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楠失笑,“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跟他成亲了。”
“也不是吧。”谢风遥很舒服地拱在她肩窝里,“我觉得你不会,我只是怕你赶我走,如果我的样子可怜一点,你就会心软,其实我也能接受我们三个人一起,反正只要能跟你在一块就好了……”
“啊?”楚南楠眨眨眼,这孩子的想法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她无奈,“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来,好好看看你啊。”
楚南楠松松地揽着他,指尖无意识在他腰窝处打着转,“让我看看你,蜕体到底是怎么样的,有没有变化,嗯?”
夜里太黑,事也多,她还没好好看过他呢。
这时肩窝里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她讶然低头看去,手被按住贴在他后腰处。他害羞得不敢露脸,声音闷在被褥里,“嘿嘿,师尊挠得我好舒服。”
楚南楠又好气又好笑,与他商量,“先等等,让我看看好不好。”
“好!”他爽快答应,起身用闪电的速度把自己剥得一干二净。
楚南楠用脚踢他,低斥:“你做什么呀!”
“给你看呀。”他微微垂首,偏过脸来,眼睛往上看。
他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瞧着他,身上还缠着绷带,像只淋了雨的可怜小狗,补充道:“脱光了才好看啊。”
楚南楠:“……不是这种看。”
“啊?”他眨眨眼,故作无辜:“那是哪种看?”
楚南楠静静看着他,点头,“好,可以。你下去,站远点,我好好看看。”
当她视线投来时,他却没办法保持冷静了,害羞地捂着,背过身去,“难为情。”
“你脱衣裳的时候怎么不难为情。”楚南楠用脚尖踢他,“去,下去。”
“哎呀——”他扑过来,黏黏糊糊抱住她,与她亲昵挨蹭,吻她小巧的耳垂,小小声说话。
楚南楠顷刻瞪圆了眼,“什么?没听清。”
“我说……”他脸蛋已经蒸红,心跳咚咚,含含糊糊,用气声回答:“你不要看嘛,你摸呀……”
许久不见,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见到之后,又好像什么都不需要说了,仅看着对方就能感到安心。
或者说,仅仅靠聊天来填补这段时间的空白是完全不够的。他们需要更热烈、真挚的方式,要肌肤相贴,气息交缠,互相嵌入彼此,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来表达思念与爱。
他的气息和热度无处不在,楚南楠感觉到了,更坚硬的骨头、紧实的皮肉、永远不会感到疲惫的灵魂,她溺毙在这滚烫的岩浆中。
谢风遥压住她,在正式开始之前,他神神秘秘的说:“其实蜕体并不是一下子长大,而是另一种,我的修为以后也会进展更快……但我说的‘那一种’我现在还不好意思告诉你,我过两天准备好,再告诉你好不好?”
楚南楠哑口,脸颊贴在他肩膀,不再多问。她或许没机会知道了。
情绪激动时,她胸腔剧烈起伏,眼泪滑进鬓角。两具汗湿的身体相拥,心脏频率一致急促跳动,久久不能平息。
谢风遥亲吻她的眉眼,埋首在她肩窝半刻,他声音突然哽咽:“师尊把灵宝给了东方熠对吧,我又让你为我操心了。”
他肩膀耸动,低声啜泣:“我以为我只要走远一点,麻烦自然会远离你……就没事了。
“可为什么会这样啊,我还应该怎么做啊,我该怎么办啊……我太没用了,我好爱你好喜欢你啊,可我,我怎么这么没用啊……”
他匍在她肩头呜呜地哭,楚南楠反而被他逗笑了,轻轻捶打他手臂,“你哭什么呀,不是都蜕体了吗,十八了,怎么还是跟小孩一样,还是说蜕体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谢风遥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她,“我知道,你把灵宝给了东方熠,跟他换的那个衣服和壮阳药,你都是为了我,不然我怎么能这么快、这么容易。”
本来挺好的氛围,被他一句壮阳药冲没了,楚南楠指节揩去眼角的泪,又哭又笑,“你都把我逗乐了。”
谢风遥笑不出来,这次回来,见到她,他心里那不安的感觉反而更强烈了。他以为是太过思念她,那就亲一亲、抱一抱,做些快乐的事情好了。
然而更深入的亲密后,谢风遥望着她,依旧不住地流泪。不知道为什么,他望着她,她明明近在眼前,他心口却像破了个好大的口子,寒风卷着雪,呼呼往里灌。
“我这是怎么了?”他摸了一把脸,茫然看着指尖的泪。
楚南楠抬手为他拭去眼泪,指尖抚过他的眉眼,平静道:“快到了,我们出去看看吧。”
此时天色将明,是如绢布一样柔软宁静的鷃蓝,启明星遥挂东方。
飞舟已驶入南平镇地界,破晓前的扶风山上空,有更深一层颜色的劫云已经成形,如海中风暴形成的巨大的旋涡倒扣在天空,其中蓝紫色雷电如蛇盘绕,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雷劫。
“这便是人仙之劫,这趟果然没白来。”沈青在一旁道。
柳飘飘返回舱室:“快要开始了,准备落地,免得待会儿挨雷劈。”
四人降落在南平镇外的一处空地上,因这雷劫,扶风山附近灵气已乱,无法再施术掐诀,只能步行前往。
东方家的武修在收到东方熠传音后本该准备撤离,却也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人仙雷劫而驻足。
扶风山二里外的高坡上黑压压站了一遛人,都是等着看雷劫的。路过的时候,楚南楠特意多看了几眼,有东方家的,也有谢家的,还有路过的散修。
明明曾敌对过那么久,众人这时却保持一种奇异的和谐,安静伫立着,视线纷纷聚集在那片劫云之上。
