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看见一丝光亮,还没来得及走出那片黑暗,那光却又黯下去,远离他,无论怎么跑也追不上、也无法阻止光明坠落。
上天为何这样不公。
谢风遥不知道在地上蹲了多久,东方熠缩在角落,身上揣了几十个护身法宝,却不敢用,他神经紧绷,防着谢风遥的突然发难。
又不知过了多久,谢风遥才摇摇晃晃站起身。他长发微乱,眼珠通红布满了血丝,唇颤抖着,缓缓抬眸看向东方熠。
“你会跟她成婚吗,你会护着她吗,护着师伯他们,护着扶风山吗。”
东方熠心中惊诧,脑海中闪过楚南楠的脸,他没有花太多时间考虑这件事,唇角勾起一丝笑。
“当然。”
楚南楠夜半惊醒,一摸枕边,没摸到人。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撩开帐子,衣桁上不见那件锁灵衣。他出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却仍记得她的叮嘱,要把衣裳穿好。
这么乖巧的阿遥让人省心,以后若她不在,他也一定也会乖乖穿着锁灵衣的。
楚南楠趿上鞋子,披了件外衣出门,深秋的夜已经很冷,月亮白晃晃,像在地上铺了一层雪。
这样深、这样冷的夜,连小精怪们都睡熟了。她的少年,埋首抱膝坐在树下,肩膀微微抽动着,在哭。
楚南楠也想不让他这么伤心的,可她不能明说,他主意大得很,肯定不会同意她跟东方熠的交易,到时候又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难过就难过吧,他还这么年轻,难过一阵子就好了,以后的人生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谢风遥陷在自己的悲伤里出不来,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他的脊背,充满馨香的怀抱覆上他半边身子,紧紧抱住他。
“师尊。”他茫然地抬起头,一双黑眸盈盈漾着迷离水光。
楚南楠半跪在地上,肩上外衣滑落,她把自己塞进他结实的胸膛里,双手环绕着他的脖颈,声音一如往常那般柔:“是不是想陈伯了。”
他失笑,索性坐在地上,一手提着她的腰把她抱进怀里,一双给她暖着脚,鼻尖抵着她的脖颈轻轻蹭,声音有点哑:“是呢,有点想了。”
楚南楠缩在他怀里,他弓着脊背,热泪滚进她衣襟,烫得她心尖疼。
“别怕,以后会好的。”
换作以前,她也许会说:‘别怕,还有我呢。’
现在却不敢给出这样的承诺了。
第52章 那你能学狗叫吗
天气越来越冷,山里的野果也变多了。天气好有太阳的时候,楚南楠带着徒弟进山去捡。
哪里有板栗,哪里有柿子、山楂,小精怪们最了解。
五个小东西在前面蹦蹦跳跳领路,谢风遥背个小背篓牵着楚南楠在后面跟。捡到成熟掉落的果子,就往背篓里扔。
路过后山仙栖洞时,楚南楠好奇进去看。
仙栖洞是当年天权真人的居所,这么多年过去了,洞口处石头雕刻的圆凳、棋桌等依旧保存完好。
扶风山刚开山不久时,天权真人是住在宗流昭现在住的那套院子,那时宗流昭还小,跟着君宁一起住。
安定后,捡来的孩子终于有地方养,君宁发了疯似地捡,不到三年,扶风山上养了近五十个弃儿。
漫山遍野都是小孩,像一群野麻雀整日吆三喝四结伴飞行,去到哪里都是一群,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天权真人不堪其扰,只能躲到山洞里来住。但这还不算完,小孩们每日依旧跋山涉水而来,来看望这位可怜的‘孤寡老人’。
这也是天权真人化仙之后不曾回来的主要原因,他实在是怕极了小孩。
只要君宁还活着,他就不敢回来看看他的徒子徒孙们。
然而这洞中的气息,却让谢风遥感到熟悉。
他的狗鼻子一向很灵,隐隐约约,这洞里的气息像在哪里闻到过,可仔细一想,那感觉又像云雾飘飘渺渺抓不住。
他东嗅嗅、西嗅嗅,忽然灵机一动,自乾坤袋中掏出来个巴掌大的小陶盆,两眼放光,“师尊,这个土盆跟山洞里的气味是一样的!”
楚南楠也低头嗅,“没有味道呀。”
谢风遥:“不是味道,是一种感觉!”
楚南楠:“我什么都感觉都没有。”
谢风遥十分肯定,“海边把我踢下海那个老人,一定是天权真人,是师祖他老人家!这个陶盆是他给我的!”
