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磨两不磨,岳家爹的思想也活动了。
他说:“珍儿她娘,闺女呆在娘家非长久之计。既然闺女想去部队,那就试试?上次明义回来也说了,部队上讲究男女平等,珍儿去了不会受委屈的……”
岳家娘听丈夫的,就点了头。岳家爹就去镇子上联系马车,赶上区里给医院送粮食,就让明生送妹子过去。
到了野战医院,岳淑珍去找林医生。
林医生就跟院长汇报了,说有一位老乡识字儿,想留下来帮忙。院长考问了几句,觉得岳淑珍能写会算,当个看护绰绰有余,就收下了。当然,这是临时的,离正式加入还有一段距离。
“娘,好好干,争取早日转正。”
岳建华给娘鼓劲儿,岳淑珍很有信心。
她回到窝棚,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剪头发。她拆开发髻,找了一把剪刀,对着一块小镜子比划起来。
*
第二天,章长青又看到了岳淑珍。
跟昨日一副老乡打扮不同,岳淑珍整个人都变了样儿。她头发剪短了,跟其他护士一样留着齐刷刷的短发,还找了一件土黄布军装罩在棉袄外面。
“章同志,俺来收床单子。”
岳淑珍端着洗衣盆,把病房里的枕套、床单子都收了。看到章长青的褂子脏了,也一并收起来,说洗一洗。
“大姐,谢谢。”章长青很感激。
“章同志,甭客气。”岳淑珍微微一笑。
她看到地上掉了一个牛皮纸信封,就弯腰捡起来。
“章同志,这是您的?”
“哦,给老家写的信,一直未寄出去。”
岳淑珍瞅了瞅信封,上面写着“青城县七里店柳沙湾村 章怀良(收)”。想着邮政不通,就笑着说:“章同志,俺那镇子上车来车往,也有跑青城县的,要不让俺爹找个车把式,给捎过去?”
“好啊,那就麻烦大姐了。”
“不麻烦。”
岳淑珍说着,就把牛皮纸信封揣在口袋里。
“章同志,俺忙去了。”
岳淑珍端着木盆走了,脚步轻盈。赶上林医生来查房,就笑着说:“长青同志,上一回我还以为是你家属来了呢!”
“林医生,可不敢开玩笑。”章长青绷着脸。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
林世君参军晚,多少带着一点社会习气。看到章长青这么严肃,就笑着说:“这个老乡可不一般,丈夫早早过世了,自个儿带着闺女不说,还参加革命工作,思想进步着呢!”
“是啊,大姐可真不容易。”
章长青头一次听说岳淑珍的家事,对她们母女很同情。
“好了,长青同志把衣服扣子解开,让我检查一下。”
林世君做了检查,章长青恢复得不错,伤口结疤了,炎症消下去了。
“林医生,俺啥时候能出院啊?”
“出院?还早着呢!”
林世君大手一挥,出了病房。章长青咧着嘴,扶着墙走到院里。要多晒太阳才恢复得更快,他还等着上前线打仗呢。
*
岳淑珍端着木盆,来到小河边。
刚立了春,河水还很凉。她咬了咬牙,把手浸在水里,“哗啦哗啦”洗了起来。
床单子、枕头套子一大堆,不晓得啥时候才能洗完?岳淑珍在家里是娇养的,这样干活儿还是头一回。
她跟自己说:“干革命,就不能怕苦怕累。”可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干点轻简活儿,比如做个文书,当个宣传员,蹦蹦跳跳的。
清洗一遍,用了一个多时辰。
岳淑珍累得腰酸背疼,手倒是暖和了。她端着木盆回到医院,一件一件晾晒起来,嘴里还哼着歌儿。
“娘……”岳建华戴着绒线帽子,蹬蹬蹬地跑过来。
“华华,你咋跑出来了?”
“娘,放学了,一会儿开饭就回去。”
看到闺女,岳淑珍觉得没有白忙乎。她虽然是个临时看护,可医院照顾她,让华华上了后勤总部的托儿所,还管饭吃。
岳建华也很开心,部队托儿所不错,读书识字学文化,跟她想象的一模一样。
这是她的远见。穿越前看过不少年代剧,对部队有着向往,就充分利用起来。一开始想给娘找个对象,把自己变成革命后代。后来觉得不如让娘参加革命,更牢靠一些。
现在是一九四九年,建国之前参加革命可是非同一般,以后就是老干部,离休待遇。还有部队上单身汉很多,找对象更容易一些,这样,娘的终身大事不就解决了?
