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和白芍等人都有些担心,踟蹰着看了她几眼,见她将脑袋埋在了膝盖上,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只得退了下去。
她们全都退下后,沈娇的眼泪才一颗颗砸下来,不一会儿小脸全湿了,内心也有些无助,如果注定要嫁给陆凝,她重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难道要像上一世一样,等着他谋反,最后凄惨而死吗?想到他谋反的事,沈娇的身体不由轻颤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跑去告发他。
她被自己萌生的念头吓坏了,陆凝也有上一世的记忆,她如果真去告发他,只怕没走到皇宫,就已经死在了他手上。
她隐隐明白了陆凝为何要娶她,定然是想将她控制在手上,好方便监督她。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别庄上,陆凝对她的试探意味着什么。
想到自己兴许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沈娇身体冷得厉害,不由抱紧了自己。
暗一隐在暗处,将半夏和白芍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见沈娇竟然这般抗拒嫁给自家主子,他不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无端有些腿软,只觉得主子要是知晓此事,他铁定要跟着倒霉。
暗一只盼着沈娇能尽快想清楚,谁料她竟是再次病倒了,当天晚上,她就起了热,半夏亲自出府去请了大夫,喝了药后,她依然没能退热。
暗一有些杵得慌,硬是瞒了一日,只希望第二日,她能好转些,谁料,她却病得更重了,烧得都说起了胡话,一直低喃着,“我不要嫁你。”
暗一只觉得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回去禀告此事,直到燕溪传了消息过来,他才回府。
燕溪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问道:“听说三姑娘病倒了?你胆子够大啊,至今瞒而不报?”
暗一冷汗都掉了下来,低着脑袋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属下以为只是小问题,睡一觉就好了,没想到这般严重。主子也知道此事了?”
燕溪唔了一声,含糊道:“你进去不就知道了?”
暗一哪里知道,沈娇发热的事,陆凝此刻根本不知道,他每天日理万机,忙起来有时饭都记不得吃,自然没时间询问沈娇的事。
今日也不是陆凝将他召唤回来的,而是燕溪办砸一桩差事,不敢去见陆凝,才寻思着祸水东引一下,一打听才发现沈娇那儿出了岔子。
他这才将暗一喊了回来。
暗一一进去,就跪下来请罪,将昨日赐婚之后的事一一禀告了一番,言罢,总结道:“属下不是瞒而不报,是觉得过一晚,沈三姑娘许就能想通了,病也定然能好,谁料她竟病得更厉害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深深埋在了地上,根本没瞧见,陆凝手中的笔早就停了下来,他平日总能一心二用,时常边回信,边听属下汇报要事,今日,其中一个字硬生生拖出长长的一笔,写了一半的信就这么毁掉了。
陆凝丢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你的意思是,她郁结于心,思虑过重,才病倒的?”
他声音轻而和缓,比平日要温和不少,暗一见他没冷下腔调,以为他根本不在意,也是,以往有那么多姑娘对自己主子示好,也没见他在意过哪个。
他之所以愿意娶沈娇,必然是看她比沈婳乖巧懂事,更好拿捏,左右都得娶妻,换成他,他肯定也会挑个省心的。
暗一下意识松口气,危机意识瞬间散了大半,老实回道:“大夫是这么说的,接完圣旨,三姑娘就将丫鬟全赶走了,属下听到了她的小声啜泣声,晚上她就病倒了。”
他答完,才试探着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了陆凝布满寒霜的俊脸,他那双一贯冷静的眸子里也闪烁着毁天灭地的疯狂,就仿佛谁敢忤逆他的意思,唯有一死,任何人都不会例外。
暗一心中猛地一惊,鸡皮疙瘩都爬了上来,他再次深深埋下了脑袋,下一刻,就听到他的主子,用堪称温和的语气道:“既然知道失职,就自觉领罚去吧,下次若再犯,不必活着回来了。”
暗一几乎是逃走的。
陆凝坐在太师椅上久久未动,他又想起了他的梦。每见她一次,她便会入梦一次,他已经梦到了许多场景。
梦里的小姑娘分明是自愿嫁给他的,甚至不惜替嫁而来,陆凝刚开始还以为,他救了她一次,便被她缠上了,每次瞧见她巴巴来送东西时,心中都有些烦躁。
他不是好人,那日不过是瞧她可怜,难得发了善心,她却一副甘愿以身相许的模样,让人瞧着就来气,是不是,不管那日,救她的是谁,她都愿意嫁来?
