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月没什么看上的成衣,她打算买布自己做,正好练练手了,而且价格要便宜几倍。
谢秋珊也是一样的打算。她的布拉吉压了箱底,现在也不喜欢买衣服了,能自己做就自己做。自从家里有了缝纫机,做衣服这门手艺已经学会了。
她们走到买布的柜台前边,两个大姐正在闲聊,看见她们也只瞥了一眼,便继续聊她们的。
这个态度在国营商店很正常,她们是吃公家饭的,没有背销售业绩指标,不需要热情拉客,不需要有服务意识,顾客选好了告诉她们就行。
这是个体面工作,她们眉眼间自带一种高傲的优越感。
不过这里的布匹种类和颜色,确实比岛上的商店里好多了,挑选起来更容易。
舒月给自己选了一块绿色碎花,一块白色的棉布,找了半天程白鹭要求的红色,结果柜台大姐告诉她没有。有一种橙红色,也非常亮眼,而且很少见。她决定,就买这个颜色。
谢秋珊除了给自己和女儿买以外,还给婆婆扯了几尺灰棕色花纹的布料。
舒月好奇:“怎么这块布颜色这么老气?感觉跟你不衬。”
谢秋珊悄声说:“给婆婆的,给她做几身衣服,她快要走了。”
第30章 喜欢 激素惹的祸。
舒月能看出来她心情不错, 问她:“你婆婆怎么要走?什么时候?”
谢秋珊说:“还有十天。”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以前都是我不够强硬。她就是欺软怕硬,我要是像我二弟媳一样厉害,恐怕也不会这样。”
上次婆婆把她种的鸢尾花都给拔掉, 她气愤至极,辩了半天,婆婆还是嘴硬、死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再后来,发现婆婆偷偷把馒头嚼碎往女儿嘴里喂, 她终于忍无可忍, 直接爆发,严厉的呵斥了她,并直接挑明,“以后在家里由我做主,如果你不能尊重我, 就各过各的。”
之前明令禁止过这种喂饭行为, 婆婆压根没听进耳朵里,还说什么“小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 每次都拿她养儿子的经验说事儿。
跟这种蛮不讲理的人简直无法沟通, 每次她都气得咬牙切齿。
之前她念着婆婆是丈夫的母亲, 才一而再的给她留些情面。而且丈夫也一再劝她,他们是革命军人家庭,不能让人说闲话。
但是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忍耐,她已经认清了现实:过不到一块儿,就只能分道扬镳, 各过各的, 否则再强行磨合下去,她迟早要疯掉。
王云凤之前在老家跟着二儿子一家过,二儿媳妇脾气不好, 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厉害,对她这个婆婆一点没在怕的。到了老大家,她拿捏着谢秋珊出身不好,而且他们需要她,便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这次被谢秋珊一通劈头盖脸的呵斥,她觉得没面子、下不来台,气的找儿子告状,威胁说要回老家。
结果周有成竟然同意了。
周有成这两年一直夹在婆媳之间为难,也知道媳妇受了委屈。夫妻俩之间的话题几乎被婆媳关系、家庭琐事占据,他也烦不胜烦,早就有心思把母亲送走,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这次正好顺着母亲说,同意让她回老家。
王云凤被噎的无话可说,也不能说不走。
后来周有成为了让母亲高高兴兴的走,主动提出每月给她寄钱,让她不用跟老二一家一起过,她想了想便欣然同意了。
谢秋珊又说:“老周本来就是个孝子,不然也不能这么长时间都不肯说一句重话。我婆婆在这,我们也要给她花钱的,其实这方面没多大区别。而且那是人家亲妈,他在外边挣得多,就比他弟多承担一点,也能理解吧。他还提出为了公平,每月给我爸妈一些钱……”
舒月听了半天,第一次搞清楚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听上去确实还挺麻烦的,“好在也算皆大欢喜吧。”
谢秋珊笑着道:“要不是看你一个人还带着仨孩子,我都没勇气决定让她走。”
“我?”舒月疑惑,跟她还有关系?
