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我是解放军。”
“爹,爹,解放军来了!”长河大声嗷嗷着,很是兴奋。
章小叶也看见了,猛一下还以为是爹回来了。
章怀良从屋里出来,看到来人,心怦怦直跳。长青有消息了?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大叔,我是长青的医生,叫林世君。”林世君做了自我介绍。
“你是说,长青还活着?”
“当然活着,伤已经好了,再养几天就归队了。”
“是嘛,这个浑小子,好了也不给家里捎个口信?”
章怀良嘴里骂着,眼圈红了。
“怎么,长青没捎信回来?” 林世君很惊讶。
“没有啊,家里一直盼着呢。”
林世君觉得不对,怎么没收到信呢?那是他亲自执笔的。他顾不上追问,就把长青的情况说了一通,还特意提到长青写了一封家书回来。
爹写信了?章小叶心花怒放。看来,爹跟书中描述的不一样。她忙不迭跑到机房里,大声喊着:“娘,爹有消息了。”
陈水秀正在织布,没听到外面的动静。见叶子兴奋得满脸通红,就赶紧停下来。听到叶子说她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真是老天保佑啊。
“娘,快下来,跟林医生照个面。”
陈水秀出了机房,看到那位解放军就说不出话来。章小叶急中生智,赶紧说:“娘,快把信拿出来,让林叔叔捎过去。”
陈水秀回到厢房,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封信。
“叶子,这能拿出去吗?”
“娘,当然能了。”
章小叶见娘犹豫,就一把夺过来。她跑出去,跟林世君说:“林叔叔,这是我娘亲笔写的,我娘现在认了三百多个字,可有文化了。”
林世君看着短发小姑娘,这是长青的闺女,那个小叶子?
他笑着问道:“你是小叶子?”
“嗯,你咋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你爹经常提起你,说还没跟你照过面呢!”
“是嘛!”
章小叶抿着嘴笑了笑。看来,爹跟书中真得不大一样。
林世君说了几句话,就告辞离开了。
一会儿功夫,村里人都知道了,长青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章长志在地里干活,就有人跑来报信。
他回到家,一家人喜气洋洋的,就像过年一样。
江玉梅从识字班回来,一进门就听到了好消息。她跟陈水秀开玩笑说:“瞧瞧,俺就说嘛,长青早晚会回来的……”
陈水秀面色微红,赶紧回灶屋做饭去了。
家里不能没有人,她跟玉梅姐一替半天去识字班。不然,公爹会发脾气的,说家里的媳妇儿都造反了。
章小叶只顾着高兴,却忘了一件事。
那个林叔叔是林老先生的儿子,也就是小毛头的叔叔。要是他跟林老先生说说,是不是能拜师学医?可又一想,她还不到三岁,操心是不是早了点?
*
在老家呆了三天,林世君就回了商城。
他见到章长青,就问:“哎,猜猜,我回去都见到谁了?”
“见到谁了?”章长青明知故问。
林世君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通,还特别提到了陈水秀和小叶子。
“哎,弟妹可是很能干哦,上了识字班,会写信了。”
林世君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封信。
“喏,这是弟妹亲笔写的。”
章长青接过信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叶子娘写的?那个封建脑筋能写出什么来哪?
林世君一走,章长青就打开了信件。
“长青,你好!这是俺第一次写信,写得不好,你别见笑……”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就像他在部队上学文化。
章长青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读了信件,跟那个陌生女子一下拉近了距离。在信的最后,小叶子加了一句:“爹,您一定要回信哦,小叶子在等着呢。”
章长青不由得笑了,闺女在等着呢。
想着家里因为他“壮烈”的消息而寝食难安,就有些自责。至于那封家书,本是报平安的,可家里没收到,是路上丢失了?还是岳大姐给忘了?
章长青意识到,家书之类的托付给别人并不可靠。
他写了一封回信,送到邮局。他不知道老家能否收到,可还是想试一试。邮局的工作人员说,乡里不保险,如果投递到县城,倒是可行。他想了想,就把地址改为县中学,长瑜堂哥在那里做事,就由他代为转交吧?