楚南楠兀自出神,按理说,谢风遥回来了她就该死了,可连一直捣乱的谢家人都不敢靠近扶风山,谢风遥更不可能现在跑山上放一把火烧了她的树,她究竟应该怎么死呢?
楚南楠很好奇。
这时她心中仍有几分侥幸,如果能熬过今天,也许就不会死?
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楚南楠已经过够了。她心中其实有预感。
扶风山内鸟兽已绝,人仙之劫,寻常活物,靠近即死,就连修士们也不例外。当然,也没有任何人敢靠近,能目睹这样一场雷劫已经是天大的机缘,谁敢不自量力地进去捣乱呢,雷电可不长眼。
四人同样寻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站在开阔处静静等待着。
楚南楠晃了晃手,谢风遥抬头看她,“怎么了。”
晨间雾霭朦胧,寒意甚重,楚南楠站在落叶凋零的泡桐树下,拉着他的手,“山上,有我给你留的东西,我怕丢,藏在进门的那块地板下,你记得拿。”
谢风遥疑惑地看着她,“我们不一起去吗?”
楚南楠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你记得拿。”
“还有。”楚南楠继续说:“等到今天结束之后,你是继续留在扶风山修行,或是回到谢家,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都好。你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子,以后的路,就要自己走了。”
谢风遥茫然,听不懂她的话,却敏锐感知到她的情绪,他回握她的手,试图以这种方式给她传递力量。
楚南楠望着扶风山的方向,神色异常平静,“在等你回来之前,我时常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但是看不到你,我始终是不放心……”
她回过头,苍白地笑一下:“如今见你平安,我也心安。阿遥,我真的很累了,如果我不能再陪你,你不要怪我,你还年轻,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谢风遥无措地摇头,“师尊,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还是我又连累了你,让你操心了?”
楚南楠抚摸他的脸,少年的脸是柔软而温暖的,带一点属于自己的棱角,她摇头笑,“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做饭好吃,长得好看,又可爱又乖巧,练功也勤奋,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不要妄自菲薄,你从来不是我的麻烦和困扰,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一直跟你在一起……”
第一道雷劫降下,并没有激起扶风山的护山大阵,直直落在宗流昭头顶。
宗流昭盘腿坐于院中石台,面无表情生受这一击,周身金光淡淡。
君宁独自坐在仙栖洞内,洞中隔绝了一切的声音,她面前,是一个土黄色的陶盆,盆中一颗葱茏小树。
人生有三灾八难,既已步入仙途,人之八难,生、老、病、死、旱、涝、瘟、饥可免;三灾中,天灾、地劫、人祸却不可逃。
无论是谁,何时何地,都走不出冥冥中的定数。天灾地劫,非人力所能御。
楚南楠细细交待了很多,面前的谢风遥已经失神,木愣愣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泪水无声滑落。
楚南楠轻叹:“说了这么多,你却只顾着哭,罢了,我也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以后的路还得你自己走。”
她这种交待遗言的口吻同样吓坏了沈青和柳飘飘。
两个人呆呆张口,看着她说了半天,连那雷劫都忘了去看。
以人身入道,渡人仙之劫应历二十四道雷劫。第二十道雷劫落下时,有火焰点燃了宗流昭的茅屋。
楚南楠坐在山石上,转头看见扶风山上已经燃起大火,她苦笑:“果然是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她试想过自己无数的死法,却不想,是被宗流昭渡劫时的天雷之火烧死的。
知道自己会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什么时候死,一直忐忑的等待着那天的到来,这过程太难捱,她实在是很累了。
想象中,要经历何等的残酷、悲伤,现实中都没有。也许是因为想过太多次,真到这时候,楚南楠超乎寻常的冷静,甚至有一丝解脱的释然。
最后一道雷劫落下,天空浓云散去,日出东方,足以振聋耳膜的巨雷声结束后,耳畔再度恢复自然喧嚣。
风声、树声、鸟鸣声,声声入耳。
扶风山上火海滔天,楚南楠垂眼看着面前的谢风遥,少年面孔一半沐着金色阳光,一半藏在阴影中,他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明白了,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哽咽着乞求,“别走。”
楚南楠举起手掌,阳光穿透了她,她将手伸到他面前挥了挥,“你看,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阿遥,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你要记得,好好活。”
“为什么啊!”他落泪,想抱她,双手却徒劳穿透她的身体。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再做多少,我都保护不了你!为什么!”
