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人家找上门来瞧病也不会空着手。事后都拿点东西过来,鸡蛋、鸭蛋、鹅蛋,都是自家养的家禽下的,不收人家就生气,说啥也要搁下。
“姐,吃鸡蛋喽!”
继国和继军高兴坏了,他们家没养家禽,总是眼馋别人家的,现在隔三差五就有人送鸡蛋,都快忘了是困难时期了。陈根发一家也沾了光,吃不了的鸡蛋就送过去。
“欧呦,当医生就是吃香啊!”
陈根发呵呵笑着,夸着叶子。
章小叶抿着嘴,颇感自豪。
自古以来,大夫就受人尊重,待遇也不错,当然御医除外。现在搞卫生下乡,属于社会福利性质,不存在医患关系,哪像后世那样搞什么市场化,看病贵得要死,弄得医院和患者之间跟仇人似的?
想想也是,定位不同,效果也不同。
六七十年代那么困难,都建立起了公费医疗体系。国营单位有卫生室,职工看病不要钱,药价很低,小毛小病卫生员就解决了。遇上大病住院,单位可以报销,不用自家花一分钱,还有生活补助。农村也有了基本医疗,赤脚医生背着药箱走在田间地头,卫生院向社员们敞开了大门,看病吃药不用花钱,为人民服务不仅仅是口头上,更体现在了实际行动中。
这一切都来自公有制,靠着国营和集体经济发展起来的。
这是制度的优越性,人民当家作主,提倡的是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培养的是主人翁意识。虽然物质生活还很匮乏,可精神上却很满足。
*
暑假里,继文、继霞参加“支农”活动去了。
这是学校组织的,由老师带队领着学生下到田间地头支援农业生产,还办了学习班给社员们上课,颇受欢迎。
县高也有“支农”活动,章小叶没有报名。心说,在医院实习也算数吧?反正,她没闲着,开学后交作业,就把送医下乡的情况汇报一下。
几个娃娃都不在家,长河也没回来,说是下连队了。
江玉梅觉得冷清,就找到水秀说话。
“瞧瞧,娃娃们大了,见个面反倒难了?还是小时候好啊,都扎在娘的身边,一到吃饭就围上来,跟喂小鸡似的……”
“是啊,明年夏天叶子也要参加高考了……”
陈水秀叹了口气。她跟玉梅一样,既希望娃娃们考上,又不想娃娃们离开。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有得到就有失去。像长志去县里挣工资,就跟玉梅过起了两地分居的日子,事事不能两全,知足者才能常乐。
就在这个时候,一对青年男女回到了家乡。
二十五岁的章继业带着对象回来了。他穿着白短袖衬衣、蓝裤子,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身旁站着一位面容娟秀的女孩子,穿着白短袖、蓝布裙子,梳着两条麻花辫,气质怡人。
进了章家小院,章继业跟爷爷、太爷爷打了招呼,就进屋跟娘说话。
“娘,这是苏云,跟我是大学同学……”
“呦,闺女啊,快坐下,快坐下……”
江玉梅高兴得合不拢嘴,继业到底没忘了家乡啊。
大学毕业后,继业就留在了省城,说是什么科研所,不能随便离开,一年甚至见了不了一回面。可这个娃娃常常写信回来,讲讲省城,说有机会了把爹娘接过去,好好逛逛。
章继业望着母亲,说着话儿。
他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穷,为了节省粮食就留在了三爷爷家,也因此改变了他的一生。如果不是去县里,恐怕也考不上大学,跟苏云也见不到面吧?
“娘,我跟苏云打算“国庆节”结婚,单位里办集体婚礼……”
“集体婚礼?好啊,现在都兴这个……”
江玉梅一改老思想,随了继业的心意。
她瞅着苏云模样儿周正,说话细声细气的,一看就是个好闺女。她很喜欢,就拿出十块钱塞到苏云手里,说:“闺女,拿着……”
“大娘,我不要。”苏云摆着手。
“闺女,拿着,这是一点心意……”
正推让着,崔氏进了门儿。
“云儿,你大娘给的就拿着,这是见面礼儿,俺们老家就兴这个……”
崔氏毫不客气,就替苏云收下了。
“继业啊,跟你大娘说几句,一会儿骑车去镇子上,给你四婶也报个喜儿!”
“好咧,我这就跟大娘借车。”
章继业一边答应着,一边冲着江玉梅挤挤眼。江玉梅会意,就去屋檐下推车,章继业忙说:“大娘,我来。”
趁着崔氏不注意,章继业把一卷钞票塞到江玉梅的口袋里。
“继业……”
江玉梅想往外掏,章继业摆摆手,朝崔氏那边扫了一眼。
江玉梅怕给继业惹麻烦,只好收下了。
“继业,天不早了,赶紧出发吧!”
