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不等楚南楠休息好,东方熠再次启程。飞舟目标太大,东方熠买了马车,小春和小夏在车内照顾楚南楠,东方熠和另两名武修冒雨夜骑。
楚南楠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一夜颠簸,她身体本来就弱,天快亮的时候,小春察觉到她睡得很不安稳,一摸额头,已经发起高烧。
马车不得不停靠在路边,东方熠处理干净身上的水进了马车,将手贴在她额头,源源不断往她体内输送灵气。
灵宝滋养着她,东方熠一来,楚南楠很快退了烧,天亮时雨也停了。
东方熠捧着她的小手在她耳边说话,“师姐,你看,你病了,只有我能治好你,如果你愿意跟我走,谢风遥也没办法,他再生气也没办法是不是?他再坏再强势,也得顾及你的意愿是不是?”
楚南楠有意识,能听见他说话,却十分疲惫难受,不愿睁眼,也挣不开他的手。
她在昏睡中思念着谢风遥,口中含含糊糊喊出他的名字,渴望那个温暖熟悉的怀抱,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溢出滑至鬓角。
东方熠抬手轻拭她的泪,继续道:“我能因灵宝与你情绪共鸣,灵宝在我身上,难道你对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对我就一丝一毫的依恋都没有吗?难道我们不是相互的……”
不等他话毕,马车外突然传来两声惨叫。
下一刻,一柄长刀将马车齐齐切开。
车外初夏雨后晨风扑面,伴随着刺目的白光,刀锋自东方熠眼前落下。
“既然你那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东方熠来不及反应,右臂已传来锥心剧痛,他身子歪倒,摔在路边的泥水坑里。
“那我就砍了你的手。”
随话音落下的,是东方熠被齐肩斩断的右臂。
鲜血喷洒而出,小春小夏尖叫着跌落马车,楚南楠已经被抱在谢风遥怀里。
刀上血迹滴落,溅在泥水中,谢风遥悬空而立,衣袍被晨风掀起,如煞神临凡。
楚南楠终于觅到了熟悉的怀抱,脑袋窝在他肩窝里蹭蹭,咂咂嘴,搂着他的脖子安心睡去。
谢风遥落地,俯视他,滴血的刀剑距东方熠鼻尖仅寸余,“你尽管来,看看自己有几只手够砍。”
小春哭着捡起东方熠的手臂,小夏爬过去,啰啰嗦嗦为他包扎伤口。距离东方熠不远的地方,另两名武修已被谢风遥利落地割喉,温热的血和冰冷的泥水混杂在一起蔓延而来,脏污他纯白的衣袍。
沈青和柳飘飘随后而至,沈青从来是不怕事大的。她抱臂嗤笑:“没事,东方家医术高明,断臂再接是小事情,实在接不上,我可以命人炼一只纯金的送给东方少主,对吧?”
柳飘飘立在她身边,看着东方熠,极轻地叹气。
何必一次次来招惹他呢。
东方熠额上布汗,疼得满地滚,却还是咬着牙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不愿在他面前示弱。
谢风遥威怒不扬,神色淡漠:“养好伤再来,我奉陪到底。”
他收刀归鞘,手背贴了贴楚南楠额头,她又病了,脸颊通红,额头也烫得厉害。
谢风遥不愿再跟东方熠多纠缠,得找个地方快些安置好她。
他转身即走,东方熠大声叫住他,“等等!”
在小春小夏的搀扶下,东方熠艰难地站立,他捂住受伤的肩膀,翩翩风姿不再,半身布满鲜血污泥,“你治不好她的,她会常常生病,你什么都做不了,也许这一生都无法再修炼,百年后,你再一次看着她离去吗?”
“东方熠!”柳飘飘呵止他,往前一步:“你到底要如何?”
东方熠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痛,毫不犹豫道:“我想把她带走,带回东方家去,谢风遥根本治不了她,她的灵宝在我身上,只有我才能治好她。树在陶盆里,可以不种扶风山,怀梦谷也可以种,哪里都可以种,她未必就要待在扶风山。”
谢风遥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东方熠再接再厉:“谢风遥,我可以给你补偿啊,我帮你把谢家拿回来,扶持谢家,助你东山再起,你也不算亏,何必执着呢?师姐跟着你,一直受苦,你也不忍心看到她那样吧,她也并非离了你不能活,我可以照顾好她的。她离不开灵宝,她只能跟着我。”
柳飘飘沉沉出了一口气,轻轻摇头。
谢风遥缓慢地转身,直视东方熠,满不在乎道:“灵宝?我杀了你,不就能拿出来了吗?灵宝本就是她的,也不存在什么自愿不自愿,物归原主而已。杀了你,她的身体不就好起来了吗?”
东方熠厉声:“那你便是与整个东方家为敌!大师兄也不会护着你的!”
