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人都觉得痛快,给李凤莲记了一功。
李凤莲得意洋洋的,恨不得立马跟长新表表功。
第25章 托付
*
几天过后, 章长瑜从县里回来了。
他听到长青的事儿,就来大伯家探望。章小叶瞅见了,就扯着娘的手说:“娘, 快把信拿出来,让大伯捎到县里去。”
“叶子,你爹……”陈水秀有些迟疑。
“娘, 赶紧的。”
陈水秀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信, 章小叶接过来,忙不迭地跑出去。
“大伯, 我给我爹写信了!”
“呦, 小叶子会写字了?”
“嗯。”
章小叶当然会写信。她不但自个儿写, 还哄着娘写。这是唤起爹记忆的法子,只要能想到的都要试一试。
“小叶子,把信给大伯, 大伯帮你邮寄过去。”
“谢谢大伯。”
章小叶递上信件,还从兜里掏出十个铜板。
“大伯, 这是邮费。”
“小叶子, 大伯有钱, 这几个铜板给叶子买烧饼吃。”
“不行, 邮费是邮费。”
章长瑜忍不住笑了, 说:“小叶子,这一回算大伯送你的,下一回再给。”
章小叶瞅瞅爷爷,章怀良点点头。
章小叶冲着长瑜大伯甜甜一笑, 就把十个铜板装回了口袋。
章长瑜坐了一会儿,就拿着信件走了。
江玉梅从灶屋里出来,跟公爹说:“爹, 长瑜兄弟最近回来好几趟了……”
“嗯,俺也发现了,长瑜还说要带着继业去镇子上逛逛……”
章怀良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说明长瑜心里有继业。江玉梅也安了心,现在家里不缺吃的,若是那边不把继业当儿子,就领回来好了。
*
章长瑜回到县里,就去了邮局。
信件投递出去了,估计二十多天就能收到。铁路交通恢复了,邮政系统也正常了,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学校里也有了变化。督学被撤销了,教育局派了代表协助工作。薪水按时发放,教学秩序良好,教员们安心教书,学生们认真学习,他这个教务主任轻松了不少。
就是有件事,感到烦心。
岳父大人一家要去南方,书娟也想跟着去,还劝他一同前往。他很犹豫,爹娘都在这边,他跑过去算什么?寄人篱下不说,生活都成问题。可书娟拗着要去,说她大舅安排好了,只要通关文书下来,就过闸口去港岛。
他这趟回来,就是跟爹娘商量的。
爹和娘自然不同意,说:“长瑜,咱不能跟徐家比,徐家在那边有生意,底子又厚,咱有啥啊?”
他明白这个道理。港岛那边是个小渔村,文化上很落后,语言也不通,像他这样的文人不晓得能干啥?真要过去,别说养家糊口,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可回到家跟书娟一说,书娟就恼了,说:“长瑜,你不走,我走。”
他望着书娟,忽然感到很陌生。
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知道裂痕是从继业过继开始的。那件事他没处理好,书娟心里疙疙瘩瘩的,岳父一家也很是不满。现在因为去留问题,不过是爆发了而已。
他想挽回,他跟书娟是自由恋爱,有着感情基础,不能因为这个而葬送掉了。他拉着书娟的手,想好好谈一谈。可书娟只有一句话,“长瑜,咱们带着三个娃娃去南方。”
三个娃娃?也就是说不包括继业。
他心里很难过。继业过继快六年了,书娟一直当这个孩子不存在。可他呢,莫名就喜欢上了。继业多聪明啊,爱学习,样貌也好,长大了一定很有出息。
因为心烦,章长瑜在学校多呆了一会儿。
他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书娟呢?孩子呢?就连徐妈都不见了?
章长瑜心知不好,拉开柜子一看,书娟和孩子们的衣物都没了,两个手提箱也不见了。这是回娘家了?
章长瑜急匆匆地赶过去。
岳父大人一家正在吃晚饭。见他来了,岳父大人冷冷地说:“长瑜,若是想跟书娟好好过日子,就一道走,若是不想好好过,那就请便。”
言外之意,他被扫地出门了。
章长瑜心里很悲凉,他望着书娟,希望书娟能说句话。可书娟一言不发,连孩子都不肯让他见。
为了孩子,章长瑜忍气吞声地说:“书娟,让我再考虑一下。”
从岳父家出来,章长瑜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的亲人和事业都在这里,现在要抛下这一切远走他乡?他舍不得离开,可孩子们咋办?就这样让徐家带走?
