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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过后,天气转凉。
秋冬季流行病开始了。
章小叶早有准备,她跟小叔、继霞采集了艾草,晾晒了两大簸箕。这种草药活血化瘀,驱寒辟邪,能派上大用场。
果然,村里流行起了感冒,咳嗽的,打喷嚏的,相互传染。
章小叶把艾草拿出来,每间屋子都熏一熏,尤其是大娘住的那间。李凤莲见了,也要了一捆,回去就熏屋子。许贵芝也跟着学,把院子也熏了熏。
一时间,前院和后院充满了草药味儿。
西院的崔氏也跑来要了几枝,不但熏了屋子,就连身上都沾着药气儿。村民们见了,暗暗称奇。那艾草遍地都是,还有这个用途?
章小叶不保守,跟娘去识字班,把教室也熏了熏。
女教员黎淑云很感兴趣,就把这个经验推广了。先是工作组的住处,接着是村委会。后来干脆组织村民去漫野地里采集艾草,把村里村外都熏了熏。
这还不算,区里听说后,就把经验传到了各村各镇。
这么一来,漫野地里的艾草被寻了一遍,当宝贝一样收集起来。
要说,这不是啥稀罕的,艾草可以入药早就写在了医书里。可解放前,乡里没几个识字的,也买不起医书,那些郎中大夫就指着看病赚钱呢,哪肯跟村民讲这个?也就是人民政府,把老百姓的安危搁在心上。
这也是一场卫生普及,让村民们都晓得传染病来了,先烧艾草驱赶一下。
章小叶露了一手,很是得意。
她瞅瞅黄历,等到下霜了去采一些桑叶。霜打的桑叶是一味好药,熬了茶喝下去,可以驱散风热、清肝明目、清肺润燥,还可以消炎抗菌,治疗风热感冒很有效。当然,桑叶性寒,不能乱喝,也不能长时间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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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着冬闲,村里召开大会。
工作组的同志把土地改革的成果做了总结。大部分村民都很满意,二次分地之后,家家户户的人均地亩都差不多,打多少粮食就看下多大劲儿。当然,也有不满意的,主要是那些地主、富农和破落户儿。
说到地主,要数冯保长家。
划成分那会儿,冯保长是大地主,把名额顶了,其他几个小地主都挨不上边儿。挖浮财时,冯家老宅被探测过几回,啥都没找出来。村民们觉得,冯保长一家虽然跑了,可底子厚实啊,不可能把啥都搬光了啊。可东西找不着,干着急也没办法。
总结完了,丁茂山上台发言。
他先讲了国际国内形势,接着讲了当前任务。
“乡亲们,国内形势复杂,反动派们内外勾结、蠢蠢欲动,咱们要把隐藏在群众中的坏分子揪出来!”
会后,村里开始核查。
有历史问题的,要交代清楚。从外面回来的,要交代行踪去向,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这一核查不当紧,赵二婶子又被提搂出来了。
有村民检举她跟冯保长狼狈为奸、作威作福。赵二婶子拄着拐棍,哭哭啼啼地说:“冤枉啊,俺也是受害的,瞧瞧俺的腿儿,就是被刮民党反动派给炸断了!”
村里人都晓得赵二婶子不老实,外面一打仗,就蹦跶起来了。上次散播谣言被抓了个现行,这一回一定要交代清楚。
区里办了学习班,赵二婶子夹着包袱进了班。
赵老二推着架子车去送她,一路上埋怨着:“瞧瞧,闯祸了吧?你呀,把嘴牢牢闭上,可不能再瞎胡乱说了……”
学习班里都是有问题的,有地痞流氓、伪公职人员,伪警察,还有大烟鬼、二流子。
章老爷子在旧军队里干过,也是要交代的。亏得长青是革命同志,才没深究。
崔氏的大哥、二哥在旧政府里做过事,自然要交代。她大哥在省城进了学习班,二哥在县里参加学习班,她自个儿倒是没事儿,可也操着娘家的心。章怀原暗自庆幸,长瑜跟徐家断了,不然,就徐家那样的麻烦事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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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班结束时,已是年底。
大烟鬼们被强制戒了烟,二流子们一改习气。回到村里,都变了样子。村民们很是感慨:“这旧社会啊,把人变成了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了人。”
当然,在核查过程中也发现了漏网分子。有杀人越货的土匪,有行凶作恶的特务,依照法律公开审判,那些罪大恶极的被判了刑,犯了人命的都枪毙了。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一九五二年来临了。
“元旦”过后,章长瑜成了亲。
他带着李秀云回来了。继业在上课,没跟着回来。
江玉梅想继业了,就拿着照片瞅瞅。这是继业夏天照的,一家人就长青和继业拍过照片,可稀罕了。
章长瑜在老家住了两天,就回了县里。
这时,有风声传出来,说裁缝铺的小师傅跟陈家结了亲。
不过,并未扯到陈水秀身上。
原来,陈家把水莲说给了小师傅。
小师傅很有主见,未答应老家那边的亲事。他娘说破嘴了,他都不肯点头,气得娘差点把旧事儿掰扯出来。他吓唬娘,说:“娘,您若是乱咬,小心人家告咱们,把俺抓进去了,看谁养活您?”他娘害怕,又心疼钱,这才忍住了。
陈王氏觉得小师傅人好,还有本事,知根知底的。赶上水莲说亲,眼界太高,一直未说到合适的,就想,不如说给小师傅?
