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学姐眸光动了动:“我知道你的措辞已经很克制了。实际上的语言暴力,只会比这还要难听。”
她又看向原烨:“你也是这样么?”
“差不多吧。”男人轻描淡写道,语气淡然到不像是在讲述自己的不堪,“风利当初还处在创业起步阶段,我是作为董事关怀被特招进校的。”
他唇角甚至还翘了下:“所以他们一般会从‘穷’这方面攻击我。”
——多么讽刺。
不过几年,原氏便已居财富榜榜首。
“肢体暴行的话……被我以暴制暴了。”原烨眉梢挑了下,又补充,“当时是为了自保。我不提倡这样。”
太粗暴,但有效。
那群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别人惧他们人多,但他不怕,上几个就打翻几个。那帮人立刻就收敛很多。
原烨眸光动了动,驱散回忆,继续道:“发现学校里存在暴力后,我本打算转学的。”
陆学姐想了下:“你不是念完一年才转学的么?所以还是又多呆了一段时间?”
男人轻“嗯”了下,目光微动,没有情绪的黑眸慢慢陷入回忆。
**
那是他当初第一次“以暴制暴”时。
那伙人打人是不留明伤的,揍完拎到水管子底下一冲,一点把柄和痕迹都不会留下。
他们见惯了逆来顺受,也没想到会碰上他这么强硬的,一个打好几个。到最后每个人都不管不顾,脸上身上都挂彩。
他自己也受了伤。呼吸间拉扯肋骨生疼,眉骨也一直在冒血。
在卫生间简单清理了下,学校里的人差不多都应该离开了,他才往教室走。
教室里居然还有人。
女孩趴在课桌上百无聊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抬眸看见他时,她眼睛刷地亮了。
“原烨!”施旖旎从座位上跳起来走向他,裙摆和脑后的马尾一起摇摆,“你去哪儿了啊?”
他别过脸,往后排走:“你有事?”
施旖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这个单子,要家长确认签——”
她猛地滞住话头,杏眼惊恐瞪大,一手指向自己的脸,“你这……怎么回事啊?!”
原烨没理会她的问题,伸手拿过表单:“就为这个?”
他轻嗤,桃花眼玩味睨她:“三个方,你很尽职啊。”
“我当然尽职啦!”施旖旎嘁了声,又往男生手里塞了个东西:“还有你的练习册!不给你你明早来又说没写要抄我的……”
她顿住,抬眸定定看了他两秒,又指了下自己的眉骨:“你这……怎么弄的啊?”
“摔的。”原烨淡淡回答,又敛下视线。
“啊?”施旖旎诧异,随即扯上他衬衫衣摆,“那你快去医务室吧!你知道在哪儿吗?我带你去?”
原烨垂睫瞥见衣角上的手。
女生的手小而纤细,白嫩的手背上依稀可见一条淡青色血管,修剪齐整的指甲上透出润泽的淡粉色。
这样的伤说是摔的,她也能信?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再当然不过。
她是谁啊?
首富的孙女,学校里的新楼全是她爷爷捐钱盖的。
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很多男生看见她眼睛里都会起雾。
这样的人没有见过伤口,更不可能会被暴力。
他无声一哂,轻轻拂开她手背:“不用了。”
施旖旎抿唇,看着也男生收拾书本的高挺背影,突然又想起什么。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从包里翻出什么,走过去递给男生。
“那这个给你。”
原烨偏头。
眼前的掌心跟铺了层雪似的,里面躺着一条创可贴。
他黑眸在她脸上深深凝了片刻,捡起创可贴:“谢了。”
说完他一手搓开创可贴就往自己眉毛上贴。
“哎——”施旖旎一把抓上男生手腕,“你就这样直接贴?”
“你不消毒起码擦一下吧?”她说着摸向自己前额,“你这还有一块儿脏着呢!”
不等原烨说话,她就拉着他的手腕向下:“坐下!”
女生从校裙口袋里摸出一块湿巾,撕开包装。
“伤口不清理会发炎感染的,小心破相!”
