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院子里准备出门去副食品店,这才想起了程白杨。
程白杨不爱看女孩子打扮,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耍醉拳。他从程山教给他的军体拳里,自己演练了一套醉拳出来,演给小鸡们看。
醉拳是舒月给他起得名字。说是醉拳,其实就是军体拳做得实在不成样子……不过对于这个别有新意、听上去有点厉害的名字,他对自己的拳法表示很骄傲。
舒月带着孩子们出门,被隔壁王大嫂撞见了。王大嫂刚一看到他们一家四口就惊讶的合不拢嘴,“你们这……妈呀,穿成这样,是去干啥?”
舒月知道他们的穿着在岛上属于亮眼的,可这也是普通的布啊,总不能为了迎合别人故意做些丑衣服穿吧。
美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女孩子爱美,穿得好看有什么不对吗?
舒月装作平平常常的样子,笑笑说:“王大嫂,我去买菜。你吃过饭啦?”
王大嫂是个粗粗拉拉的性子,她没听出这是寒暄,于是如实的回答:“这都几点了,当然吃过饭了。让我看看你这衣服。”说着便凑过去,在舒月和两个小姑娘周身转了一圈。
舒月以为她这是觉得自己衣服好看,便让她看。
没想到却听她说:“不得了,你这领子做得不对,你这上衣和裤子腿这么宽,浪费布吧?”
舒月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一条洗的发白的黑裤子,一个黑灰色暗花纹、袖口都快磨破的侧开襟短袖……
对一个没有审美的人,简直白瞎了这身衣服。
舒月毫不犹豫的说:“我这衣服好看、凉快、我喜欢,穿上高兴。”再看看她壮实的身材,继续道:“我瘦,不费布。要是大嫂你,可能就得多买几尺布了,那是有点浪费。”
王大嫂被噎的无话可说,心里还是嘀咕着,没人这么做衣服,真浪费布。不过她看舒月脸色压根没有一点不愉快,实在是这笑容太正常了,她愣是没听出来对方对自己的挖苦揶揄,心里一直感慨:舒月一个大姑娘,过日子真是没经验。
自从发现和王大嫂聊不到一块,舒月就刻意的减少和她聊天。“王大嫂,我急着去买菜,我先走了啊。”
她没想到王大嫂脸皮挺厚:“你等等我,我也去。”
王大嫂大步流星,走进院子,把篮子挎在胳膊上走了出来,连门都不锁,去紧追舒月。
一路上,他们这一波人吸引了不少目光。
这个时间点,军属们的基本活动都是去买菜。
他们看到王大嫂、舒月和三个孩子,都不由得多看一眼。
第一眼觉得王大嫂和舒月他们站在一起,画面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就好像是一群花孔雀旁边站着一个异类……
忍不住再一眼,发觉舒月和两个小姑娘不仅长得好看,身上的衣服更是好看。
有些人心里暗戳戳的想,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自己要是能穿上这么好看的衣服,一定也能这么好看。
有几个大嫂直接走过,其中一个忍不住搭话:“你们这衣服真好看,是买的吧?”
舒月笑笑说:“自己做的。”
另一个大嫂竖起大拇指:“手真巧,怎么做的这么好看。”眼神不自觉上下扫视起来。
王大嫂又看看舒月穿的衣服,看看其他人,再看看自己,大家都穿的黑色直筒裤子,就应该穿这种裤子。“哎呀,这衣服看着就浪费布,不实用。”
一开始搭话的大嫂说:“你不懂,人家这叫洋气。我要是能做这么漂亮的衣裳,我也想穿。”
王大嫂心里咯噔一下,大家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跟程白杨打招呼,是程白杨通过陈洪泽认识的新朋友。
他妈妈也跟舒月打招呼:“我是吴团长家的,叫我吴大嫂就行。”
舒月对她没什么印象,看着眼前三十多岁、气质中透着实在的妇女,礼貌的淡然一笑:“吴大嫂,你也去买菜?”
吴大嫂“嗯”了一声,盯着她身上的衣服:“你这是自己做的?”
吴大嫂之前听说过程山带来的媳妇漂亮,还听说过她一手好厨艺,连部队食堂伙食水平都跨了好几个台阶。后来儿子和程白杨成了朋友经常一起玩,对于她家里的事儿也慢慢知道了不少。比如他们家养了小鸡,做了什么好饭……
尤其是程白杨生日吃的那个“啃的鸡”,她儿子吴大强听了以后嚷嚷着要吃,家里的红烧鸡块都不吃了,就让她做那种鸡肉。
她还想着什么时候去跟程白杨的后妈去学一学,这次终于遇上了。
“嗯,自己做的。”舒月看出来她对自己的衣服很感兴趣,这次肯定对方是在夸赞自己。
吴大嫂心里想着就说出来了:“我能不能跟你学学?”