谢风遥怀里抱着幼小的女孩,手轻轻为睡梦中的她拍着背,眉目温和,说的话却残忍至极:“那就来啊,你觉得我会怕吗?我先杀了你,再挖你的心取灵宝。你们东方家有一个算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
他歪头笑起来,尚存少年气的脸庞带着几分残忍的天真,“你看我怕吗?”
“这世上我已没什么好失去的,但现在有的,我必然会牢牢抓在手里,你尽管来,我一条贱命,看看能换东方家多少。”
他往前两步,再次抽刀,步步紧逼,“我想要的,我会自己拿,不需要谁来帮我,但你若执意想抢,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也不怕你回去再另想办法对付我了,怎么样?”
气氛悄然变化,他语气神态不似作假,沈青和柳飘飘慌神,快步上前,劝阻他,“别冲动,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八咫搭在东方熠脖颈处,已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小春小夏低头不敢看他,搀扶东方熠的双手已经僵硬没有知觉。
东方熠鼓起勇气与他对视。
谢风遥继续道:“你敢用东方家所有人的命来跟我玩吗?你敢吗?你应当知道,我不再是一年前的我,你想清楚了,我可不是好惹的。”
第65章 一下子就长大了
在沈青和柳飘飘的极力劝阻、调解下,终是没出什么大乱子。
一直到傍晚回到沈家,沈青心中仍是后怕,“要不是你我拦着,东方熠必要血溅当场。”
柳飘飘笑:“他不是已经断了一臂吗。”
“对对对!”沈青一拍脑门,“好险好险,幸好去得及时。你说这东方熠也真是的,非得招惹他干嘛?”
沈青立即寻来医修为东方熠接手,特意把东方熠的住处安排得远些,尽量不让两边碰面。
东方熠的手被小春小夏好好收着,这时再接倒是不难,只是他未来几个月,右手都不能再用力,只能拴根绳子吊在脖子上。
夜里楚南楠终于退烧,醒来揉着眼睛四处找人,她记得谢风遥已经找到她了,她是在他怀里睡着的,不然不敢睡得那么死。
她眼睛还眯着,刚准备翻身爬起来,一双有力的手已伸到她胳肢窝下,把她抱到胸口来放着。
楚南楠两手搂住他脖子,爬上来把脸埋他肩窝里,哼哼唧唧撒娇,“嘴巴苦。”
嘴巴苦就是要吃糖了,反正只要身上哪哪不好,都是嘴巴最难受,嘴巴苦。
谢风遥早有准备,伸手在床头的矮柜上一摸,摸到一小块姜糖喂到她嘴里。
姜味儿苦苦涩涩的,可糖是甜的,姜糖又苦又甜,吃起来很上头,楚南楠很喜欢。
她闭着眼睛包着嘴嚼糖,刚睡起来身上到处暖烘烘的,跟他贴着,有满满的安全感,嗓子里轻声哼哼,太舒服了。
谢风遥手搭在她背上,自上而下轻轻顺着,眼睛望着帐顶在出神。
东方熠说的话他也仔细想过,但要放手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他会照顾好她,努力不让她生病,修炼的事总有办法的,大师伯肯定有办法的。
东方熠危言耸听,他不会偏听偏信,但她将来若真无法再修炼,活不过百年,那他便随她一道去好了。
他不想再一个人了,哪怕是死,也不要再一个人了。
寻常人,从生到死,也不过几十年光阴。只要余生能日日相守,短暂也不怕,他不是很贪心的人。
打定主意,谢风遥垂眼,抬手摸摸她黑黑的小脑袋,轻声问:“一直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嗯。”楚南楠嚼着糖,脑袋动了动,在点头。
少顷,她把碎糖渣咽下去,小手去摸他的脸,以为他还在生气,“我没走,是东方熠把我带走的,我拗不过他。”
“嗯。”谢风遥口吻轻松:“我把他手砍了,给他个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楚南楠两手撑着他胸膛,抬头看他,“真砍了?”
谢风遥淡淡觑她一眼,“砍了右手。”
楚南楠迷茫地眨眨眼,努力回忆,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最后想得累了,干脆给他竖个大拇指,“你真厉害。”说完又趴下了,依恋地贴在他胸口。
她断断续续想起一些,想起东方熠说的那些话,还想起他说要把灵宝还给她。她只觉得烦。
她如今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吃、睡、玩,开开心心过日子。
无法回应的深情,都是困扰和负担,不管东方熠怎么说,不管他多可怜,她都只觉得烦。
楚南楠不想管这些事,但还是怕谢风遥不高兴,她的心小小一颗,只装了他一个,少数分给了宗流昭和君宁,还有别的朋友。但友情和亲情到底是跟她羞于说出口的那两个字不同,她很在乎他的感受。
楚南楠自个儿琢磨半天,半晌仰脸看他,“他说没说啥惹你生气了,肯定说了吧,不然你能砍他手吗?”