原烨出神般看着女生动作,直到那只小手在他眼前倏尔放大。
眉骨上感受到刺痛的凉意,鼻尖被一股很淡的花香充盈——又像是水果的味道。
是她身上的气息。
清新,干净。
男生眸光动了动,喉尖很轻地滚落。
“那破相会怎么样啊?”
施旖旎愣了下,像是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破相就……难看了啊。”她嘴角弯出弧度,很少女心性的顽皮笑意,“你以为别班女生为什么老来看你啊?你要变难看,她们可就不喜欢你了。你将来会找不到老婆的!”
男生闷笑了下,还没说话,脸侧就感受到细腻而幼嫩的皮肤质感。
女孩的手被湿巾连带,若有似无地刮擦过他鼻尖,像一根轻柔的羽毛拨弄着他的神经。
原烨心神一晃,刻意将视线拉远,落到她的脸上。
女孩的五官很立体,离近了看,是颇有冲击感的精致。皮肤是通透的白皙,逆光时甚至可以看见脸上的小绒毛,让人会有想要伸手触碰的冲动。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
杏眸开出恰到好处的扇形双眼皮,眼神澄澈净润,一尘不染。
原来,这里不都是虚伪与污秽。
还有这样干净的存在。
原烨很慢地眨了下眼睫:“那你可得给我好好消毒。”
少年唇角微扬,桃花眼渐浓:“我要今天破相了,你是不得赔我个老婆啊?”
施旖旎横了男生一眼:“讲点理吧你!我可是在好心帮你。”
她拿开酒精湿巾,将创可贴贴到他眉骨上,又小心抚平边角。
“好啦。你回去最好再仔细清理一遍吧。”
原烨看着她,嘴角扯了下:“谢谢。”
他一手扯出桌抽屉里的书包,面色又是一僵。
施旖旎也意外扬眉:“你包怎么能坏成这样啊?”
男生伸手拽了下完全断裂的包链,眸色生冷,薄唇也慢慢抿紧。
施旖旎努唇叹了口气,扬手把马尾上的发卡取了下来。
六角星的发卡有半个手掌那么大,中间镶嵌一颗蓝色水晶,璀璨发亮。
她把发卡别在他坏掉的包链上,帮书包合拢张开的大嘴。
“借给你,你就先凑活一路吧!”
……
发卡跟它的主人一样尽职尽责,也像她一样纤细薄弱。晚上原烨走进家门后,六角星上的银针一下子崩断了。
他立刻拿着发卡去到首饰门店,问了好几家都建议去品牌修,但这个发卡是哪个品牌的,他们居然都看不出来。
少年无奈,只好打算到校再问施旖旎。
他也准备了一笔钱。如果她不想修或者修不好,就直接赔给她。
第二天见到施旖旎时,她和身边的两个女生正在咖啡吧。
三个女孩坐在宽大的卡座里,谁都没有注意到男生的到来。
原烨过去时,正好听见一个女生在问:“……旖旎你那发卡呢?这么快就戴腻了?”
施旖旎淡声“哦”了下:“昨天原烨书包坏了,我借他别包了。”
“别包??你疯了啊?!”
“怎么了啊?”女孩大落落反问,“他包坏了,都是同学啊……”
“旖旎,你那个发卡可以买他一火车书包了。你也真是心大!”
“对啊,那可是你奶奶拍到彩钻找品牌定制的诶,全世界可就这么一个……”
原烨微怔,低眸看手中的发卡。
原来这上面镶嵌的不是水晶。
是蓝钻。
“别书包……他要给你弄坏怎么办啊?又赔不起。”
“就是。听说,原烨的学费还是董事发的奖学金。那发卡都顶他三年学费了。”
卡座里沉默半晌,施旖旎的声音响起:“不是,我不太明白……就因为他没有学费,所以就一定会弄坏我的东西么?”