岳建华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虽然有着不确定因素,可她开了金手指,只要想做,没有谁能阻挡她。
*
忙忙碌碌地一天,过去了。
岳建华放学了,就蹦蹦跳跳地去找娘。岳淑珍在打扫卫生,一间病房接着一间。见闺女来了,就让她在一旁等着。
岳建华东张西望,看到林医生就跑过去。
“林叔叔好!”岳建华举着小手。
“小朋友好!”林医生咧咧嘴。
岳建华觉得林医生也不错,二十来岁,文质彬彬的,很有气质。可看着跟娘不来电,不像一路人。
林医生是从省市来的,跟知识女性打过交道,对岳淑珍这样的自然不会在意。他是出于工作需要,才跟院里做了介绍。当然,作为介绍人,对岳淑珍还是很照顾的。
开饭了,岳淑珍带着闺女去伙房。
炊事班做好了饭菜,一大锅玉米面糊糊,冒着热气儿。一人打一碗粥,发一个高粱面饼子,一小块咸菜疙瘩。
岳淑珍皱了皱眉头,比家里吃得还差。她瞅瞅那边的病号饭,有白菜豆腐和玉米面馒头,比这边好一些。病号饭是给重伤员的,林医生他们吃的也是大锅饭,不搞任何特殊化。
“娘,快趁热吃吧!”
岳建华咬了一口高粱面饼子,直碜牙。她使劲儿嚼了嚼,咽了下去。革命不是请客送礼,不能讲吃讲穿,要有牺牲精神。
岳淑珍也抓着饼子吃了起来。她朝伤员那边瞅了瞅,没看到章同志,估计炊事员把饭菜送到了病房里。
吃罢饭,天快黑了。
岳淑珍母女进了窝棚。一盏马灯挂在横梁上,光线很暗。一条大通铺上摆着被褥,住着七八位女同志,挤在一起倒是暖和。
岳淑珍搂着闺女睡在角落里,盖着薄薄的棉被。跟家里比起来,野战医院的条件很简陋,借来的几个院落都让伤员住了,医护人员不是睡窝棚就是睡帐篷。
半夜里,岳建华冻醒了,就往娘的怀里钻。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等打完了仗,有了固定场所,就再也不会遭罪了。
*
几天下来,岳淑珍适应了部队生活。
她表现得不错,手脚麻利能吃苦。除了洗洗刷刷,还去病房里看护重伤员。有的伤员行动不便,就端屎端尿,一点都不嫌弃。有的伤员情绪不稳定,就拿着报纸给伤员们读报。
病区里都知道来了一位女看护,说话和气,嗓音悦耳,很受欢迎。
章长青也注意到了,对岳大姐很是钦佩。
岳淑珍常来病区,跟章长青也熟悉起来,缝缝补补地帮了不少忙。岳建华也“章叔叔、章叔叔”的喊着,嘴巴可甜了。
赶在中午,伤员们在墙根下晒太阳。
岳淑珍做着针线活儿,岳建华在一旁玩耍。
“章叔叔,讲个故事。”
岳建华喜欢听故事,章长青就一口气讲上好几个。偶尔,他也会聊起家乡,说起小叶子。岳建华听了,就觉得不舒服。
这天中午,岳建华放学回来。
她看到枕头底下搁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就拿起来瞅了瞅。原来,是章叔叔写的家书?怎么会在娘这里?她有些好奇,就揣在怀里。
她打了一碗水,把信封湿了口,拆开来。
信很短,先报了平安,又问候了一圈家人,包括那个小叶子。可为啥没提小叶子的娘?难道过世了?她瞅瞅日期,写了一段时间了。
岳建华瞧了信,就把口封住了,悄没生息地放回了原位。
晚上,还问岳淑珍:“娘,这是谁的信啊?”
“哦,是你章叔叔的,后天有马车过来,娘托人捎到镇子上,让你爷爷找个车把式送过去……”
岳建华记住了这件事。
到了后天,果然有马车来送粮食,岳明生也跟车过来了。他去病房找到岳淑珍,问了好,把捎来的衣物搁下。
岳建华正等着呢,见到岳明生就张开小手,大声喊着:“二伯!”
“呦,华华好像瘦了?”