“说了,但我不听,别怕。”谢风遥五指梳理她细软的黑发,指腹擦过她耳后细嫩的皮肤,感觉到她的不舍和依赖,他心中酸软饱涨,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心,“别怕。”
“那就好。”楚南楠放下心,甜甜蜜蜜搂着他,趁机索取,“那你得多陪我玩啊。”
“那是。”谢风遥嘴角翘起来,“天天都陪你。”
这日下午,楚南楠睡起来跟五虎、乌月和纪寒林在院子里玩捉迷藏,谢风遥坐在亭子里给她剥五香瓜子。
剥了小小的一堆,她疯跑路过的时候,停下来,谢风遥拧了帕子她擦擦手和脸,她喝两口茶,抓一把瓜子仁吃掉,又跑开继续去玩。
没一会儿,乌月忽然从假山后面跑出来,在谢风遥面前小小声:“东方熠在外面,沈老板家的武修拦着他,不让他进来。”
谢风遥将剥好的瓜子丢进小碗里,擦擦手:“让他进。”
乌月眉心纠紧,“当真?你不会再砍他一只手吧。”
谢风遥抬头瞥一眼落在墙角破箩筐里的楚南楠,轻笑:“今天不宜见血。”
乌月跟着看去,也忍不住笑,“楠楠师尊变小了好可爱啊,她以前总是闷闷不乐的,现在这样很好呢。”
谢风遥微瞠目,抬头看她,“你也觉得她变化很大是不是?”
“很大。”乌月略一回忆,“在五剑镇时,她对我固然很好,但总觉得那好带了几分忌惮,我那时候还很奇怪,我的样子很吓人吗?”
但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追溯因果没有意义,她能回来已是万幸,乌月抿唇,朝着院外看去,“算了,我去放他进来,看看他会说什么。”
一年前,乌月第一次在东海吃酒,谢鸠死了;之后不久,去照阳山吃酒,谢风遥来闹事,楚南楠殒了;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在平安城吃酒,楚南楠被偷,东方熠手被砍……
每次出事,东方熠都在场,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脱不开干系,偏按照楚南楠的辈分来算,乌月还得叫他一声师叔……
她的师兄和师叔为抢师尊打起来,事情闹得还不小,死的死,伤的伤。
可乌月的亲师尊又跟东方家主是一辈,按照上清宫的辈分算,东方熠只能担一声师兄,担不起师叔的辈分,加上他前前后后做的这些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面对东方熠,乌月心情复杂,怕见面了又打起来她拉不住,小声跟东方熠说话:“你今天又来干嘛啊,你不怕被砍啊,你又打不过他……”
东方熠脸色苍白,肩上挂了一件藏蓝披风,受伤的手臂藏在披风里,他视线淡淡扫过乌月的脸,看向院中憩亭内的谢风遥,“让我进去,我有话要说。”
乌月回头看了一眼,摇头,“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传达,东方师兄,还是不要进去了吧,我……”
她话未毕,已被东方熠推开,乌月气得跺脚,忙追上去。
本来还想帮他说说话的,这个东方熠真没礼貌!
乌月半道气哼哼去找楚南楠,把她头顶的箩筐摘了,蹲下身给她擦手擦脸。
楚南楠小手乖乖摊开,“还玩吗?”
乌月重新给她理了跑得散乱的发髻,“先吃点东西再玩吧。”
五虎和纪寒林还藏在假山后面,乌月不管他们,牵着楚南楠去了水边凉亭。
亭中谢风遥和东方熠相对而坐,楚南楠过去,先伸长脖子往碗里看一眼,把里面的瓜子仁抓来吃了,又自己端了茶盏喝水。
见谢风遥不再继续剥了,她两根手指戳着把碗往他面前推,小嘴噘着朝那碟五香瓜子努努,示意他赶紧剥。
谢风遥垂眼取了丝帕为她擦拭嘴角水渍,将她抱到怀里来坐,“好了,那个吃多了上火。”
他两臂圈着她,楚南楠放松靠在他怀里,又指指桌上的桃,“吃那个总不能也上火吧?”
“好。”谢风遥拿了个桃慢条斯理削皮,切成小块放碟子里喂给她吃。
楚南楠玩累了,静下来坐一会儿就开始犯困,吃了一半脑袋往他怀里一拱就要睡觉。
谢风遥放松身体,身子微微后仰,给她一个舒适的角度,自己把那剩下的半个桃吃完。
期间没有人跟东方熠说一句话,他亦不曾主动开口。
等到楚南楠彻底睡着,东方熠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直到东方熠走远,乌月才过来帮着收拾桌,困惑道:“你说他什么意思?不是有话要说吗,来了又一句话不说,真奇怪。”
谢风遥抱紧怀里的人,缓慢起身:“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