“很有可能啊。平时见不到好东西的人,也是拿不住好东西的。”
“而且那上面一颗钻,都够他家一年花的了吧?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自己取下来,然后给你说掉了……”
施旖旎再次开口:“不是……”
她顿住,好像无奈到失语:“反正,我不习惯以一个人的家庭背景或者经济条件,去揣测论断他的行为——”
其中一个女生打断她:“可我爸说了,只要看一个人的家庭是什么样,就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如果你说的是家庭条件的话,那是有可能改变的啊。”施旖旎反驳道,“我爷爷不就是白手起家的么?”
其余两个女生一齐轻笑出声。
“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想当然!”
“世界上能有几个人像你爷爷一样啊!”
施旖旎给她们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语气稍弱:“我,我是听我爷爷说的,学校招原烨进来,就是因为看重他们家公司的潜力……”
“啥潜力啊?一科技公司能有啥潜力……”
“就是,那种小公司不满地都是。”
“万一呢?”施旖旎敲了下咖啡杯,“我爷爷还说了,莫欺少年穷。”
“可快算了吧!现实就是,99.99%的穷少年都会变成穷大爷!”
“就是,你要现实点!少听点你爷爷那辈的鸡汤!”
……
在两位同伴的夹击下,女孩声势更弱,最后只小声嘀咕着:“你们也太瞧不起人了吧……一切都是说不准的啊。”
“说不定原烨,真的就是那0.01%呢。”
**
男人阖了下眼睫,思绪抽离。
他掀起眼帘,黑眸慢慢聚焦于前面的镜头,缓声:
“因为有一个人,用一只发卡,包裹了我的伤口。”
她包裹了他的伤口。
还捡起了他的狼狈和卑微。
唐泽宇眉心轻动:“发卡?”
陆学姐也笑了:“是个女孩子吧?”
“那后来呢?你把发卡还给人家了么?”
原烨睫毛动了动,摇头:“我还没来得及还给她,就先退学了。”
唐泽宇扭头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好几秒,才轻轻出声:“我一直都有疑惑,你当初退学是……”
原烨垂睫不语,面无表情。
就在其他两人已经放弃得到答案时,男人低低开口了:“后来一天我听见,学校里的那伙人……”
他顿住,犹豫片刻,最终选择了最笼统含糊的措辞:“那伙人把主意,打到了那个女孩身上。”
唐泽宇恍然:“所以你那次‘斗殴’,是这样来的。”
原烨舌尖顶了下腮帮,不置可否。
当初,那伙人里有个男生跟施旖旎告白被拒绝了,他表面大度,实则一直怀恨在心。
后来有一天,他就听见几个男生在隔间里商量:他们想要报复她,甚至毁掉她……
他踢开隔间的门,拖着其中一人的脑袋出来。
程柏宇会空手道,所以他也打得极尽全力,拼命狠决。
“再打她的主意,以后,我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
他不后悔动手。
只是没想到会直接被退学。
那就没有以后了。
她温暖过他一次。
他想要一直保护她的……
陆学姐颇为感慨地“啧”了下:“那后来,你和那个女孩子见过面吗?”
男人嘴角勾出微弧:“见过。”
“毕业很久之后了。我的车停在路边,她看错了,坐进了我车里。”
陆学姐眼睛一亮:“这个重逢很有小说内味了啊!那你当时跟她说什么了吗?”
“我和她说,”原烨一侧眉扬了下,唇边的笑意渐深。
“‘好久不见’。”
陆学姐一脸“就这?”的表情。
男人轻笑了下,道:“她当时,已经跟别人订婚了。”
陆学姐失落“啊”出一声:“那这可真是……究极be了啊……”
“你在学校时,为什么没有告诉她这些话呢?”
“听起来,她跟当初嘲讽你的人是不一样的——她不会因为你当时的条件和境况,就低看你的吧。”
男人“嗯”了下,轻声:“她不会。”
他掀起眼皮,目光倏尔沉定:“但我不愿意她弯腰,去俯就我。”
“我要自救,以靠近她。”
她就应该永远站在云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