崔氏朝这边狐疑地瞅了一眼。她跟着过来,生怕继业跟这边多接触,可继业大了,到底看不住了。
送走了继业,江玉梅从口袋里掏出那卷钞票。
五张大团结,崭新崭新的,她嘴里说着:“这娃娃手真大”,可心里喜滋滋的。不是为了钱,而是那一份孝心。
章继涵好奇地瞅着。自打继业哥进门,他就粘在后面。
“娘,继业哥还回来吗?”
“回来,娘赶紧做饭……”
“娘,俺听二牛说继业哥是俺二哥,小时候给三爷爷家了,就不是您儿子了……”
“继涵,可别瞎说,让你三奶奶听见了,又该跳脚了……”
江玉梅摸了摸继涵的脑袋。
甭管到了啥时候,继业都是她儿子,谁也改变不了。想着继业就要成家了,得赶紧弄两床被子,这是做娘的一片心意。
到了镇子上,章继业带着苏云找到邮电所。
陈水秀刚下班,正扎着围裙在棚子里做饭。见继业来了,是又惊又喜。
“继业,你娘前几天还念叨你呢!”
陈水秀把人让进屋里。章继业打量着屋子,说:“四婶,这屋子也够狭简的。”
“可不是嘛,所里房子紧张,能分到单间就蛮不错了。瞧这棚子是去年搭的,可以做饭存放杂物……”
说话间,章小叶回来了。
看到继业哥带着对象,就使劲儿瞅了瞅。一转眼,继业哥都要成家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章小叶问了省城的情况,还打听了一下医学院。
“叶子,好好复习,争取明年考到省城去……”
章继业和苏云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告辞。
陈水秀赶紧拦着:“继业,你跟苏云在这边吃……”
“不了,我娘做了饭,等着我们回去呢。”
陈水秀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塞给苏云。苏云说啥都不要,陈水秀说:“这是规矩,就收下吧。”
苏云接住了,可随手给了继国和继军。
“继国,继军,这是姐姐给的,用这个买铅笔、本子……”
俩娃娃笑嘻嘻地收下了,章小叶赶紧去夺。不等陈水秀追上来,章继业就带着苏云骑车跑了。
第50章 家事
*
在老家住了一晚, 章继业和苏云回了省城。
江玉梅的心也跟着去了,一连兴奋了好几天。
她憋不住话儿,就跟水秀说:“秀儿, 继业说办婚礼请俺们过去,在省城好好逛逛,你说, 俺要不要去啊?”
“去, 当然要去啊。”陈水秀笑眯眯的。不过,这个俺们指得是长志和玉梅, 不包括她。
“那……那长瑜和秀云会不会说啥?”江玉梅有点犹豫。
“说啥?你跟长志是继业的亲爹亲娘, 去瞧瞧不是应该的嘛!”
“呃, 那俺就去开开眼界?”
江玉梅下了决心,打算出趟远门。长志一回来,就跟长志商量。长志自然很乐意, 说咱们带上爹和继涵一起去逛逛。
章怀良怕路上花费,就推让道:“长志, 大老远的, 爹就不去了, 你跟你媳妇代表一下就行……”长志也不勉强, 说:“爹, 咱家里还有几斤粮票,回来了给您捎点好吃的……”
章老爷子听见了,就叨叨着:“怀良啊,爹还没去过省城哪……”
“爹, 您一把年纪了,跑那么远做甚?”章怀良赶紧劝道。
“做甚?俺不是想去瞧瞧嘛!”
章老爷子翻了翻眼,嘟噜着:“继涵都能去, 俺为啥不能去啊?”
江玉梅一听,吓得再也不敢吱声了。不是她小气,实在是老爷子年纪太大,都八十了,可那脾气还跟小娃娃一样。
接下来,就开始准备了。
江玉梅去镇子上弹了棉花,套了两床被子。又把织好的粗布拿出来,说做两条床单子让继业铺着,冬天暖和。
继宗媳妇瞅见了,就跟继宗抱怨着。
“哎,继业不是打小就过继给了长瑜嘛,咋还给他准备东西啊?”
“咋了?不就是两床被子嘛,这都看在眼里了?”