谢秋珊又长舒一口气,“可能看你过得挺自在的,也想过这样自在的日子吧。”
舒月:“……”
王云凤要是知道的话,岂不是会恨死她。
舒月又问她:“那到时候你忙得过来吗?又要上课又要带孩子的。”
谢秋珊语带轻松:“再看呗,走一步看一步,你仨孩子都能带,我一个还带不了么?每天课也不多,带到学校有别的老师能帮忙看一会。”
……
她们买完了布,时间还早,便漫无目的的逛着。
走到一个卖发饰的柜台,舒月给舒兰买了一个粉色的小发卡,想了想,又多买了一个红色的给程白鹭,一个紫色的自己用。
虽然是普通的发卡,这年代却不是很常见。因为一个需要三毛钱,赶上小半斤猪肉了,舍得买的人不多。
她还买了一包最普通的皮筋才一毛钱,家里三个女人扎头发,皮筋也是日常消耗品。她记忆里原主会缠线,准备回家自己找些彩色的线缠上,这样扎头发的时候不会把头发勒疼。
谢秋珊还给女儿买了几个泥娃娃小玩具,一只是小男孩手里拿着鼓,一只是小女孩穿着彩色花衣,还有一只是开屏的孔雀……
闲逛的时候,舒月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程山,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却不觉得生气,脑海里片段性的浮现着与他相处的画面,觉得心里暖暖的,突然有点期待回家。
逛着逛着,看到一双男式黑色塑料凉鞋,脑补了一下程山穿着凉鞋的画面,觉得还不错。她拿起来看了看,又试着折了折,发现面子和底子都很软,比想象中舒服。
夏天男人脚容易出汗,在家穿肯定比胶鞋舒服很多。
一问售货员,买鞋竟然不用票。她记得程山脚的尺码,毫不犹豫就买了一双,又看到还有女式类似款式的凉鞋,也给自己买了一双。
颜色一样,材质一样,男式的简单大气,女式的俏皮秀气,情侣鞋既视感。
她看了看时间,发现还不到十一点。到了一楼,她向卖手表的柜台大哥打听:“同志,解放路怎么走?”
这个地址,在她记忆中有些模糊,不过她也只记得这个地址。
男人戴着一副眼睛,看上去斯斯文文,听到舒月温温柔柔的声音,耐心的给她指了指:“不远,出门到马路对面,然后向西走两条街就到了。大概需要走十五分钟。”
“好,谢谢你,同志。”
谢秋珊问她:“你打听解放路干什么?”
舒月没办法说实话,只能找了个理由:“我记得老家有个亲戚在这,但是不确定。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人。”
谢秋珊觉得时间还早,正好随便逛逛,“走,我陪你去,待会回码头的时候顺路去副食品商店,来得及。”
按照手表柜台大哥指的路,她们走到了解放路,发现这条路竟是一条宽阔的大街,两旁分布着十来个小胡同,每个胡同里又有好几个小院,每个小院里也不知道住着几户人家……
舒月扶额叹息,要是一家一家找下去,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真发愁。
解放路的路边上有好几拨人,都是大爷大妈坐在一起闲聊天。他们看见陌生面孔本来也不奇怪,城市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多了去了。
不过她俩长相实在是惹人注意,手里又提着个大包,像极了是落魄了来投奔亲戚的。
一个大婶主动上来搭话:“你们是来找人的?”眼神在她们脸上扫了扫,语气充满热情。
舒月不知道从哪儿找起,正想问问:“大婶,这条街上有姓舒的人家吗?”
大婶皱着眉看上去想得很费力,舒月看她表情起伏,心情又紧张又期待。一个手拿竹扇子的老大爷抬头给她们指路:“好像那头第二个胡同里有一个,新搬来的。”
舒月揪着的心兴奋起来:“大爷,那家人有没有叫舒明旭的?您知道那个人多大了吗?”
舒月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爷爷奶奶的出生年月,推测现在大概二十五岁左右。
大爷摇了摇头:“不知道,不熟。”
她道了谢以后,便走到第二条胡同里,又抓到一个路人大姐问,大姐给她指了指是第三个小院里。
到目前为止貌似都挺顺利的,舒月觉得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很重,扑通扑通,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
小院的门开着,她径直走了进去。院子中间的石桌子旁围了几个老大爷在下棋。
一个穿着灰蓝色短袖薄衫,两鬓发白的老大爷朝门口的方向,看了她们一眼,舒月走过去问他:“大爷,这个院子里有姓舒的吗?”
大爷看着她笑:“我就是啊。你找谁?”
旁边一个摇扇子的大叔说:“他就姓舒。”
听到这话,舒月看了看刚才的大爷,瞬间觉得很失落,年龄不符合。
不过转念一想,又涌起了希望,问大爷:“您儿子多大了,是不是叫舒明旭?孙子多大了?”
大爷依然保持着热情的笑容,笑得她心里直紧张,还问她:“你找谁?”
舒月一脸愕然,这老大爷怎么看上去怪怪的。
旁边大叔解释:“这老头糊涂的厉害,他看谁进来都是这句话。”
院子里又走进来一个小伙子,喊老大爷:“爸,走,回家吃午饭。”
果然,老大爷咧嘴笑笑,朝小伙子说:“你找谁?”