楚南楠难过地看着他,没办法回应。
他大声嘶吼,双目血红,脖颈青筋隆起,“为什么!我要怎么样啊,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他像孩子一样大哭,试图将那些消散的莹光拢入怀中,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沈青和柳飘飘,“帮帮我,帮帮我,求求你们……”
沈青狠狠擦了一下眼睛,情绪瞬间崩溃,柳飘飘环住她的肩,他们同样没有办法。那火不是凡火,树不是人,不会跑,只能扎根土壤。死了,就真的没了。
“啊——”谢风遥跪倒在地,双肩止不住地颤抖。他双手捂脸,泪水不绝,痛彻心扉。
阿遥没有师尊了。
他跪在地上,用力地捶打自己,一遍遍问:“为什么——”
清风拂来,掀起少年肩发,像她曾温柔的抚慰。
“别难过,好好活。”
第59章 你的小狗在等你
在过去的十八年里,谢风遥体会最多的,是失去。
他失去了,母亲、父亲、家、陈伯,最后是师尊。
这些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他,他始终认为是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而等他真正强大的时候,已经没有可以保护的人了。
尽管很不想面对,他必须接受。
不,他内心其实并没有接受。他恍恍惚惚,如行尸走肉,跟着沈青和柳飘飘一起上山。
山火的范围只在护山结界内,区域并不算很大,雷劫结束后火没过多久就熄灭了,因为已再没有东西可烧。
谢风遥脑海里一遍遍闪现当时的情形,他心如刀割,却只能看着她如清晨林间的雾霭,在朱阳蒸腾下一点点消散,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最后只留下了一个乾坤袋,袋子里是她换洗的衣裳,一些首饰,还有他送给她的那把团扇。因为常握在手里,扇柄摩挲得很光滑。
谢风遥紧紧攥着蓝底绣有白色小碎花的乾坤袋,机械挪动着脚步。他脸上已经没有表情,然而只要一想到她离开时的场景,就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上山两刻钟的路程,走了一个时辰,只因他常情绪崩溃地蹲在地上埋头大哭。
沈青和柳飘飘沉默立在一边,脚下是微烫的土地,鼻尖草木焚烧后的焦糊味浓烈,冬日的太阳像一块圆圆的薄冰,稀薄的阳光落在身上,没有温度,空气依旧冷冽。
从半空俯瞰,整个扶风山山顶,被雷火焚毁的范围像一只倒扣的碗,碗中焦黑,余烟未烬。护山结界已经将山火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但往昔一切已不复。
向南的山坡上,他们曾居住过的小院,已是一片废墟,院子的樱桃树树干倒塌,树芯内大片暗红还在燃烧,不时哔剥响着。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在了。谢风遥跪在焦黑倒塌的篱笆外,掩面哭泣。
身后君宁和宗流昭并肩而来,沈青和柳飘飘回头望去,四人微微颔首算打过招呼。
宗流昭脸色苍白,肩上松松披一件钴蓝道袍,已历人仙之劫,哪怕虚弱至此,置身一片荒芜,仍是挡不住的仙姿清华。
相比沈青和柳飘飘的黯然,谢风遥的绝望悲戚,宗流昭和君宁显得平静很多,似乎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料。
宗流昭倒是顺利渡劫,位列人仙了,可楚南楠怎么办呢,沈青哀怨地看他一眼,偏过头,在柳飘飘肩后藏起自己微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