“天呐!我见到了神仙!我竟然见到了神仙,我的师祖是神仙!”谢风遥兴奋拉着她袖子摇。
楚南楠一脸见鬼:“你才知道啊!”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在石洞中乱逛乱走,寻找天权真人在这里生活过痕迹,试图参透他老人家留下陶盆的深意。
楚南楠不让他再往前,“你大师伯在里面闭关呢,不要进去了。”
“哦哦!”他急忙退出去,大跨步走到门口,二话不说,纳头便拜,一边拜还一边嘀咕:“师尊您老人家要保佑扶风山呀,保护掌门师伯顺利渡过大劫难,保佑君宁师伯还能继续捡孩子,保佑我师尊长命百岁有钱又漂亮……也顺便保佑一下我……”
话到末尾,已经含含糊糊,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他悄咪咪睁开半只眼,“我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
楚南楠没有见过天权真人,对此是不抱希望的,但她仍笑着:“不多,会保佑的,会好的。”
从后山回来一趟,谢风遥一改往日的强颜欢笑,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他坐在小板凳上托腮思考了一天,最后终于想通,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冲进屋去抱住楚南楠。
楚南楠茫然被他按在怀里,有点喘不过气来,疑惑:“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抱她。
最近这些时日,谢风遥一直都在琢磨那个陶盆的用法,没有琢磨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陶盆一定是于他有用的。
天权真人肯定是关注着弟子们的安危的,也一定是关乎性命的威胁才能让他老人家亲自出马。
这个陶盆交到他手里,就是给他用的,掌门师伯没有,说明师伯此次大劫难没有危险。
虽然只是瞎琢磨,但谢风遥觉得自己琢磨得有理有据,他也许真能得到师祖的庇护,也许真的不会死。
他抱着楚南楠,满不在乎的想,如果到时候还活着,就去把师尊抢回来。
死了就拉倒。
至于东方熠,管他的呢。
老话说,祸害遗千年。他就要做一个坏人,只有坏人才能尽享荣华富贵,好人是什么东西也得不到的。
而他想要的东西也不算很多,所以也不算很坏,只能算个一般的坏人。
做个一般的坏人就好。
几场秋雨下过,樱桃树的叶子只剩两三片孤零零挂在枝头。
天冷了,小精怪们的竹屋被搬到了屋廊下,谢风遥在一边竖了块板子挡风,小棉被小棉衣也全部做好了给它们发下去。
敲敲仰头崇拜地看着他,“你真是个好人!”
其余几只也跟着附和,“你真是个好人!遥遥是大好人!绝世大好人!”
谢风遥十分受用,腮畔梨涡浅浅,大手一挥,“吃板栗糕!”
小东西们乐得直蹦跶。
一直下雨,山上总是又湿又冷,楚南楠变得更加嗜睡,有时一睡就是一整天,她自己也感到奇怪,迷迷糊糊坐起来,“难道我也要冬眠啦?”
“是啊,树冬天就不长了,快睡觉吧。”谢风遥坐在她床边,弯腰亲亲她的唇角,把她塞回被子里去。
屋里碳火很足,越是暖和越是困乏,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扯着他衣角,“那你等我睡着再走。”
谢风遥低头,把她手捧在手心里,捏捏她的指尖,摸摸手背,又在她手心里画圈。楚南楠在被子里闷着声音笑,“痒。”
他乖乖地不动了,只是安静捧着她的手。
楚南楠快要睡着的时候,又忽然被弄醒,她掀开眼皮看,他脱了外衣靴子,掀开被子往她身边一趟,就伸手来抱她。
她往里挪挪要给他腾地方,他手臂一紧又把她捞回来,按在怀里,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抱着。
楚南楠缩在他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她脸颊挨着他胸口衣襟蹭蹭,又忽然拽着他把自己往上提,跟他脸对脸,“我看看你。”
她的气息甜甜热热扑在脸上,睫毛扫过他的下颌、鼻尖,谢风遥心中无欲,只有无尽的眷恋和爱意。
楚南楠眼睛睁得大大圆圆,软软的手指头滑过他的眉峰、鼻梁和嘴唇。
他快要走了,原著里,他就是在秋天走的,只是不知道他会选择在哪里蜕体。
这一别,或许再无法相见。
听说蜕体后,会一下子长大不少,也不知道他会长成什么样子。现在这张脸,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腮帮子软软的,嘴唇也软软的。
他的眼睛和唇生得好,眼睛亮,唇线清晰,笑起来还有梨涡,鼻梁和眉骨却又中和了这份幼嫩,凶起来的时候也吓人。
楚南楠见过他凶的时候,都是在床上。他要得狠,还不听话,楚南楠有时候会打他,然而越打他,他越兴奋……
就是狗。
谢风遥闭着眼睛,任由她在脸上摸来摸去,半晌忽然听见她出声喊。
“小狗,谢小狗,谢汪汪。”
他睁开眼睛笑,抱住她,撒娇一样,“哎呀——”
楚南楠笑,“那你是不是小狗,你自己说的嘛。”
他鼻尖蹭着她颈子,感觉到血液在皮肤下的流动,很不好意思的,扭扭捏捏、瓮声瓮气:“我是狗,我就是你的小狗。”
楚南楠故意逗他,“那你叫声主人来听听。”
他睁大眼睛,“我是你的灵宠吗?”