岳明生晓得部队艰苦,可妹子坚决要留下,他也没辙。
马车卸了货,就要返程。
岳淑珍正在值午班,就让岳建华去窝棚里取信,让二伯带回镇子。岳建华取了信,却不想给二伯,就假装说:“二伯,信搁在包袱里了。”
岳明生急着走,也没细看。
岳建华瞒下了信件,没跟娘说。她偷偷溜到伙房里,趁人不注意把信投到炉子里,一把火烧了。她不晓得出于什么心理,就是不想让那个小叶子高兴。
岳明生回到镇子上,想取出信件,却发现找不着了?或许,是掉在路上了?他想等下次过去,跟妹子说一声,让人家重写一封。
*
远在柳沙湾,识字班格外红火。
章小叶跟娘一起上课。她要监督娘学习,爹嫌娘没文化,是个封建脑筋,那就让爹瞧瞧,娘也是新女性。
章小叶做着种种打算,哪里想到女主的娘一个飞升,干起了革命工作?女主更是过分,给她娘找对象不说,还搞起了破坏?
天暖和了,柳树发出了新芽。
章小叶脱下棉袄,换上了夹衣。花帽子戴不住了,就让娘给她剪头发。发型是她自己设计的,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画了一幅草图。
陈水秀一看就明白了,屏住呼吸给叶子剪了个齐耳短发。继霞一看,也嚷嚷着剪头发。江玉梅瞅瞅继霞说:“霞子,你那脸型剪短发不好看。”
继霞照着镜子,她是尖下巴,小叶子是圆圆脸,是不大一样。
日子一恍而过,长青还是没有消息。
章怀良时不时地念叨几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愈发相信长青还活着。
*
到了三月中旬,野战医院又送走了一批伤员。
剩下的大多是重伤员,由林医生带队集中到城里。章长青的外伤基本上痊愈了,内伤还在恢复。他跟林医生打报告,想归队。
林医生不放心,说:“长青同志,你还是随队转移吧?”
章长青摇摇头,恨不得立刻奔赴战场。林医生一脸严肃地说:“长青同志,你的伤势若是复发,就再也打不了仗了。”
章长青磨叽了半天,林医生还是摇头。这是他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的,不能白白废了。
章长青没辙,只好随着重伤员一起转移。
临行前,他跟岳淑珍母女告别。岳淑珍很是不舍,可又不能跟着去。岳建华也很惋惜,就仰着小脸说:“章叔叔,你要写信哦!”
“好,叔叔给华华写信。”章长青笑着点点头。
林医生带队走了,岳淑珍留在了野战医院。
过了几天,最后一批伤员出院了。野战医院接到了任务,准备开拔。
岳淑珍一心二心要参加革命,自然不肯离开。
院里讨论了一下,觉得岳淑珍工作表现不错,又有文化,护理经验也有,就批准她参军入伍当了护士。
“娘,您现在是解放军了!”
岳建华高兴坏了,马上就要去城里了,再也不用住窝棚了。岳淑珍也很激动,她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有成果了。
可高兴了不到一天,岳淑珍等人被叫去开会。
“同志们,这一次任务很紧张,后勤总部发了通知,医护人员集中待命,家属留在后方,由后勤总部负责……”
也就是说,托儿所留下了。
岳淑珍舍不得闺女,岳建华也不想离开娘。她虽然有着后世记忆,可打出生那天起就跟娘在一起。可现在情况特殊,不能拖娘的后腿。
“娘,俺是大娃娃了,你不用担心……”
“华华……”
岳淑珍搂着闺女,不晓得说啥才好。她是为了闺女才走上革命道路的,可现在忽然分开,跟割肉一般心疼。
此时的岳建华还未料到,这本是书中故事,却因为她的操作而发生了改变。
*
林世君带队去了商城。
这边条件好,医生和护理人员都不缺。林世君难得有空,就想回家瞧瞧。他随着运粮车队抵达青城县,又搭乘马车赶到七里店,探望父母。
这天中午,林世君到了药铺门口,扯了扯衣襟,迈进了门槛。林老先生在大堂里坐着,看到一位青年军人进来,以为是买药的。
“爹,我回来了。”林世君恭恭敬敬地说道。
“君儿,是你啊?”林芝朴高兴坏了,忙不迭地站起来。
“爹,您坐着。”
林世君穿着一身土黄布军装,扎着皮带,跟过去截然不同。林芝朴瞅着儿子,越看越满意,赶紧吩咐厨子准备饭菜。
林世君跟家人见了面,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他想去柳沙湾瞧瞧,就跑到区里借了一辆自行车,兴冲冲地赶了过去。
一进村,林世君就被小娃娃包围了。
“解放军来了,解放军来了!”
听说他要去章长青家,就自告奋勇地带路。
一路朝西,到了章长青家。
栅栏门敞着,两个小娃娃蹲在地上,用小树枝划拉着。未等他开口,带路的小娃娃就大声喊着:“长河,你家来了个解放军!”
“解放军?”长河忙不迭跑过来,仰着小脸问:“叔叔,你是解放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