
所以,这样聪明狡猾又年轻的小武修,属实少见。
柳飘飘对他兴趣更大了,但这份兴趣里同时又增加了一份惧意。
如果说那个貌美的法修是一朵娇柔的花,那面前这个少年就是她花茎上的刺,也是看管花园的狗,看起来小小只很无害,其实满嘴滴血獠牙。
柳飘飘暂避其锋,顺坡下驴,“好吧,我教你。”
于是两个人看似亲密的凑头到一堆,柳飘飘在甲板上虚画出引风阵。
谢风遥很好学,看得非常认真,甚至还提出想掺入寒冰诀和赤炎诀,给扇子整个暖风档和冷风档。
柳飘飘惊叹于他的天马行空,他在沈家几十年了,也算小半个器修,沈青不喜炼器,平日也没个交流的人,这时候遇见他,倒是颇觉投缘。
不远处一直担心他们打起来的楚南楠,没有因为目前较为和谐的氛围放松心神,反而更紧张了!
坏菜了坏菜了!她的宝贝徒弟不会真的被那个不男不女的柳飘飘给勾到手了吧!
楚南楠对柳飘飘的性取向一直成迷,只好问询沈青,“那个,柳,柳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她觉得自己用词不当,但也想不到更好的形容,怕冒犯了对方,硬着头皮说出的这句话。
沈青长长叹了一口气,“唉,他生病了。其实我上次跟你说的,越挨打越强的功法都是忽悠你的。”
沈青缓缓道来原委:“半年前,我们遇见了一对阴阳煞,起初并不知道那是阴阳煞。先遇见的是男的,是阴煞,柳飘飘吞噬了他的元神。”
阴阳煞是十分罕见的邪祟,阴阳两只双伴双生,阳为雌,喜食男子元精;阴为雄,喜食女子阴液;事后挖心而食。
“吞掉阴煞之后,阳煞来寻仇,那阳煞失了伴侣,等同失去了双臂,自然是轻而易举就被我们拿下了,柳飘飘亦吞噬了那阳煞的元神。”
“也是为了帮我去海外寻讹兽,不然他也犯不着吃那邪祟的元神。”沈青看向楚南楠:“你也是法修,你应当知道,法修若想短时间内增强实力,吞噬元神是最快的办法。而且越邪性越好,若能将那邪物元神全部消化吸收,自然是受益无穷。”
这一点,楚南楠确实深有体会,她大概知道柳飘飘的病因了。
果不然,沈青又道:“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病的,两个元神在他的识海中,他经常就变得不像自己,忽男忽女的。”
当然沈青并没有告诉她,柳飘飘到了夜间会病得更加严重,阴阳煞本就淫.邪,他夜间发病时痛不欲生,为了克制自己,常弄得满身是伤。
柳飘飘为了沈青变成这个样子,沈青总不能不管他,两个人原本纯洁的法修和武修的关系,也因为这件事变得不纯洁了。
柳飘飘从小看着她长大,二人一直以兄妹相称,沈青也有自己的未婚夫。
就因为这件事,全都乱套了,她不能丢下沈青,更不可能老实回家成亲,跟家里的矛盾越来越大了。
想到这个,沈青便觉前路一片渺茫,垂下脑袋,整个人就像晒蔫巴的小花。
楚南楠并不在其中深意,“已有半年之久,那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消化啊。”她不禁想到自己识海中小果果吃掉的蛊蛇元神,再看向柳飘飘,就多了几分同病相连的意味。
沈青自我调节能力倒是一流,武修的没心没肺,加上自身粗神经使她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嗐,怕什么,只要不死,总会好的。”
楚南楠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其实心里并不十分赞同。
她很害怕自己也像柳飘飘这样发病,在某个雨夜,做下悔恨终身的事来。
更可怕的是,当她想到可能会做出那种事的时候,她竟然会感到兴奋!