楚南楠理所当然:“对啊,我养着你,给你穿衣服打扮,挣钱给你花,可不就是养了一只灵宠。”
也许是她身上太暖、太热,他脸颊慢慢腾红,觉得又羞.耻,又快乐,热血一股一股往脑袋上冲,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他腼腆羞涩,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心里却一点都不反感,两只手紧紧贴着她的腰,亲亲蹭蹭,“主人,那我就是你的灵宠,你要养我一辈子。”
楚南楠没吭声,心说要是真能这样就好了。
腻腻歪歪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睡着。谢风遥起身,将衣裳穿戴整齐,站在门口,回望了一眼床帐,没忍住又回去,弯腰亲了亲她的嘴角,给她掖好被角,才努力挪动双腿,退出房间。
院子里的冷风灌进脖子里,谢风遥没什么感觉,回到自己的房间,研墨铺纸,想写一封信,临下笔,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既不是真的离别,何须道别。若是真的离别,更不用徒增牵挂。
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写,于立冬前半月的一个雨夜黄昏,谢风遥离开了扶风山。临走前,他偷偷折了一根樱桃树的树枝,用布条把每一条枝丫都好好包起来。
他已经想好了渡蜕体期的地方,就在靠近饲魔谷的深山里,跟师尊住过的崖洞。
临走前,他又绕路去了一趟后山的仙栖洞,也不管宗流昭是否能听见,站在洞里嚷嚷了几句,说要走了,要渡蜕体期去了。
也不等人回应,他就甩着手走了,深秋的雨浇了满头,暗色天幕下,山中小道上,少年背影决绝。
楚南楠夜半醒来时,屋子里冷冷清清,碳火已经灭了,说明他走了。
若有缘再见,何须送别。
楚南楠翻了个身,在被子里蜷成一团,流了一夜的泪。
次日一早,东方家的飞舟已经在山下等,楚南楠没带太多的东西,推开门出去,东方熠将一件雪白的狐裘披在她肩上。
楚南楠给门上了锁,怕丢东西,屋子里有她给谢风遥留的东西。
东方熠伸出手,她假装没看见。
于是东方熠笑起来,“谢家的人一直暗处徘徊,萧家也在四处找破阵的法修。师姐也不希望大师兄闭关的时候被打扰,出点什么小差错,对吧?大劫难,登仙之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她把手交出去,握住他一根手指,东方熠反手握住,凑近她,“这样就对了,师姐。”
敲敲在后面拽她的裙角,“姐姐,你又要走啊,是不是山里太冷了。我们也要遁土里冬眠了,春天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楚南楠鼻头红红的,声音也哑:“也许吧。”
东方熠牵着她离开,走出几步,又回头对敲敲说:“如果有人来找,你如实说就好。你的姐姐,随我去了照阳山东方家。记住了吗?”
敲敲不喜欢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藏进小竹房子里去。
山上的孩子们早就送走,宗流昭和君宁闭关仙栖洞,楚南楠和谢风遥一走,小精怪们也遁土不出来了。
这么多年,扶风山从来没这么冷清过。
山下,东方熠遵守承诺,东方家的武修们每日在进山处把手,除了附近村中的樵夫猎户,任何武修法修都不准进山。
谢安究竟是无法放弃兽印,强行把自己从丧子的悲伤中抽离出,四处派人打听扶风山。
若是谢风遥死了还好,兽印便能重新认主,可万一他死不了呢。他是经历过一次蜕体期的,说不定真能侥幸活下来。
等谢风遥蜕了体回来,谢家必然再一次易主,那他这么多年的筹谋也失去了意义。
然而等谢安带人找到扶风山时,却被东方家的武修拦住去路。
衣摆绣芍药花的年轻武修恭敬地拱手:“谢家主有何贵干?”
谢安探听到扶风山,听说宗流昭很厉害,也不敢保证一次就能要走谢风遥,这次带的人不多,先行试探。
却不想还没进山就遇见了东方家的人,谢安很不解,年轻武修大致解释了东方熠与扶风山的关系,道:“山里没人,现在已经封山了,谢家主请回吧。”
谢安:“没人?没人东方熠派人守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