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小外甥,原本因为升上高三每个月月假才回去一趟的柳知汐又开始每周都往家跑了,哪怕只有半天的时间,哪怕回去了呆一两个小时就又要回学校赶晚自习,他也一点不嫌麻烦。
柳观月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明明作为准父母的她跟燕行两个人都已经度过了一开始的激动亢奋期,这个舅舅反而始终停留在那个情绪最高涨的阶段。
柳知汐得知老姐的这个疑惑后撇撇嘴,一心一意削苹果皮:“等小外甥出来,我就是大人了,是长辈!”听说多吃水果,宝宝皮肤好。
苹果又是智慧果,多多地吃,小外甥出来后就皮肤又好脑瓜子又聪明啦!
悄悄伸头往厨房的方向瞥了一眼忙碌着炖汤的姐夫,柳知汐抿唇,心里暗搓搓希望老姐能给他生个外甥女。
香香软软的小外甥女,呜呜呜,光是想一想就要把人给香哭了。
可姐夫是山里出来的,听说山里好多地方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万一姐姐真生个小外甥女,姐夫会不会嘴上不说,心里那啥啊?
唉,长大了也会有新的烦恼啊。
丝毫不知道某少年心里新增烦恼与自己有关的燕行把汤炖上,擦了擦手转身出来,跟妻子商量起换工作的事。
柳观月所在的公司是正规大集团,各项福利都有,孕初期有坐胎假,孕后期有产假,哺乳期每天也有两到三个小时的哺乳假,所以她怀孕并不影响工作。
但燕行就不行了,送外卖每天早出晚归,一日三餐也是岔开正常进餐时间的。加上现在他也不放心妻子怀孕了还在外面吃饭,燕行就准备换份工作。
结婚一年,柳观月对燕行很信任,他既然提出来了,自然是有妥当的考虑与安排,所以她并没有产生焦虑进而不高兴,而是笑着点头,“换了也好,你这顶风冒雨的,一天天吃饭还都要忙完了才有时间糊弄肚皮。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对身体也不好。”
再说了,不提家里已经因为燕行的“勤俭持家、生财有道”存了一笔不小的积蓄,单只她不用还债的工资就足够养活一家人了。
柳知汐也没多想,而是好奇地问姐夫准备换什么工作。
燕行想了想,斟酌着描述:“算是公务员吧。”
但不是普通的考进去的那种,而是算特招,但有正经编制,工作时间松散自由不说,每个月还有不低的固定工资。
之前他的兼职也不耽搁,只是从以前的“人钱两清”变成了现在的按绩效拿奖金。
算是警局那边的外援顾问。
——专司有目标的定向追捕在逃嫌疑犯,偶尔帮忙给新人上堂课,教授一些追踪和制服暴徒的技巧。
其实早在之前燕行就收到了有关方面的邀请,只是那时候更喜欢普通人的生活。现在他要当父亲了,也认识到了作为一名父亲,他的职业将会对孩子有很大影响。
比如说孩子出去跟其他小朋友玩,被人爸爸做什么工作的,孩子一说送外卖的,哦,人家肯定会有古怪的反应。
好人肯定是占多数,但燕行看到的阴暗面更多,深知坏人也不少,甚至在触及到利益问题时,绝大多数“好人”也会瞬间变换一副嘴脸。
别看他成日里做什么都井井有条,好像妻子怀了孕跟没怀孕一样,没什么变化,其实内心里的紧张是时刻都在紧绷、积攒的。
孩子需要成长,不能在温室中懵懂天真一辈子,可身为父亲,他有义务和责任,在孩子尚且稚嫩,对世界还怀着纯然懵懂天真的时候尽一切办法保护TA。
换工作的事就这么定了。
不久后趁着柳知汐放月假,一家三口以及尚在肚子里的宝宝,一起搬到了靠近柳观月公司附近的新家。
三室两厅的,一间是夫妻的主卧,一间是柳知汐的,一间就留下来满满装饰成婴儿房。索性他们也没什么热络的亲戚或是会来家里住的朋友,也不需要单独留个客房。
*
芙蓉市的秋天十分短暂,短暂到橱窗里的秋装还没来得及展示多久,就要被上新的冬装取代。
最近连续下了一周的连绵小雨,天空阴沉沉的,看得人心里也坠着几分暗淡。
戴着口罩,架一副平面黑框眼镜的燕行单肩背着个绿黄色粗布工具包,胸前挂着一个临时通行证,毫无存在感地走进金碧辉煌的娱乐会所。
刚进去时大厅里的保安就拿着棍子上前盘问:“哎干什么的?”
燕行忍不住一阵咳嗽,咳得眼睛都红了,更别说张口回话,只能无奈拎着临时通行证给保安看。
保安用棍子顶开帽子挠头,纳闷儿道:“你就是老周的徒弟?就你一个人?能行吗?”