小伙子无奈摇头,拽着他回家。
……
舒月打量着眼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快速上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穿着宝蓝色背心,手里拿着一个篮球,看上去出过汗、红光满面。他警惕的看看舒月,“干嘛?”
舒月定了定心神,柔声道:“我帮奶奶找亲戚,听说住在这条路上,我就找到了这里,就是我没见过,只知道名字。”
小伙子依然警惕:“你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舒月真诚的答道:“舒明旭。”
小伙子抬了抬下巴,“不认识,我们家没人叫这个名字。你找错人了。”
小院里石桌旁种了一棵合欢树,六月份花开正好,合欢花的形状非常别致,白色、粉色渐变,像蝴蝶又像扇子,毛茸茸的。微风吹拂,花朵随树枝摇曳生姿,飘散出淡雅的清香。
舒月心里有些失落。
快中午的时候,她们在附近国营饭店点了两个菜,一人要了一碗米饭吃。一个烧豆腐,一个茄子炒肉,整顿饭舒月都吃得心不在焉。
那时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给她讲他们小时候的事儿,每次她都有点敷衍,并不爱听那个贫穷年代的故事。此时却无比后悔。
脑子里只有一个解放路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是哪几年曾在这里居住,也不知道七零年的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如果能知道他们年轻时的一些经历,或许就会有更多的线索。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压根就不在一个世界?自己所穿的这个世界完全是虚拟的?
但是现在这个七零年的现实世界,明明是九零后的她在历史课本里学过的。正因为两个世界有很高的重合度,她才觉得有可能找到自己的亲人。
去码头的路上,她们去了副食品店,舒月买了两包桃酥、一盒绿豆糕,还买了一桶麦乳精、两瓶桔子罐头。
还意外发现了新华书店,突然想到了给程白杨是六月十八号的生日,买了几本小人书当礼物送他。此外,她还给自己买了几本小说:《静静的顿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准备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
书店里书籍的种类不多,基本上就是主席语录红色文学、小人书,以及少量的苏联文学,连四大名著都看不到。
下午快五点的时候回到家,发现院子里大变样!
原木色凉亭矗立在菜园子边上,四根柱子支撑,底部被承托起来,还设计了两级台阶,外观清爽漂亮。三个人纯手工能做出这样的效果,她满意极了。
除了凉亭,她还一眼看见了搭在正屋最东边房檐上的木头梯/子。
小院慢慢变成了她想象的模样,心情突然大好。
正在喂小鸡的三小只,看到舒月提了一大包东西回来,都飞快的跑过来,一脸兴奋和期待。
程山从屋子里出来,注视了她几秒钟,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包。她也没拒绝,干脆的递给他。
等拆开以后,程白杨嚷嚷着要吃绿豆糕,程山给每人分了一块,又开了一瓶糖水桔子罐头大家分着吃。
程山给她递了一个勺子,她吃了几口之后,程山竟然拿过她的勺子吃了起来。
舒月记得,他以前明明很嫌弃别人用过的碗筷。
现在竟然用她的勺子,岂不是相当于间接接吻了?
她用余光瞥了几眼,发现程山平静的没有丝毫异样。
孩子们边吃边喝,好奇的察看包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舒月把发卡拿出来,让她们自己挑颜色。程白鹭选了一个红色,笑眯眯的捧起来左看右看。舒兰喜欢粉色,也高兴地仔细端详。
舒月把小人书和小说先收了起来,布料也收了起来。
她把两双凉鞋拿出来,男式的那双递给程山。
程山接过去,心中微动,问她:“给我的?”
舒月点点头,把女式的也拿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也有,你看,咱俩的差不多。”
程山看着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双鞋,瞬间明白了什么。
不过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微妙。
晚上睡觉的时候,程山强行把她拉入怀里,轻声说:“谢谢你给我买鞋。”顿了顿,又用哄她的语气说:“行了,我不提什么要求了。别生气了。”
被冷落了这么长时间,他心里难受的不是滋味,一颗心全吊在她身上。今天索性请了假,把她之前交代的梯子和凉亭都做好了,想给她个惊喜,顺带在家看孩子。
她抬眼看他,发现那双自带锐气的丹凤眼里,此刻泛着柔情蜜意。与他平时对待下属锋利和冰冷的态度完全不协调,若不是亲眼看见,真是难以想象。
其实白天的时候她就已经不生气了,她回想了一下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自己也有判断。她知道,他绝不会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人,只是昨天不知为什么,莫名的就是要把问题上升到原则的高度,就想跟他较真,就想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