有些人不知道深浅,舒月原本害怕别人直接让她帮忙做,听到对方说“学学”,顿时放轻松,答应下来。
到了下午果然吴大嫂来了,拿了六个西红柿、三条黄瓜,还带了一块布料过来。
看样子是个实在人,不是那种纯粹的空手套伸手党。
舒月看着她拿过来这块蓝色碎花布,觉得花色也还行。吴大嫂五官端正,双眼皮,眉毛比较淡,皮肤也算是白的,身材中等,她穿这个花色应该不错,能做出效果。
舒月告诉她衣服跟普通的衣服区别在哪儿,“裤子主要是裤腿做得稍微宽一些、稍短一点。夏天凉快。上衣就是这个领子做得尖一点。”
吴大嫂搞清楚了跟她以前做的衣服的区别,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做。对她一个常年做针线活的人来说,上手完全没问题。“行,我知道了。真是麻烦你了。”
舒月笑着说:“不麻烦,你要有不会的再问我。”
吴大嫂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又问她:“听白杨说你做的那个叫什么啃的鸡好吃,能教我做吗?”
她觉得这个吴大嫂挺实在的,而且她儿子跟程白杨还是好朋友,也乐意教她。其实即使对方不拿东西来,她也愿意做这个人情。
岛上的军人们,能有家属来随军的工资都不低,所以条件相比岛上那些渔民家庭好很多。虽然布票不多,但也能想办法用钱买。吃饱穿暖不成问题,人人都有爱美之心,看到好看的当然也想穿。
所以,最近岛上不少人都学着舒月衣服的样子给自己做,给自家孩子做。
一时间舒月同款成了岛上的风潮。
而且这种风潮还在不断漫延,张家嫂子穿了,李家嫂子就想着做,一个个都不想落后。当然,除了王大嫂这种思想老旧没有追求的人除外。
就连文工团的女同志们也做了起来。她们穿厌了军装,偶尔也给自己做便装。不知道谁先学到了这样的样式,后来就不断有人效仿。
岛上的人们看文工团三三两两的女同志穿着那么好看,更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
王大嫂的女儿冯文锦一直抱怨她妈做的衣服没新意、难看,今天她看到班里的女同学穿一身花色的衣服,不觉得不俗气、反而挺好看的。至少比之前穿的那些好看,看着也凉快。女同学告诉她:“我妈跟吴大强他妈学的,听说吴大强他妈跟程白杨他妈学的,哦不,是他那个后妈。”
冯文锦一高兴:“就在我家隔壁,我让我妈也给我做。”
放学回家,冯文锦把书包一放就去找王金枝:“妈,我没衣服穿了,你学隔壁阿姨给我做衣服吧。”
“学什么学,有啥可学的,她那是浪费,我给你做一身就行。”王金枝做了快二十年的针线活,觉得一身衣服不在话下。
十岁的冯文锦逐渐长大,爱美之心日盛,以前就看不上她妈做的衣服,尤其是那颜色,老气的还以为是给她乡下奶奶穿的,不过她妈总说“耐脏”。
这一次她不想再穿老奶奶衣服了,“妈,你就给我做嘛,我要鲜艳的颜色,跟隔壁阿姨妹妹一样。”
没过几天,王大嫂就买好了布。冯文锦一看,又是黑色裤子,上衣是个棕色,当即就不高兴了,“妈,你这是给我做衣服吗?你穿都显老。”
“你穿完了弟弟还能穿,这有啥不好的?”
冯文锦一看劝不动,开始劝她爸冯卫国,她爸训斥了她妈,终于同意了。
这天吃过早饭,舒月正把鸡笼子打开,准备放小鸡们出来散步。
身心愉悦长大的小鸡,不管是下的蛋还是鸡肉,应该都更好吃。
她记得看过新闻,养牛的时候,给牛淋浴、听音乐、喝啤酒、按摩、吃营养餐能提高牛奶的产量,或者让牛肉肉质更好。
正感慨小鸡崽子们幸运碰上了自己,才能过上这么幸福的生活,就听到隔壁房顶王大嫂喊她:“大妹子,我给小文买的布料,她看上你做的了,你能不能帮忙做一身?”