*
到了三月末,章长青归队了,准备渡江南下。
这一回不同于以往,他心里有了牵挂,他知道柳沙湾有人在等着他,就提笔写了一封信,是给小叶子的,也是给叶子娘的。
信件走得很慢,章长瑜收到时,已是四月底。
一下送来了两封信,一封写着章怀良收,一封写着陈水秀收。
章长瑜回了一趟老家,把信送到长青家。陈水秀正在织布,看到信件是又惊又喜。这是长青写给她的?她拆开来,一字一句地看着。
“娘,让我瞧瞧。”章小叶急得不得了。
她一直盼着爹来信,可左等右等不见动静。眼瞅着解放军横渡长江了,爹的信还没来。她想骂爹浑小子,咋又把她跟娘忘了?现在好了,爹一下写了两封信。那以后,不会再跟娘闹离婚了吧?
章小叶带着美好的期待,盼着全国赶紧解放。
这时候,地里的小麦抽穗扬花,长势喜人。
爷爷说,只要割麦子时不下雨,今年一定是个好收成。
可不等麦收,南京就解放了。紧接着,上海也解放了。
章小叶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不晓得爹打到哪里了?
第23章 转折点
*
在盼望中, 日子过得很快。
夏粮收获了,果然是个丰收年。
章怀良一家收了麦子,晾晒之后, 先磨了半口袋白面。江玉梅蒸了一大锅白面馒头,一个娃娃发一个。章小叶大口大口地吃着,开心得不得了。
村民们也很欢喜。分了地打了粮食, 交公粮特别积极, 报名参军的也不少。
到了九月,全国基本上解放了, 只剩下东南沿海和西南、西北一带。这些消息, 都是开会时听来的。解放初期的农村信息蔽塞, 没有广播,没有收音机,也没有报纸, 全靠口头传达。
章小叶特别喜欢开会,每次都扯着娘的手早早地过去, 好打听一下消息。爹一直没有来信, 家里挂念着, 就连长河都在问:“小叶子, 你爹啥时候回来啊?”
爹啥时候回来?章小叶心里也没准。
按照书中的描述, 爹是一九五零年夏天回来的。可现在爹跟书里不一样,不会再赶到那个时候了吧?
章小叶盼望着,岳建华也同样盼望着。
她跟着娘分开后,就随着后勤总部去了商城。她吃住都在托儿所, 跟好些娃娃在一起。她不晓得娘在哪里?是不是安全?毕竟枪炮无眼,被流弹击中的危险还是有的。
她有些后悔,只想着当革命后代, 却把娘置于危险之中。可后悔已经晚了,娘一门心思地闹革命,跟以前大有不同。
岳建华担着心,直到收到岳淑珍的来信,才稍感心安。
信上面的字儿她都认得,却装着认不全的样子,让托儿所阿姨念给她听。她注意到写信的日期是几个月前的,不晓得在路上走了多久?
*
到了十月,要举办开国大典。
村里没有收音机,村委员们就组织村民们去区里听广播。英子姑娘很积极,把女同胞们号召起来。
“姐妹们,新中国就要成立了,咱们一起来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吧!”
章小叶自然不想错过。她早早地就跟娘说:“娘,咱们去赶集,看看姥姥和姥爷。”陈水秀也想回娘家瞧瞧,就答应了。
长河一听,也要去凑热闹。继霞和继文也想跟着,说买烧饼吃。章怀良见娃娃们兴致这么高,就说:“要不,咱一家都去?”
江玉梅一听,就让长志收拾车子。
许贵芝听说后,也让长明做准备。李凤莲也不甘落后,把架子车拉出来,车轴上抹上机油,准备拉着俩娃娃出门。
章小叶悄悄地问:“小叔,三大娘咋这么有劲儿?”
“呃,俺三嫂的娘家是打铁的……”
“打铁的?”
“对呀,俺三嫂的爹、大哥和二哥都是铁匠,俺三嫂也打过铁,可有劲了......”