继宗是个老实人,可脑子并不糊涂。他跟继业一起长大,从未把继业当外人。
继宗媳妇不乐意了,跟继宗吵了一架。江玉梅听见了,就隔着窗棂子说:“继宗,咋又惹你媳妇了?快去哄哄”。继宗也不辩解,也未跟媳妇说话。
继宗媳妇憋着劲儿,晚上睡觉不让继宗上床。继宗一赌气,就掂着席子睡在院子里,用床单子蒙着头。
江玉梅听到动静,朝外瞅瞅。
心说,继宗媳妇太不像话了,继宗一个星期才回来一趟,连媳妇的边儿也没摸着?她没好气儿,就抬高了嗓门说:“继宗,院里蚊子多,熏一把艾草再睡……”
继宗爬起来,熏了一把艾草,狼烟咕噜的,呛得直咳嗽。继宗媳妇也不吱声,跟没听见似的。
江玉梅越发不痛快了,跟长志说:“这媳妇咋了?想上天呢?”长志压低了嗓门,说:“这不都是你惯的?一点婆婆的架子都没有,那媳妇还不翻天了?”
“去,谁惯的?”
江玉梅嘴上不承认,可心里明白。
继宗媳妇一向泼辣,继宗总是让着她,可让来让去都蹬鼻子上脸了?当初,觉得继宗腼腆,就给继宗说了个厉害的,可谁想到这媳妇越来越不懂事了。
这一晚,江玉梅没睡好。
第二天起来,脑子昏沉沉的。她进灶屋做饭,对着锅灶发了会儿呆。继宗也起来了,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压水井里,“吱扭吱扭”地压起水来。
江玉梅瞅着继宗,见他脸上被蚊子咬了几个红包,一阵心疼。
“继宗,跟你媳妇说句话儿,主动点……”
“娘……”继宗脾气很倔,觉得自己没错。
继宗媳妇也起床了,拉长了脸不说话。
江玉梅心知不对,跟长志说:“唉,继宗媳妇怕是有想法了……”
“啥想法啊?不要瞎胡乱猜……”长志知道继宗孝顺,可继宗不当家,跟他媳妇拗着也不是个办法。
章怀良也瞧出来了,把长志拉到屋里悄悄地说:“娃娃大了,该分家就分吧。”
章长志舍不得,想再等几年。可继宗媳妇铁了心,直到继宗走都没说一句软话。继宗也跟媳妇别上了,瞪着眼不肯低头。
这件事就像导.火索,弄得一家人别别扭扭的。
江玉梅也有了分家的想法,就跟水秀叨叨了几句。
“唉,继宗媳妇怕是盯着继文、继涵呢,生怕吃了亏……”
“玉梅姐,小一辈的哪跟咱们一样?想法多着呢……”
陈水秀也颇为感慨,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亏得继国和继军年纪还小,不用操那么多心。
章小叶在屋里写实习报告,恰好听见了。
她想跟娘说,时代变了,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该分家就得分家。就像爷爷当初那样。不然,跟大娘一家也不会处得那么好。这是自然规律,谁也违背不了。
*
转眼过了暑期,要开学了。
趁着继宗回来接叶子,江玉梅透了点口风,说:“继宗啊,眼瞅着三个娃娃都大了,你爹说,给你在县里安个家,让你单门立户过日子,老家这边也给你留间房……”
“娘,俺是长子,俺不分家。”继宗直摇头。
“真是个傻孩子……”
江玉梅心知不分家怕是不行。
瞧瞧继宗媳妇回了趟娘家,腰杆子就挺起来了。亲家母也发了话,说俺闺女受委屈了,一家五口憋在一间小屋里,伺候公婆不说,还要伺候爷爷、太爷爷,真是受累了。亲家母这话说得不地道,可她不想反驳,凡事要留有余地,撕破脸就不好了。
这一吐口,继宗媳妇有了笑模样,跟继宗和好如初。
江玉梅去了一块心病,也格外踏实。
开学了,章小叶背着一口袋粮食去了县里。她上高三了,得用功了,可学校却搞起了“支工” “支农”活动。
赶上秋收,全体师生都下地抢收。
章小叶掰了两天玉米,手都磨出血泡了。她用手绢包着,咬牙坚持着。她本想偷个懒儿,可这一回分了两亩地,完不成任务不行。学校里是看表现的,她要留个好印象,不能影响到高考。
章小叶起早贪黑,还是没完成任务。
最后,班里的男同学上来帮忙,七手八脚就把玉米收完了。干农活儿可真累啊!章小叶瘫在田埂上,一动不动。心说,这种锻炼让人印象深刻,也真正体会到了劳动的艰苦和粮食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