燕行终于咳完了,叹气,哑着嗓子说:“最近不是突然降温嘛,嗨,好多人都感冒了,我也被传染上了。咳,不过电话里不是说电梯就按键出了问题嘛,我先检查一下,看问题出在哪,不行就再来。”
这些人,卖电梯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这样售后那样保证,回头真出了问题,就是能拖就拖,不能拖就随便派个愣头青过来糊弄人。
这事儿也不归保安管,心里嘀咕一番就挥手让燕行进去了,也忘了一开始看见燕行时觉得他戴着口罩进来鬼鬼祟祟想要让人摘下来检查。
初冬正是流感高发期,虽然得了也要不了人命,到底生病难受啊,谁愿意没事儿去找病受呢。
娱乐会所外面角落一辆不起眼的车内,两名便衣看见燕行成功混进去,松了口气。年纪大一点的那个放松地舒展了一下身子,稍微年轻那个是今年刚分配来的,还是第一次跟着出任务。
看师父一脸轻松的样子,不由纳闷儿:“师父,那人到底是谁啊?上头怎么安排他进去救人?”
这次是他们接到某位不知名记者传出来的情报,解决了一大棘手问题。同时,上头也下达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救出这位已经暴露并遭到非法禁锢的正义记者!
各小组人员紧急配合,燕行这个基本上见不到踪影的外援也被叫了过来。
虽然没说,可大家都知道,上头如此重视,似乎是因为那名记者身份特殊,至于特殊在哪方面,就不知道了。
第44章 凭什么? 她凭什么能帮“少数人”选择……
换了工作后, 燕行越来越少动用时空异能。
环境不同了,盯着的眼睛也多了,有了家庭作为牵绊, 如非必要, 燕行不会让自己陷入可能暴露的危机中。
伪装成维修电梯的工人,燕行一路顺利摸上三楼, 后又关闭电梯井, 顺着竖井往上, 避开监控靠近任务目标所在位置。
精神触角扫描到任务目标所在的房间里里三层外三层, 连同房间左右上下都有人看守着, 已经抵达这层走廊的燕行神色从容, 好似真就是匆匆路过,直奔楼上。
会所是一栋单独的皇宫样式的建筑, 金碧辉煌,耀眼至极。一路往上, 燕行最终抵达了九楼天台,方才找到合适的位置。
将伪装的工具包丢在一旁, 从腰间拉出一圈纤细却结实的钢丝绳, 寻了一处水泥柱子将绳子固定好, 抬脚跨过防护栏,绳子上另一个卡扣往腰带上一扣。
倾斜着身体蹬着护栏,保持半悬空的姿势抬手在耳廓上轻叩三声。
得到对面回应的两长一短叩击回应,被高空狂烈的冷风裹挟着的燕行丝毫犹豫也无,足下一蹬,整个人便如同轻盈的蝙蝠,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四楼B-206房间里。
赵远茹被绑在红色天鹅绒椅子上,嘴被黑色胶带紧紧勒住, 额角血渍斑斑,脸上也肿了半边,此时正眼神木纳迟钝地呆呆垂着。
这次要救的人也算是燕行的熟人,正是一年多不见的赵远茹。
华国很多娱乐会所多少都沾点灰色东西,最常见的就是情/色、非法走/私等交易。赵远茹这次盯上的正是有名的销金窟。
当初没能说服燕行加入自己,赵远茹既遗憾又憋闷,遗憾于不能拥有一个厉害的搭档,憋闷于如此厉害的人竟然真的甘于平凡。
不管怎么样,她很快就离开,继续自己的理想。
这次一开始,她是偶然间在某山区发现了一个专门靠拐卖女学生为生的村子,准备营救的过程中发现了不对劲。
赵远茹一向胆大包天,当即决定冒险亲自上阵,佯装成不知世事的女大学生,被带进去后又一路艰难追查,最后靠博取小头目的喜爱,得到了一定的自由,顺着瓜藤追踪至此。
越查,背后的真相就越触目惊心,赵远茹发现自己将要触及的利益团体也越发骇人。直觉告诉她必须马上撤退,可看着一起被送来的女孩子们,赵远茹到底还是咬牙抛开了个人安危,选择了最冒险的做法。
事情发展正如警方推测的那样,赵远茹很快暴露,然后就被这群人抓起来准备杀人灭口。
那时候她只庆幸自己直觉敏锐,提前一步将情报以及自己搜罗的各种有力证据都传了出去,只盼有关方面能尽快将这群人一网打尽,救回更多的受害女性。
在险之又险的紧要关头,赵远茹的身份被会所背后的人知晓,她躲开了悄无声息死在某个角落的结局,却难逃被当作人质等待榨干利用价值。
没有丢掉小命,争取到了获救的希望,赵远茹却没有以往渡过危机的暗喜自豪。此时她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女孩子临死前的样子,她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只知道她们一个叫果果,一个叫甜甜,都是会所里给她们随口取的“花名”。
正是这样两个算不上熟悉的,且同为受害者的女孩,在自己刚被那群畜牲拖出去轮番欺辱后,无意间听到了小头目骂骂咧咧说要弄她的话,拖着青紫斑驳的身子冒险跑来给她通风报信。
最后她们一个被抓着脑袋撞墙,撞得脑袋开花,死了。一个被吓到跳了窗,摔死了。
到死她们都不知道,其实当初她们还在村子里时,是有机会获救的。只是因为她,赵远茹,一个自诩正义,选择了铲除更多坏人,于是又一次理所当然放弃“少数”的记者。
怔愣间,赵远茹无知无觉中流了满脸的泪,心中充满了羞愧与后悔,不期然想起了一年前与燕行的那一番谈话。
虽没明说,可当时燕行想要表达的,无非是“大部分”与“少数人”的取舍。当时赵远茹坚定认为少数人的牺牲如果有用,就要毫不犹豫做出选择。
可现在,赵远茹不停质问自己:不管是大部分,还是少数人,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去取舍他人的人生甚至生命,凭什么他们就要为了你所谓的正义去牺牲自己的一切?!