章小叶捂着嘴笑了。难怪三大娘这么厉害,原来是打铁出身啊。
自从上次受了教育,三大娘老实多了,不敢跟三伯父胡闹了。三伯父也辞了书馆,去镇子上的小学校教书,穿着四个兜的褂子,按月领取薪水,过得很不错。
*
转眼到了十月一号。
一大早,章小叶就爬起来了。她自个儿穿上花褂子,蹬上小鞋子,就下了床。长河也换上了新衣裳,跟过节似的。
吃罢早饭,一家人就出发了。
官道上人很多,都是去七里店看热闹的。
区里布置了一个会场,拉着横幅、贴着标语,装了两个大喇叭,播放着革命歌曲。还有锣鼓队、舞狮队、秧歌队登台表演,热闹得很。
会场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
章小叶个子矮,啥都看不见。陈水秀就让叶子搂着脖子,扒在肩膀上。章怀良也背着长河,章长志也扛着继文,让娃娃们好好瞧瞧。
章长新也挤着来了,一把抱起继兰。李凤莲瞟了丈夫一眼,得意地笑了笑。家里穿制服的就长新一个,妯娌几个谁都比不上她。
章小叶正东张西望,恰好瞧见了。
心说,夫妻之间还真是奇怪,感情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若爹跟娘好好培养一下,还是很和睦的。
国庆大典下午开始。一家人看了一会儿,就去赶集了。
镇子上,到处都是卖东西的,拥挤得很。
陈水秀抱着叶子逛了一会儿,就朝后街走去。章长志把娘俩儿送到街口,约好了下午来接,就返身回去了。
陈水秀扯着叶子朝家走。路过裁缝铺时,小师傅正在门口。他看到秀儿回娘家,就上前打了个招呼。
“秀,你回来了。”
“嗯,回来瞧瞧。”
陈水秀比以前大方多了。自从上了识字班,就敢跟人说话了。
章小叶发现了新大陆,这个小师傅有情况。到家门口时,她回头看看,小师傅还在那里望着。她追上娘,悄悄瞄了一眼,发现娘的脸微微泛红。
这个情况可不能说,章小叶赶紧捂着嘴,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吃了午饭,陈大川把水秀和叶子送到街口。章长志来接人,正好一起去会场。
会场上聚集了很多人,黑压压的。
下午三点,实况转播开始了。
大喇叭里响起了解说员的声音,还有飞机、坦克的轰鸣声。当国家领导人发表讲话时,章小叶扯着娘的手,激动不已。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从七里店回来,一家人都很兴奋。
陈水秀扯着叶子的小手,悄悄地说:“叶子,仗打完了,你爹就要回来了。”
“嗯,娘,您要加油练字,跟爹比一比。”
章小叶说着,就跑到堂屋里瞅瞅黄历。再过几天,花城就拿下来了,爹就要凯旋了。
*
带着美好的期望,迎来了中秋节。
相比起去年,章小叶一家躲在漫野地里担惊受怕,今年实在是太幸福了。秋粮丰收了,高粱、玉米、豆子、红薯收了一大垛,足够吃一年的,再也不怕饿肚子了。
过了几天,就到了农历八月二十三。
这是叶子的生日,陈水秀记得可清楚了。她早早地做了一件红底白点的花衣裳,一双花鞋子。
“叶子,来穿上,给娘瞧瞧?”
章小叶穿上花衣裳,衣襟和袖子老长,兜着屁股,盖着小手,跟个袍子似的。陈水秀抿着笑着,叶子正长个子,怕做小了就不能穿了,干脆做大了一号。
过生日,吃着煮鸡蛋,穿着花衣裳,开开心心的。章小叶对着镜子照了照,齐眉短发,小脸白嫩嫩的,可洋气了。
生日过后,天气就转凉了。
章小叶剪了头发,又戴上了花帽子。娘的手很巧,光帽子就有三四个,冬天戴的,夏天戴的,秋天戴的,可漂亮了。
这天中午,陈水秀在机房织布,章小叶躺在床上发呆。
刚打了个盹儿,家里就来人了。
“章大叔,这是县武装部的王同志……”
丁茂山做着介绍,章怀良忙不迭把人让进堂屋。刚坐下,王同志说:“大叔,让长青同志的家属也过来听听。”
“秀儿,快出来!”江玉梅隔着窗户喊着。
陈水秀从机房出来,摘下围裙。
章小叶听见了,也赶紧跑出来,跟着娘进了堂屋。看到一位穿着土黄布军装的同志端坐在那里,莫名有点紧张。
人都到齐了,王同志发了话。
“大叔,水秀,今天过来是想说个情况。县里刚接到通知,章长青同志在解放花城的战斗中负了重伤,昏迷不醒……”
“什么?”章怀良的心提了起来。
陈水秀也瞪大了眼睛,紧紧攥住叶子的小手。
“大叔,经过抢救,长青同志已经脱离了危险,能下地走动了……”
“哦,那就好……”章怀良松了口气。
陈水秀也松开了叶子。章小叶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是负伤,通知一声就好,干嘛巴巴地找来?
果然,王同志继续说道:“大叔,水秀,长青同志伤到了头部,虽然脱离了危险,可他醒来后,除了打战,啥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