章长瑜第一次感到懊悔。
他跟书娟成亲,爹是反对的,说:“徐家门第太高,跟咱不般配”。可他一门心思地喜欢上了,哪里考虑那么多?书娟是大小姐出身,不喜欢做家务。徐家就派了老妈子过来,把家务活儿全包了。平日里,徐家也很照应,不知不觉就渗入了他们的小家庭,话语权也越来越大,以致于现在直接把孩子接走,甚至不跟他通报一声。
可后悔有什么用?事已至此,他不想失去家庭,失去书娟和孩子,就得做出牺牲。
章长瑜考虑了三天,决定让步。
他去岳父家,跟书娟说:“书娟,我答应过去,把这一学期教完,放寒假就走。”徐书娟喜笑颜开,说:“长瑜,你想通了就好,我这就让爹拍电报,把你的资料报上去。”
章长瑜这才晓得徐家把他排除在外,是书娟在争取,甚至不惜跟他翻脸,好迫使家里同意。书娟是出于感情,可这些是他需要的吗?
回到家,章长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刚解放,正是新旧交替之际,各种想法都有。他一直以为书娟跟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是一致的,可现在看看并非如此。是他太理想化了,以为感情可以跨越阶级,殊不知不同阶层之间,鸿沟始终存在,是难以逾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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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南方的事儿,老家那边并不知道。
章长瑜跟爹娘开不了口,想等放寒假了再说。徐家这边却等不及了,徐太太跟书娟说:“娟儿,你先随着娘过去,等安顿下来了,长瑜正好也过来了。”
徐书娟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
她去那边也好催着大舅帮长瑜办手续,毕竟隔着一层。章长瑜想着路途遥远,孩子又小,跟着大部队也有个照应,就点了头。
几天过后,徐家上路了。
偌大的宅院只剩下几个看房子的,东西早就变卖了,剩下的家具都收起来了,封存在库房里。章长瑜照常去学校,想等到学期结束了,就打辞职申请。
可事情的变化,却出乎意料。
徐家人到了花城,通关文书就下来了。有消息说,港岛那边要关闭闸口,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徐书娟没辙,只好随着家人过了闸口。她给长瑜写了信,说在港岛那边等着他。
章长瑜收到信,已是十二月上旬。
赶上县里划成分,他属于教员,没啥影响。徐家若是不走,铁定的地主、资本家。这么看来,南下之举也算是有先见之名。
老家那边也划成分了,按照人均核算田地。爹托人捎信说,家里划了个“上中农”,亏得继业占了个人头,把平均地亩给降下来了,否则,妥妥的富农。
想到继业,章长瑜就觉得亏欠。
他这一走,就等于把继业给抛下了。他想跟长志大哥说说,让继业跟着爷爷奶奶,将来也好有个照应。这个想法很自私,可他又能咋样?他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只好把担子转给了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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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二月底,章长瑜回了一趟老家。
他跟爹娘说了南下之事,章怀原气得一拍桌子。
“徐家欺人太甚!”
可看到长瑜一脸为难,又有些心疼。长瑜被徐家拿住了,连孙子孙女都被弄走了,除了乖乖就范,还能做啥?
崔氏也叹了口气,说:“长瑜,你大舅一家也想走,可通关文书不好办,据说已经截止了……”
听到这个,章长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跟书娟的分别就像是永别。可又不愿意相信,就跟自己说,书娟的大舅很有门路,一定会把文书办下来的。
带着莫名的惶恐,章长瑜去探望大伯。
章怀良听到徐家的事儿,怒不可遏。可三个娃娃是人质,被人家扣住了,即便当时章家人赶到县里,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再说,长瑜心软,不想闹得太僵。
章长志坐不住了,说:“长瑜兄弟,你若是走了,就让继业回来吧。”
“大哥,我就是想商量这事儿……”
章长瑜硬着头皮开了口,章长志气得脸色发青。
“长瑜,你走你的,继业一定要回来……”
章长瑜叹了口气,说:“大哥,我走得了走不了,还是两说……”
三个人关着门说话,江玉梅并未听见。
章长瑜出来时,章小叶蹬蹬蹬地跑过来。
“大伯,我爹回信了吗?”