陆凝为了复仇,隐忍蛰伏了这么久,哪怕表面看着一切正常,骨子里有些东西也早就变了。
他冷漠、自私、将复仇看得比什么都重,也缺乏同情心,最初只是冷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一次次鼓起勇气,靠近他,看着她一次次失望地离开。
直到发现,她根本不记得他是谁,他才有种异样的感觉,他搞不懂,她为何能一次又一次无视他的冷淡,变着法地关心他,也不懂,她怎么能在受尽委屈后,还能笑得出来。
她明明比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弱小,却又充满了韧劲,哪怕时常躲起来哭鼻子,第二日,还能笑得那样……温暖,梦里的她,就像是一道光,突然出现在他暗无天日的世界里。
他已经记不得从何时起,想要靠近她了,可是他却没有资格放纵,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一个不慎,他就能满盘皆输。旁的暂且不提,单一个曾氏就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曾氏对他的厌恶,早就超越了一切,若是看出他的心思,以曾氏的为人,必然有无数法子狠狠折磨她,他时常不在府里,能给予她的保护着实有限。
无法护好她之前,陆凝并不想招惹她,实际上,他也做得很好,除了离京那日,没控制住碰了她,他不曾放纵过自己的感情。
她肯定也梦到了他们的过往。为何这一次却不愿嫁给他了?
陆凝在房内坐了许久,室内的阳光也一点点退去,直到变成夕阳的余晖,他依然没有起身,只是一闭上眼,他就能想起她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陆凝并未想起全部的事,并不清楚,在有暗卫保护的情况下,她究竟怎么被掳进的宫,他只知道,他绝不想再像梦中那样推开她了,如果真有来世今生,这一次,他只想护好她。
他算好了一切,也让曾氏提前入了宫,却根本不曾想过,她不愿嫁他了。那日,在护国寺,他让她不许再相看时,她分明没有拒绝。
陆凝的眉头紧紧皱着,一时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暮色四合时,他才起身离开书房。
荣氏才刚吃完晚饭,就听到小厮过来通报,说陆公子听闻三姑娘病了,便递了拜帖,他此次过来,还带了位神医,想让神医为三姑娘把把脉,诊治一番。
荣氏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小厮口中的陆公子,是韩国公府的陆凝,昨个圣上才刚刚为两人赐了婚。
见陆凝竟这么挂念沈娇,荣氏微微怔了怔,才连忙道:“快将他请进来。”
他不仅出自韩国公府,还是沈娇的未婚夫,这桩亲事,又是圣上亲自赐婚,自然怠慢不得,荣氏整理了一下衣着,才出来见了陆凝一面。
其实,荣氏之前曾见过陆凝,不过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的陆凝还只是个小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虽相貌出众,却形单影只,带着少年人的孤傲,远不如现在瞧着成熟稳重。
两人简单寒暄过后,陆凝便禀明了来意,“听说三姑娘自幼体弱,陆某小时候身体也不大好,后来还是这位神医帮着调理好的,他医术了得,今日就让他为三姑娘看看吧,兴许能有用。”
荣氏自是应了下来,“陆二少有心了。”
陆凝道:“夫人唤我非寒即可。”
非寒是陆凝的表字,他与沈娇的亲事都定了下来,确实是唤他非寒更合适些,荣氏便没有拒绝。
见他神色虽淡,却进退有度,荣氏对他的印象也不错,以至于,陆凝随着神医,往沈娇的院子走去时,她竟也没出声阻止。左右已经定亲了,两人见上一面,也不是多出格的事。
沈娇依然没有退烧,此刻正病恹恹在床上躺着,半夏刚喂她喝完药,她一向乖巧,多苦的药,都能一口不剩地喝完,又是一大碗药汁下肚,她腹部涨涨的,很是不舒服,意识都清醒了两分。
陆凝和曾氏等人过来时,她正抱着肚子小声哼唧,白芍坐在她床头,手伸进了被子里,正在她腹部按揉着。
沈娇还是难受,无意识哼唧着,脸色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看就是烧得狠了。
直到听到脚步声以及丫鬟给荣氏请安的声音,白芍才连忙收回手,她赶忙站了起来,拉着半夏一起给荣氏请了安,看向陆凝时,微微有些迟疑。
荣氏道:“这是陆二少,日后也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喊他二爷就成。”
半夏和白芍依照荣氏说的喊了人,陆凝只微微点头,目光落在了床上,小姑娘正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眉头紧紧蹙着,显然不舒服极了。
陆凝的眉也拧了起来,只觉得她病恹恹的模样,瞧着有些刺眼,他对身后的人道:“辛苦李大夫了,您先帮她把把脉吧。”
李大夫还是头一次,瞧见陆凝这般客气,胡子不由翘了翘,“行了,不必说这些虚的。”
他没敢耽误,抱着医药箱上前了一步。把过脉后,他的眉头便蹙了起来,还从未见过哪个小姑娘像沈娇这般,底子如此糟糕,后天竟也不曾好好调养过,一把脉就清楚,这些年,她没少胡乱吃药,再这么拖下去,能活几年都不好说。
见他神情凝重,半夏和白芍都担心极了。陆凝也蹙了下眉,李大夫医术高超,陆凝还从未瞧过他这个模样。