小师傅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
他认得水莲,在识字班听课,爱学习。水莲也认得小师傅,知道小师傅对姐姐的一片情意。她很羡慕,也想找个这样的。赶上娘问她,就点头应下了。
小师傅二十三,水莲十八,年龄错得不多,看着也很般配。陈家很满意,可崔家想拿架子。崔李氏放出话来,说:“成了亲,俺就搬到镇子上去。”
言外之意,就是想当家,摆婆婆的威风。
小师傅来送定礼,跟水莲说:“你放心,你来了,家让你当,俺爹俺娘跟着俺大哥,俺按月给老家捎钱,不让他们过来……”
小师傅对爹娘不放心。他们对钱看得太重,比他这个儿子还亲。他不想受爹娘摆布,自然不会答应。
陈王氏松了口气,觉得水莲挺有福气的。嫁过去没有婆婆压着,小两口过小日子。离娘家也近,有事儿还能招呼一下。
亲事定下来了,陈水秀心里稍安。
不会再有人扯旧事了,小师傅也有了着落,水莲也有了幸福。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就等着办喜事呢。
章小叶觉得小师傅跟娘错过了,挺惋惜的。可不能不要爹啊,原配之间的情意是另一种,也很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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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过年了,章小叶给爹写信,盼着爹回来。
章长青在研究所呆着,处于半封闭状态。
工作之余,他去药铺抓药,见到了林世贤。这是中医能手,对治腿很有帮助。他拿了药膏每日涂抹,伤腿好多了,没那么疼了。
赶在“春节”前,林世君从东北回来了。
他听大哥说到章长青,就找到了省军区。
到了那里,自然见不到人。
后勤部的吴主任给保卫科打电话,李政委代为转达。章长青这才赶回军区,见到了林世君。
战友相见,格外激动。
林世君上来捶了一拳,哈哈笑着说:“长青,你的命可真大啊!”
他在后方医院也听说了那个传奇故事,惊讶了好半天。
章长青也咧咧嘴,几次受伤都是林家救治的,真是绕不开的缘分啊。
第35章 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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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 研究所放假三天。
作为工作人员,章长青随着大伙儿放假了。他本想留在院里,跟外省的技术人员一起过年。李政委说:“长青, 你回老家看看吧?”他一想也是,都知道他是本省的,执意留下来显得太特别。
章长青收拾了东西, 去后勤部报到。
吴主任说:“长青, 给你多放几天,回去瞧瞧……”
章长青也想家了, 小叶子写信催促呢。他去服务社买了一包糖果, 就搭乘运输队的卡车往家赶。
到县里时, 天已经黑了。
县武装部的同志安排了房间,还联系了一辆马车。
第二天一早,章长青就上路了。
同行的还有县里的几位同志, 都是回老家过年的。他们提着公家配给的粮油米面,说老婆孩子在家里等着, 开心得不得了。
一路上说说笑笑。
到柳沙湾时, 已是中午。
章长青提着旅行包下了车。今儿是大年初一, 到处都是放鞭炮的, 地上是红红的纸屑, 空气中满是硝烟味儿。
这让他想起了前线,不由得激动起来。
赶上饭点儿,村口的人不多。
看到有人过来,还以为是走亲戚的。这跟章长青的打扮有关。他穿着灰色制服, 系着方格围巾,看着像个公家人。
“呦,是长青回来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有眼尖的认出了章长青, 章长青笑着回应着。这半年在研究所呆着,跟着技术人员喝了不少墨水儿,也变得文气起来了。
进了村,章长青感受到了变化。
村道修整了,垫了一层砂土,平坦多了。小学校门口挂着牌子,竖着高高的国旗杆儿,正规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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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门口,章长青屏住了呼吸。
他推开栅栏门,长河和小叶子在树下玩耍,见他回来了,立马冲上来,喊着:“爹!”“四哥!”