是啊,凭什么呢?
凭她是某某高官之女吗?
内室的房门处守着的两个喽啰闲聊着,偶尔回头看一眼,见赵远茹安安静静只是在哭,不由嘻嘻哈哈道。
A不屑道:“这娘们儿还哭了?哈哈,现在终于知道害怕了吧?”
B挤眉弄眼:“切,害怕啥,指不定是在后悔呢。”
A捧哏:“后悔啥?”
B猥琐一笑:“后悔还没尝到男人味儿就要死了呗,哈哈哈......”
说罢,两人就点评起刚才死了的那两个人。
“说起来,刚才睡的那俩娘们儿是真的水灵,啧,都是才十七、八岁的。”
“那可不,腿上的肉捏一把滑嫩得像能捏出水来,本来还想着今晚再去弄两次。”
“谁还不是呢,这么好的货色,要不是因为这次好货多,咱也没机会尝。”
“那俩姑娘也太傻了,被轮的时候都没要死要活,偏偏为了屋子里这娘们儿就敢通风报信。”
“听说就是在村里的时候这娘们儿护了她们一回,这还把命都得搭上了......”
赵远茹哭得越发不能自已,将下唇咬得血迹斑斑,整个身躯仿佛不堪重负的白杨树,再是曾经挺拔坚毅,此时也被压得佝偻下来。
她哭得太厉害,喘不过气,大脑缺氧,阵阵晕眩不断袭来,根本没察觉身后的窗户传来轻微的动静。
直到一道黑色人影掠过她身侧,迅速将门口的两人放倒传来重物倒地的沉闷声,赵远茹才反应过来,喘着气抬头看过去。
透过朦胧的水光,她艰难辨认出了来人竟是燕行。
燕行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只是上前将绳子解开,随后将自己身上的安全绳给她套上,推着人上了窗台。
赵远茹横着胡乱抹了把脸,拽住防护栏回头看他:“要从这里出去?那你呢?”
绳子只有一根,安全绳也只有一套,若是以往,赵远茹已经毫不废话地先行一步,因为她会理所当然地认为燕行比她厉害,留下逃生的几率比她大。
可现在刚刚遭受重击,二十多年塑造的世界观摇摇欲坠,赵远茹无法做到毫无愧疚之心地优先自我,只是因为自己更弱。
燕行也跟着跳上窗台,已经提前戴上手套的右手拉着钢丝绳,丢下两个字:“一起。”
不等赵远茹明白过来,就已经带着人一起跳了出去。
为了避免下来时被左右上下的人发现,绳子坠在左右两间房的中间位置,两人此时一跳出去,就往旁边甩了过去。
赵远茹咬牙忍耐着直接撞到墙上的冷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燕行无暇顾及她,蹬着墙面收放绳子,小心翼翼避开房间里以及楼外可能存在的视线。
费了一番功夫,两人才抵达事先准备好的楼下走廊尽头洗手间。那里不知何时,已经被“保洁员”放上“正在清扫中”的黄色警示牌,阻拦了进来的其他人。
燕行带着赵远茹出现在狭窄的窗户口,身穿黄/色保洁服的憨厚中年女人连忙上前接应。
在被带走之前,赵远茹顿住脚步,眼神仓皇无措地回眸看着燕行,半晌才颤抖着唇小心翼翼请求:“如果可以的话,燕先生,在保证您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先去三楼的317、318、139三个房间救人吗?”
她知道自己这个请求太强人所难,也没脸说这样的话,可是想到那些女孩儿缩在房间角落战战兢兢,每一次开门,都会不约而同抬起一双惶恐的眼眸,去看走进来的人会挑谁拖出去。
被带出去的人也不外乎两个结局:或是洗刷接客,满足有特殊癖好的熟客。或是那些看守的人闲来无事,拿她们找乐子。
赵远茹无法再用“现代社会,生命大过贞/操,扳倒坏人就是解救更多女生免于危机”的大义旗帜,去无视她们此时可能遭受到的迫害。
燕行自然看出了她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