“呃,还没收到。”
这在意料之中的事儿,章小叶毫不气馁。她举着手里的信件说:“大伯,这是我娘写的。”
“好,那大伯投到邮局去。”
章小叶掏邮费,章长瑜自然不肯收。章怀良心里有事,顾不上给叶子暗示,章小叶就把铜板装回兜里。
送走了长瑜,章长志进灶屋跟江玉梅说了。
江玉梅一听,就跳了起来。
“长志,俺这就把继业领回来。”
“继文他娘,再等等看……”
章小叶无意间听见了,心知不好。
长瑜大伯若是去了港岛还好,若是去不了会很麻烦。本来,三爷爷家划了个“上中农”,成分还好,可长瑜大伯的老婆孩子去了海外,多少有点不清不白。
可这个事怎么解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会儿,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还没意识到成分的重要性。可章小叶明白,在后续的几十年里,世界大环境都在搞意识形态、搞阶级斗争,国内也不例外,成分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甚至跟参军、招工、上大学挂在一起。
他们家是贫农,爹又参了军,可谓根正苗红。只要爹不闹离婚,后半辈子一定会一帆风顺的。可爹失忆了,万一犯浑可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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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花城,林世君收到信件就去找廖先生。
廖先生扫了一眼,说:“既然是芝朴兄引荐的,那就带来吧。”
第一次登门,廖先生就给章长青做了针灸。
章长青躺在榻上,身上下了一百多针,看着就像个刺猬。这时候,他的脑外伤已经好了,可就是想不起什么来。
一个时辰过后,廖先生收了针。
他说:“今儿先到这里,你明儿再来吧。”
“好。”章长青点点头,面无表情。
林世君在外面守着,见人终于出来了,就从口袋里掏出诊费。廖先生翻了翻眼,说:“贤侄儿,你若是这样,那就另请高明。”
林世君一听,赶紧把钱收起来。父亲提到过廖先生脾气古怪,医不医看心情,他说啥就是啥,千万不要拗着来。
回去的路上,林世君晃了晃手指。
“长青,你认得我嘛?”
章长青点点头。林医生当然认得,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可他跟林医生怎么认识的,是啥关系?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林医生跟他说了家乡,说了爹娘兄弟、水秀和小叶子。可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听着陌生的人和事儿。陈水秀和叶子写给他的信,他看了。可看完后,毫无感触,不晓得该如何回信?
他就像一个废人,唯有回到射击场上,才焕发出了生机和活力。他想起打仗的事儿,想起岳排长临终前跟他说:“团长,华华就托付给你了……”
华华是谁?他不记得,就问林医生。
林医生说:“华华叫岳建华,今年六岁,是岳排长的外甥女儿。她爹早早去世了,娘是野战医院的护士,为了掩护伤员壮烈牺牲了……”
原来,那个小姑娘是烈士遗孤,一定要照顾好她。
第26章 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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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长青不晓得岳建华在哪里?就问林医生。
林医生说:“好像在商城, 后续有没有转移,就不晓得了。”
章长青托林医生写一封信,打听一下。
可一个月过去了, 杳无音信。
不晓得是未收到,还是转移了?章长青托组织上打听。岳明义救过他,不能辜负战友的重托啊。
这段日子, 章长青每天都去药铺。他的头疼有所缓解, 可记忆缺失却毫无起色。
林世君认为是脑损伤,是永久性的。可廖先生不信邪, 一门心思地琢磨起来, 每周针灸两次, 还开了草药方子,让章长青把那黑乎乎的汤药一气儿灌下去。
章长青喝了一个疗程,嘴巴都是苦的。可脑子里空空如也, 还是想不起来。他很焦虑,这种情况能留在部队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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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元旦”, 一九五零年来临了。
在章长青的要求下, 林医生终于签字同意章长青出院。
章长青回部队报到, 说自己痊愈了, 带兵打仗一点问题都没有。组织上根据他的情况, 想让他转业。他执意不肯,说:“我是军人,部队就是我的家。”
为了留下,章长青死磨硬缠, 把老上级找了一个遍。
崔旅长是看着章长青成长起来的,也舍不得他离开,就说:“我了解长青同志, 让他转业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组织上开会讨论了一下,说:“章长青同志带兵恐怕不行”,就给安排到了后勤上。
章长青喜滋滋地留下了,当上了后勤部长。用他的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军籍,就有回到前线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