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因为孩子本家的近亲都不肯抚养他们, 哪里轮得着他带走。
舒月折返回去找程山, 士兵们正在训练,偶尔发出几声震天响的口号,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大声吼,或者走得离他太近。
她挥挥手,确定程山能看见她了, 就站在旁边等。
“你找我?”程山走过来, 刚才还无视自己,这会又来找他,更加疑惑。
舒月道:“嗯。家里来客人了。是孩子的亲戚。”
程山蹙眉:“谁?”
舒月转述王大嫂的说法, “在家门口等着,说是程白杨、程白鹭的大伯和三叔。”
程山意外,随即脸色黑下来:“等我一下。”
他又跟那人交代了两句便往回走。
舒月问他:“你知道他们来干什么吗?”
程山:“不知道,应该不是单纯来看孩子的。”
“那你怎么打算?”舒月是因为嫁给程山而做了孩子的后妈,这种情况下,她想先听听程山的意见。
程山情绪有点复杂,这些人毕竟是他那位战友的兄弟,可想到他们当初对两个孩子不闻不问又心塞,轻不得重不得。程山在想,如果他那位战友在世,知道自己的亲兄弟这样对孩子,会怎么做?
他记得,他提起儿子的时候一脸的幸福,那种表情是极柔和的,挂在一个刚硬的男人脸上,让人不自觉受到感染。后来他妻子难产,月子没坐完就去世了,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颓丧,但孩子依然是他的希望。
程山想,他最大的愿望,应该就是希望孩子长得好,过得好,以后有个好前程。至于亲兄弟,大概会心寒吧。
至少他替他心寒。
“先保住秘密,别让孩子知道。看看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顿了顿又问:“你呢?希望孩子走吗?”
问完了意识到什么,立刻有些后悔。他怎么能怀疑她呢。
舒月脸色微变:“你希望我希望孩子走吗?”
程山怔了几秒钟,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看着她露出的半截白皙的胳膊,头发还半湿着,眉头又蹙了起来:“你这是怎么搞得?还穿这么少,不怕感冒啊。”
收到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舒月心里怨怪他刚才对自己的怀疑,不想买账:“你管我?”
程山低低的说了声:“回去先换身干衣服。”
舒月不太想理他。心想,她是后妈,他也是后爸呢。
后妈怎么了,看后妈就一定要加一层“视孩子为眼中钉”的滤镜吗?
这段时间自己带孩子带的怎么样,他难道眼瞎么?问出这种话,真有点心寒。
说到这两个孩子,既然她当初接受了他们,就没想着反悔。她是想好了各种结果,能够接受最坏的结果才嫁给他给孩子当后妈的。
这段时间相处起来,她觉得现实比预想的要好很多。
至少日子没那么不堪,还挺乐呵的呢。
知道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之后,也没想过那种要把他们打发走,跟他过小日子的桥段。
而且她跟他们,包括舒兰跟他们,也都有了一定的感情。
如果真有亲人能好好抚养他们,她也不拦着人家团聚。可如果那些人不是真心,而是有所图谋,两个孩子到时候过的不好的话,她宁愿让他们继续留在这。
一方面是帮程山继续报恩,另一方面她也不想生孩子。
至于两个孩子,如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幼小的心灵大概会留下大大的创伤吧。也许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知道,但不是现在。
他们带着孩子回家,一路上舒月也没怎么理他,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应付堵在家门口的那帮人。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家门口有一帮人或坐或蹲,东张西望的在等人。一共两个男人、两个女人,年长的那对应该是程白杨的大伯大婶,年轻的就是他三叔三婶。还有三个孩子,一个瘦瘦高高的大男孩看上去十六七岁,一个围在地上玩的小男孩看上去比程白杨小点,还有个小女孩应该两岁左右。
年轻女人看见他们,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哎哟,可算回来了。杨杨,你还记得三婶吧?还有鹭鹭,都长这么大了!”说话带着点地方口音。
程山把程白鹭抱了起来。舒月开门,眼神扫了一圈,脸上挂着女主人的温和笑容:“走,大家进去说话。”
程白杨不高兴了,指着地上的小男孩:“爸爸,我不想和他玩,他以前抢我东西。”
程白鹭对他们没印象,但是这些人给她的印象不好,她不喜欢,“爸爸,他们是谁啊?”