“叶子,长河!”章长青一把搂住。
章小叶仰着小脸,瞅瞅爹,这是转业了?长河也揪着衣襟,好奇地问:“欧呦,这是毛料的?”
“哦。”章长青不便解释。
他看着小叶子,穿着花棉袄,戴着绒线帽子,个子又长高了。长河也蹿了起来,脖子上的银项圈摘下来了,小叶子在信里说给了继涵。
“长青回来了?”
章老爷子在屋檐下晒暖儿,听到动静就睁开了眼睛。
“爷爷,过年好!”章长青上前行了一礼。
章老爷子呵呵笑着,心情很好。
章怀良从堂屋里出来,抓住长青就一通埋怨,“你这个娃娃,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尽搞突然袭击……”
可埋怨归埋怨,言语间的欢喜怎么都遮掩不住。
一家人都围着长青,问长问短。
章小叶插不上嘴,就揪着爹的衣襟。章长青朝灶屋那边瞄了瞄,想过去说话。江玉梅抱着娃娃出来了,笑着说:“长青,来瞧瞧你侄儿。”
章长青瞅瞅娃娃,裹在襁褓里正睡着,小脸红扑扑的。
“这是涵涵?”
“是啊,四个月了,会认人了。”
江玉梅显摆了一下,方冲着灶屋喊:“秀儿,快出来,跟长青说几句。”
陈水秀正在下饺子,早就听见了。
她不好意思出来,就隔着窗户朝外瞅着。继霞在灶前烧锅,笑嘻嘻地说:“婶子,俺看着锅,您快出去呗!”
陈水秀探身出来,抿着嘴笑笑,又把头缩回去了。
章长青正好瞅见了,心里一热。他想说:“秀儿,我回来了”,可当着众人的面,又咽了回去。
一会儿功夫,饺子下好了。
连汤带水,一人盛了一大碗,摆在灶台上。
“爹,在灶屋里吃吧?暖和。”
章怀良请老爷子坐下,其他人跟了进来。
因为人多,大人们坐着,小娃娃们站着。
陈水秀瞅瞅长青,章长青回望了一眼,相视而笑。
爹和娘对上暗号了,章小叶这才放了心。
吃罢午饭,章小叶忙着收拾床铺。她夹着小枕头搬到外间榻上,把屋子让出来,让爹和娘过二人世界。
晚上熄灯了,章小叶听到爹和娘在说话,心里发急。怎么这么腼腆呢?不亲热一下哪行啊?
殊不知,长青和水秀在等小叶子睡着。
这些日子,他们通过书信往来已建立了某种默契。虽然不是那种卿卿我我,可彼此间的信任却在加深。要说,夫妻间的感情很微妙,就像一条小溪,只要疏通了,就会涓涓流淌。
这天晚上,不管长青还是水秀,都感到了一丝甜蜜。
这种甜蜜带着期盼,带着守望,也带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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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长青在家住了两晚上,就启程了。
县里的马车来接,连带着那几位同志一起回县里。隔几个月跟家人见一回面,这就是“公家人”的常态吧?
送走了长青,家里又恢复了平静。
可长青带来的欢喜远不止这些。出了正月,陈水秀发现自己有了变化,嗜睡、呕吐、身上懒懒的。她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
江玉梅也察觉到了,喜滋滋地说:“秀儿,你是不是有了?”
“玉梅姐……”陈水秀红了脸。
章小叶听见了,就抓着娘把了把脉。怀孕的人心跳加速,脉相是有些不同。
她不敢确定,就让娘去瞧大夫。可村里没有懂医的,镇子离得又远,去一趟得走好久。她怕娘累着,就不敢催促,心说,再观察一下吧。
章小叶列了一些注意事项,操着娘的心。
她勤快起来,不再睡懒觉了,帮着干一点家务。还让爷爷做了几把扫帚苗刷子,有刷碗的,有刷锅的,不让娘摸凉水。
到了三月,早孕症状越发明显。
陈水秀接连呕吐,吃不下东西,人也瘦了。江玉梅有些担心,就让长志送水秀去瞧瞧。
这天一早,章长志拉着架子车,驮着水秀和叶子去七里店。
到了林记药铺,林老先生把了脉,笑着说:“闺女啊,恭喜你,有喜了。”
听到水秀食欲不好,就提笔写了一个方子。
章小叶踮着脚尖瞅瞅,都是开胃的,类似于食补方子,对胎儿没啥影响。
从药铺出来,就直接回家了。
怀孕未满三个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便是娘家也先保着密。这种说法没啥依据,更多的是一种经验。可能是早孕阶段,孕妇的情绪、饮食、环境对胎儿有影响,也容易诱发流产等等,还是小心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