舒月很想装作听不见。
她继续拌鸡食,拌好以后招呼小鸡们围过来吃饭。
结果没过几分钟,王大嫂自己拿着布,门也不敲,推门就进来了。
她一个大老粗,哪里有敲门的习惯。王大嫂觉得隔得太远说不清楚,干脆把布料给她拿过去,“我那闺女总嫌我做的不好看,她看上你做的了,我寻思着让你给做得了。”
听听,好像舒月这里是个裁缝铺子,她来光顾生意来了。
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纵使王大嫂笑得这么灿烂,舒月还是没办法对她生出好感。
舒月苦笑一声,拒绝了她:“我这还得做饭,还有仨孩子,还得种菜喂鸡的,恐怕一时半会没空。”
王大嫂却不见外,“那就等你有空再做吧。”
舒月心想她没空,发现跟她这个人不能委婉,必须直接:“你看看样子,自己做。这也不难。”
严格说起来,王大嫂这人其实不坏,就是说话不招人待见。
没办法,情商这东西,不能指望每个人都有。
舒月简单跟她讲了几句怎么做,就说有事儿要出门,去了隔壁谢秋珊家。
*
到了八月底,正式任命通知下来了。高长顺从司令办公室出来,就把程山叫进去。
陈新觉两手背后在办公室踱步,看见他便说:“任命下来了,高长顺升副旅长,你接丁光耀,他升团长,你副团长。好好干。”
程山之前也知道点消息,并不意外,敬个礼回答说:“谢谢司令!”
陈新觉替他高兴,笑着说:“你是个当兵的好苗子,这条路选对了。”
“谢谢司令栽培!”他自己聪明努力,但也是在陈新觉的栽培下一路成长起来的。
他从陈新觉办公室出来,就看到小李来找他,“怎么了?”
小李手里拿着一封电报:“营长,有封你的电报。”
之前程山也经常收到大嫂的电报,都是让他回家相亲的。这次收到电报,他有些意外,真猜不出来是什么内容。
他打开一看,心道:“坏了!”
大嫂赵秀芬在电报里说舒月继母问她地址,要来。
实在想不出来,她继母来能有什么好事儿?
他知道舒月讨厌继母,看舒兰非要跟着姐姐、不愿意跟着爸爸和继母也能知道,她继母不是什么好人。他唯一对她有点好感的事儿,就是当初她努力撮合他跟舒月。
后来听舒月说她继母霸占了她准备接替母亲的工位,还总想早点把她嫁出去,就对她继母好感全无。暗自庆幸舒月出淤泥而不染,没受到负面的熏陶影响,更心疼舒月以前不容易。
前两天,赵秀芬正从地里上工回来,便看到家门口站着个人,走近一看认出来是弟媳妇儿的继母徐银玲。
原来相亲的时候她见过两面,认识是认识,不算熟。她看舒月这个姑娘挺好的,知道徐银玲是她继母,当初好像还挺撮合舒月和程山的,但具体的母女关系不知道怎么样。
她把“亲家母”请进家里,问徐银玲:“是不是他们两口子有什么事儿啊?给你来信了?”她还以为舒月给娘家去信了。
徐银玲说“不是”,眼睛盯着程家看,看到这么大的院子,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还放着自行车,觉得这条件在农村真算不错的,可能有程山的功劳。于是试探的问:“程山一定帮了家里不少吧?一看就是个有良心的人。”
赵秀芬如实回答:“我们家山子是有良心,这些年对我们真不错。”听到夸小叔子的话,她就照单收下,又问她:“你来找我,是有事儿?”
徐银玲说:“不是不是,我就是想去看看她。我听说在一个叫枫明岛的地方,你知道咋走吗?”
赵秀芬一听,要去看闺女,还以为她这个继母对继女挺好的,也没多留个心眼,便告诉她:“从河东市坐火车到连城市,坐轮船就上岛了。你要去?”
“我想去看看,这结婚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动静?”徐银玲找了这么个借口又试探的问:“他们那儿房子够住吗?之前听你说他一个月工资有小一百呢,是真的吗?他们岛上当兵的,跟他一样的是不是挺多的?”
“不知道,我没去过。当兵的工资是高点,我还能骗你不成?”赵秀芬当初说的是实话。
听到她说要去看舒月有没有动静,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据她了解,程山之前没有要结婚要孩子的意思。虽然现在结了婚吧,可舒月一个大姑娘带俩孩子应该也挺忙的。她觉得,这后丈母娘是要去管小两口的意思?这不是添乱吗?!
她觉得舒月跟徐银玲,至少没亲密到这种程度。
这才给程山发了个电报。
徐银玲最近为了女儿徐慧英的婚事也是急昏了头。
按照她的打算,还是想跟王厂长家结亲,王保才这人最近穿着讲究了,脸上也不胡子拉碴了,人都精神了不少,上班比以前积极多了。除了看见她不像以前那么热情搭话以外,俨然一个上进好青年。
她知道是舒月得罪了他,他态度不好,那是被舒月气的,不关她和徐慧英的事儿。
她派媒人去试探王保才的意思、给徐慧英说亲,结果王保才打定主意说:“不娶,非舒月不娶。”
媒人试探了几次,也没办法再帮她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