年轻的女人抢着过来拉她的手:“我是你三婶,他们是你大伯大婶,三叔……”
程白鹭嫌弃的甩手,将小手缩在怀里。
“各位大哥大姐,快进屋,进屋再说。”舒月打断了她,又跟程白鹭解释,“是咱家亲戚,咱们先进去换身衣服,走。”
年轻的女人盯着孩子看,又发现了什么,“这是咋搞的?孩子身上怎么都湿了。孩子小,可得看好啊。”
舒月不搭话,继续招呼人往里走。心里却忍不住骂她:“我看的不好,你怎么不看?当初不是你们不管啊,现在跨越了千里来责难我了?!有什么资格?”
舒月让他们在外边等一下,她和孩子们都把衣服换了,她给陈洪泽也换了身程白杨的衣服,然后让程山带着三个孩子,先把陈洪泽送回去。
“孩子咋走了呢?”刚才说话的女人不知道这是啥意思,有点冲动想把孩子拦下来。
程山有点不放心她一个人,但知道孩子在这说话不方便,最后还是照做了。
舒月把卧室里的包、稍贵重些的物品都收好锁起来。出来以后,语气柔和道:“各位大哥大姐你们进去坐吧,他们送一下那个孩子去,那是我们司令家的孙子。”
几个人听说司令,又看看陈洪泽。总知道司令是个大官,觉得这小娃娃也不寻常。
来了即是客,还是与程山与千丝万缕联系的战友的亲兄弟,舒月觉得也不能怠慢。她先去厨房烧水。
几个人走进来,眼睛在屋子里乱转。大男孩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好像是有人逼着他来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两个小孩稀奇的走来走去。
舒月找了几个杯子给他们倒水,介绍自己:“我叫舒月,名义上是两个孩子的妈,你们是?”
他们看舒月,年纪轻轻长得还挺好看,这样子一看就不能吃苦。
再看那俩孩子那样,衣服都湿了,究竟会不会带孩子,是能给孩子当妈的人吗?
不过这房子、这院子比他们老家好多了。再看他们穿的衣服,连个补丁都没有,肯定挺有钱的,这家条件差不了。
看来是来对了,总不能白来。
年轻女人介绍说:“我是他三婶叫张秀菊,这是我大嫂王友英,那是我男人程全胜,那个是我们大哥。”
“那你们来是有什么事儿吗?”舒月仔细打量她,大嘴小眼睛,皮肤有点黑,穿着偏襟蓝色碎花薄衫和黑色裤子,一身衣服看上去很旧,不显干净。其他几个人穿衣服也不讲究,离得近了能闻见身上有股子难闻的味道。
张秀菊说:“大妹子,你这么年轻,又长这么好,怎么来给人当后妈呢?没想过自己生几个?”
舒月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要不要孩子关他们什么事儿,不过不能被他们带乱了节奏,于是问他们:“你们这次来,是来看孩子的?”
说话间,小男孩推开房门就爬上了程白鹭和舒兰的床,已经上了梯子。
舒月赶紧过去拦截,两手一抱,把孩子拽下来,“不能上去,走,去客厅玩。张大姐,把孩子看好。”
张秀菊不乐意的低声嘟囔:“小孩子玩呢,又坏不了。”在她背后翻了个白眼。
舒月不理她,把房门都关上。
年长的女人叫王友英,她本来觉得这大妹子柔柔弱弱的,不像是厉害的主儿。刚才一把把孩子拽下来,看来还是个有脾气的。她柔声道:“孩子爷爷奶奶不在了,我们准备把孩子带回去。”
“是让孩子回去披麻戴孝哭丧呢?”舒月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父母不在了还没下葬的样子,这里有说的冠冕堂皇。
王友英说:“不是,虽然他们爹妈不在了,可也毕竟是老程家的子孙,我们想把他们带回去。”
他三叔程全胜附和道:“是啊,我二哥虽然不在了,可好歹留下了后。”
舒月觉得没这么简单,“领回去以后呢?你们准备谁管他们?”
王友英说:“我们商量好了,两家轮流看着,不就是俩孩子么,添双筷子的事儿。”张秀菊附和:“对对对,轮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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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年都往外推的烫手山芋,突然就变成了香饽饽,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缘故。
舒月不想跟他们绕弯子:“两年前他们也是你们老程家的子孙,两年前也是添双筷子的事儿。大哥大姐,你们怎么现在突然想起来要养他们了?”
他们没见过有人能把难听的话说的这么柔声细语,脸上还没丝毫怨气。
可毕竟是骂人缺德的意思,他们的脸色立刻变得不好看。
程全胜结巴道:“我们这不是……不是来接他们了吗?”
舒月也不知道这些人脸皮怎么这么厚,揶揄道:“火车票、轮船票也不便宜吧?”