李大夫又把了片刻,不由摇了摇头,看向陆凝时,毫不客气道:“你这小媳妇,身体真是糟糕透了。”
荣氏不由抽了抽嘴角,什么小媳妇,还没成亲呢。
第31章 二合一 陆凝低头卷走了她的口水,……
陆凝对这声小媳妇适应得极好, 追问道:“李大夫可有什么办法?药材方面不用担心。”
李大夫蹙眉思索了片刻,才拿起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两张药方, 对陆凝道:“让她把以前的药全部停下, 想多活几年的话,暂时先按照这个药方吃药,等退了热,再按第二张药方调养身体,先调理三个月试试效果,我到时再来为她把把脉。”
陆凝点头,“让李大夫费心了。”
李大夫摆摆手。
等李大夫离开后,白芍和半夏才得知,他竟是有活神仙称号的李神医, 两人捧着药方惊喜万分,沈娇身体一直不大好, 一年到头能病好几次,每次生完病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小脸尖得几乎能戳破纸张, 让人心疼得不得了。
赵子璋还特意为她寻找过李神医, 可惜李神医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也不知陆凝是怎么寻到的人。
许是药方有用,当天晚上, 沈娇就退了热,直到退了烧, 她才得知陆凝竟来过。
半夏边喂沈娇喝药,边感慨道:“这么看陆少爷也没那么不好,还没成亲, 他都能惦记着姑娘的身体,等成了亲,肯定会好好待您的。”
沈娇蔫蔫地靠在床头,闻言,只是扯了扯唇,根本不信。上一世,成亲后,也没见他对她多好。
虽然退了热,她依然浑身不舒服,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没多久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英王府。
见世子爷又抱着一坛酒,飞到了屋顶上,他的贴身随从,秦典腿有些软,唯恐他像昨晚一样又喝得醉醺醺的,万一不小心从屋顶上跌下来可如何是好。
就算沈姑娘定了亲,也不能这样灌酒啊!
秦典急得直跳脚,“世子,您一个人喝多没意思,您下来喝吧,随便寻个地方,属下陪您一起喝。”
莫景言眼皮都没掀一下,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又灌完了一坛,屋顶上已经有了七八个这样的酒坛子。
秦典劝不动,急得活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觉得主子再这么喝下去,身体非出问题不可,他咬了咬牙,让小厮去将老太太请了过来。
莫老太太此刻已经知晓了皇上赐婚的事,原本还以为他挺淡定,听秦典说,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闷头喝酒后,就有些心疼。
她过来一瞧,孙子果然在屋顶上饮酒呢,她拿拐杖敲了敲地,没好气道:“既然不打算招惹人家,人家定了亲,不挺好的吗?你这个样子,是想让谁心疼?人家姑娘连你的心意都不知道,还不是让我这个老婆子心疼,你赶紧给我下来,再不下来,信不信,我上屋顶抽你去!”
莫景言酒量好,并未彻底喝醉,听到祖母的话,有些无奈,怕老太太真找个梯/子往上爬,他终究还是纵身跳了下去,落地时,他方有些站不稳,抱着酒坛,晃了两下,不满地反驳了一句,“谁说我是想让人心疼?她定亲是喜事,我还不能喝酒庆祝一下?喝个酒,都不让人喝痛快。”
他一身酒味,老太太闻得直皱鼻子,“行行行,是喜事,你不是后悔了就成。”
后悔两字却令莫景言有些失神,他抱着酒坛的手,也收紧了些,手背上的青筋都明显了许多。
后悔了吗?
他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抱着酒坛入了内室,没让老太太瞧见他骤然落寞下来的神情。美酒滑过咽喉时,再也没了以往的醇香,有的只是无尽的苦涩。
他又有什么资格后悔?从入京成为质子的那一刻,他就清楚,他这辈子,注定要失去许多东西。
起码陆凝,能护她周全不是吗?
莫景言丢下了酒坛,只觉得喝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他百无聊赖取出了纸墨笔砚,再次开始作画,画中的姑娘,唇红齿白,眉眼弯弯,比世上任何一个姑娘都要乖巧可人。
他怎么看怎么喜欢。
世人都道他有一手好画,却不知他是受了谁的影响。
他脑海中,又闪过了十岁那年与她的初遇,小姑娘个头小小的,抱着一副画,来了勇毅侯府。
她笑得小梨涡甜甜的,对手中的画宝贝得不得了。她来勇毅侯府,是为了让赵子璋点评一二,几岁大的小丫头,字都不太会写,却那般喜欢涂鸦。
据说,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幅画。
莫景言从小就恶劣,见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的,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就忍不住想欺负她,便骗她说,今日是他生辰,他却没有礼物。说话时,还时不时瞄一眼她怀里的画,暗示性十足。
意识到他是想要她的画后,她就紧张地将画护在了怀里,生怕他会抢走似的,粉嫩嫩的唇也局促地咬了又咬,一连偷瞄了他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