楚南楠摸额头,她果然病得不轻,已入膏肓。
第25章 你终会堕入深渊
五虎三天没跟谢风遥说话。
谢风遥想过,是不是敲敲报复,跟五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它觉得自己是被丢弃了。
他都能想象到敲敲那个欠扁的样子,扭着它的小黑身子,摇晃着头顶两片小叶,小手指点着:“你主人不要你了!你主人喜欢姐姐,不喜欢你了,他天天都姐姐玩,不跟你玩,早就不想要你了……”
后来转念一想,五虎的脑子能听懂这些挑拨离间的话吗?
现在一看,兴许是听得懂的。
夜间谢风遥去找楚南楠,就见五虎窝在她怀里撒娇,小奶音软萌萌:“主人~”
楚南楠五指轻柔为它梳理毛发,“咦,你不是一直叫我楠楠主人吗,阿遥才是你的第一主人啊。”
当着谢风遥的面,五虎也不怕,毫不犹豫叛变了:“楠楠主人才是第一主人,谢风遥是主人的徒弟。”
楚南楠笑得停不下来,五虎还眨巴眼睛,在她怀里翻个身露出肚皮:“主人真美。”
谢风遥冷笑连连。好嘛,找到靠山了,敢直呼其名了,还学会拍马屁了。
看来在扶风山的这段时间,跟敲敲没少学坏。
他也不多说,慢悠悠喝了一口茶,起身转到外间,打开房门,将一块风干牛肉放在门外的木地板上。
果然不到半刻,五虎就嗅着味道,甩着大尾巴颠把颠过来了。
它前脚刚踏出房门,躲在门后的谢风遥后脚就把门砰一声关上。
五虎挠门:“主人!主人?”
谢风遥推开窗,探出半个身子:“我不是你主人。”说完关上窗,拴死。
打发了多余的小东西,他走进内室,坐到桌边。
因飞舟在半空和海上常遭遇颠簸,是以家具如圆凳、圆桌,床榻等基本都是固定在原处。这时候,他们一个坐在桌边,一个坐在床边,距离就有些远。
他倒是装得乖觉,笑得羞涩可爱:“师尊,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楚南楠正在叠衣裳,闻言抬头看,“是扇子做好了吗。”
他点头,嗯了一声。楚南楠也觉得别捏,拍拍身边的空位,“坐到这边来吧。”
谢风遥心里乐开花,面上宠辱不惊,挨着她坐下,中间隔着两臂宽,不过分疏远,也不过分亲近。
礼物被郑重放在木盒内,楚南楠将木盒放在膝上,打开盒子。
是一把竹制的团扇,双面刺绣,一面绣山茶花,一面绣荷花,扇柄手感温润,下方挂流苏扇穗。用材不说多金贵,但做工是一等一没得挑,尤其是扇面上的刺绣。
楚南楠手指细细抚过,停在竹色边框,边框上刻极精细的纹路,看不出是什么图形,指尖滑过,纹路上显现出橙白两色流光。
楚南楠好奇:“这是什么呀?”
到表现的时刻了,少年自然地靠近,专属于他的清新柏木气息和着体温一瞬间逼近,楚南楠微微脸热。
他伸出手,握住扇柄,状似不经意碰到她的手,接过扇子摇起来,刻意放缓了语速:“山茶花的这面对着自己,就是凉风,荷花的那面对着自己,就是热风。这样,天热的时候师尊看着山茶顿觉凉爽,天冷的时候看着荷花,又好似还在夏日。”
楚南楠很感动,非常感动,“你……很是有心了。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他甜甜笑,眼睛弯成月牙,腮畔浮起两个可爱的小梨涡,“师尊喜欢就太好了,我就好开心!”
楚南楠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么用心的礼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礼,握着扇子,一下有些紧张无措。
她开始观察他,“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些。”
因为被柳飘飘认出,谢家人也见过他的女装,前日他就不再扮女人了,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可恢复男装后,楚南楠对他旧态复萌,就不如女装的时候爱同他亲近。
但总不能一辈子靠女装来讨巧吧,他不甘于此。这把扇子,就是撬开她紧闭心房的第一步。
楚南楠搁下扇子起身,“你站起来。”
他听话起身,立在她两步开外。楚南楠不得不朝他靠近,抬手在他肩膀,手臂比划,又蹲下身拽了拽他的衣摆,懊悔敲脑袋,“都怪我,一直没给你添置衣裳,都短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