他三婶张秀菊立刻说:“是啊,花了好几十,一路上累死了都。”程全胜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示意她别瞎说。
舒月接过话来:“是啊,路上很辛苦。孩子这事儿我是大概了解的。你们说要带孩子走,如果带回去好好抚养,我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你们是他们的亲人。父母不在了,除了爷爷奶奶,你们就是血缘上跟他们最亲的人。”
几个人一听,这就是他们的底气啊,神色都放松了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脸色大变。
只听舒月又说:
“两年前你们在哪儿?”
“那时候你们跟他们离得很近,几百米的路都没办法去接他们。现在走了上千里的路翻山越岭的来接他们?”
“这是图啥?就图坐个火车,坐个轮船?”
“再说了,你们把他们接回去,轮流管,小小年纪就要开始流浪?”
他三叔程全胜脸色一黑,“怎么是流浪呢,在自家总比别人家强……”
“所以,你们大老远来,到底有什么事儿?”舒月不想跟他们绕弯子,单刀直入问他们,并观察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孩子的大伯程全忠一张面瘫脸,一直没说话。其他人脸上有犹疑、闪躲、想开口说什么又不好意思……
舒月一看就知道肯定另有隐情,只不过他们羞于启齿。大概率是为了钱,能是什么钱呢?家里的屋产,还是什么别的钱?
他三叔程全胜故意挺直了背,坚持说:“没、没什么事儿……我们程家的孩子,领回去还得经你同意了?”
他三婶张秀菊被这么一通抢白揶揄,心里早就被激怒了,这会也忍不住说出了口:“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霸占了他们爹的抚恤金,以后每月还能领钱,这天大的便宜都让你们给占了。”
果然!是为了钱,可抚恤金的事儿她还真不清楚。按理说,都好几年了,抚恤金早就发下去了。他们意思是说,程山拿了这笔钱?每月领钱,又是什么钱?
这些问题她还不清楚,得等程山回来问问清楚。
不过即便是程山拿着,替孩子保管也是理所应当。程山根本不可能图谋那点钱。
但是这帮人,他们的目的就不这么单纯了。无利不起早,领钱肯定是比养孩子更划算的一笔交易。
他三叔程全胜拍了一下自己老婆的胳膊,责怪她乱说话,一时心虚的无地自容,觉得又说不过舒月,干脆摆摆手:“我不跟你一个女人家说,我等那个当兵的回来再说。”
舒月一听贬低女性的话就很生气:“女人家怎么了?不说就算了,你们自己大老远堵到我家门口,又不是我逼你们来的。不行就请回吧。”
他大婶王友英观察了半天,发现舒月伶牙俐齿,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柔弱好欺负,想必在家里也是能做主的。而且她听到他们要带走孩子,并不高兴。好像还真是个真心对孩子的后妈。而且他们的本意并不想多养俩孩子,不想劳那份心力。
她知道,三弟两口子也是这个盘算,主要是想领钱。到时候真把孩子带回去了,那还真是个麻烦事儿。
她看舒月急了,赶紧软了软说:“大妹子,你别生气。咱们有话好好说。”
她又说:“大妹子,那我就跟你说了吧。我们不像你们,都是穷苦人,自己家孩子都吃不饱,实在没办法再养这俩孩子,所以前几年才没收留他们。这个你能理解吧?”
舒月心说不理解,没接她的话茬。
听王友英继续道:“我们爹娘走了,他们之前定月领一笔什么钱,是烈士的什么费。现在上面说让孩子领,可孩子不回去就作废了。那不是浪费吗?所以我们想啊,把孩子接回去,我们就用那钱养他们,毕竟是二弟的骨肉。”
脸皮可真厚,明明是他们自己想领那笔钱,最后还要给自己龌龊的想法找个高尚的理由。
“关于抚恤金的事儿我不清楚,但是即使有的话,也应该归两个孩子。待会我问清楚,咱们再说。”舒月准备等程山回来问问情况再做决定。
不过趁孩子回来之前,她还得把一些原则讲清楚:“各位大哥大姐,有一点我得说在前头。孩子现在还小,很多事儿用不着知道。你们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跟我说,不许跟孩子乱说话。如果你们真当他们是你们兄弟的骨肉,那就替他们想想,别乱说话。”
这话说得语气坚决而严厉,几个人面面相觑,王友英打了个圆场,说“行行行”,给众人使眼色。
程山送陈洪泽回来的路上问了两个孩子,“你们记不记得家里那些人?”
程白杨说:“好像记得,我就是不喜欢他们。爸爸,他们为什么来咱家?什么时候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