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时,施欲在厨房做三明治早餐。
穿着拖鞋过去开门,看到门外形容憔悴、胡茬都冒出来的温时修,她意外了一下:“这么早,找我有事吗?我八点半要去公司。”
“耽误你一点时间。”温时修拎着外套,声音平静无波,“我能进屋吗?”
施欲犹豫一秒,侧身让他走进来:“你还没吃饭吧?我这里食材不够,只做了一人份。”
就算冰箱有存货,她也没有为温时修做饭的打算。
“我不饿。”温时修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她进去厨房,片刻后拿着一个三明治走出来。
“我赶时间,边吃边说。”施欲在他对面坐下,咬了一大口,慢慢嚼着。
温时修恍惚一阵,微微翘起唇:“我们刚认识那会,你在我面前还比较拘束,吃饭也很注意形象。”
“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注意形象,我现在没那个必要。”施欲拿油纸包着三明治,“何况,人是会变的。”
不知哪里取悦到了温时修,他灰暗的眸里多了一抹微光:“我可以理解为,你对我曾经有过好感吗?”
“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没有任何意义。”施欲反应冷淡,“你应该知道我喜欢谁。”
温时修眼底的光熄灭下去。
他双手交叉,垂眸沉寂良久,默默等她把早餐吃完,指尖压着,推过去一张黑色的信用卡。
望着桌面上的卡中之王——没有透支限额的黑卡,全球不到1%的尊贵客户才拥有身份象征,施欲的态度很平静。
“我不是为了补偿你,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想单纯地对你好。”温时修点明了当初接近她的目的,也为了曾经对她的伤害郑重道歉,“我戴着虚伪的面具,两次欺骗了你,对你造成的痛苦感到很后悔。”
早知道他对她情根深种,上辈子他一定不会错过。
“你喜欢上了我,才后悔了是吗?”施欲冷冷地抬起眼,看着温时修,“如果从始至终你都对我没有想法,或者受伤害的是另一个女人,你还会向她道歉吗?”
温时修怔了几秒。
“你根本没有真正悔过,更没有认真反思自己的行为,只是因为我让你产生了新心动的感觉,想要弥补却爱而不得,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施欲撑着沙发扶手,俯身将黑卡推了回去,“你是在向我本人道歉,不是向被你攻略的反派道歉。”
静了十秒钟,温时修开口:“这两者,不都是你吗?”
“怎么能一样?”施欲轻笑,拎起水杯起身,去倒了一杯热水,“温时修,我们不如做一个假设。上辈子你亲眼看到我自杀,回到原来的世界后,偶尔会想起我,但远远不到心动的地步,这样的你,会不会认为在书里的行为只是逼不得已?”
“我导致反派自杀而感到愧疚”和“反派自杀后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看上去似乎差别不大,但这中间隔着意义的鸿沟。
区别就在于,温时修有没有爱上她。
如果她还是上一世的施欲,温时修还会做出今天的举动吗?
——只会无限套娃,回到原来的世界又后悔,抹除记忆再来多少次,他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我的确不是好人。”良久,温时修苦笑,“你说的不错,我只是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奢求你的原谅。”
施欲喝了一口水,垂下眸,送客:“温总,你该走了。”
长时间难捱的沉默后,温时修涩然问:“上一辈子的施欲,我还能见到吗?”
施欲回答得很果决:“她死了。”
温时修的心微微刺痛,像一根细小锋利的针尖扎了进去,亲耳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比任何拒绝都来得让他难受。
触手可得的真心他不知道珍惜,失去后却又追悔莫及,命运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可他牢牢抓住了吗?
“对不起。”
这句迟来的道歉,廉价又无力。
连日以来紧绷的弦承受不住内心的崩溃,倏然断裂,身体强制性开启了休眠模式,温时修头晕眼花,撑着脸闭上了眼睛。
施欲把杯子轻轻放下,赶人:“你这是不打算走?”
温时修弓身坐着假寐,没有回答。
施欲看了看时间,离八点半还差一个小时。
裴池玉的电话打了进来,施欲朝沙发上的男人瞥一眼。
不算小的手机铃声都没有惊醒温时修——这是几天没睡过?
施欲捡起手机,滑动接听,对面响起裴狗熟悉的声音:“施欲,开门。”
第77章 再次见到她,是命运的恩赐。……
……裴池玉在公寓门口?
施欲心想最近几天怎么回事, 四个狗男人商量好了似的,一个个找她摊牌?
回头看一眼沙发上垂头睡觉的温时修,施欲走到门口, 刚开一条缝, 对上裴池玉冷静的眼睛。
她明显感觉到,裴池玉的状态比之前好了许多, 不再是会所里颓靡不振的模样, 头发丝清爽发蓬, 脸色白净, 手上两枚一粗一细的戒指, 阿玛尼黑衬衫工整穿在身上, 恢复了原先的渣男范儿。
施欲把门带上,站在楼道里, 抬眸看他:“你找我?”
“我在家想了很久,”裴池玉低头望着她, 语气低缓,带着卑微的讨好, “无论你打我、骂我还是怎样, 哪怕你让我为你去死……我都能接受。宝贝, 试着原谅我,再给我一次表现的机会好吗?”
施欲没有正面回答,很轻地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他锁骨位置:“你纹我名字干什么?”
上辈子裴池玉要求她在身上纹他的名字,好满足自己的掌控欲。
这一次,她没有要求他那么做,他倒是挺自觉啊?
“我是你的。”裴池玉摸了摸锁骨那片区域,回想起纹身时冷汗津津的痛感, 嘴角扬起来,“我永远不会洗掉,它是我们相爱过的证据。”
“相爱过?”施欲终于是笑了出来,“是什么给了你一种,我会爱上垃圾的错觉?你不应该属于我,你的归宿是楼下的垃圾分类箱。”
裴池玉皱了皱眉,语调放缓:“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随便你怎么挖苦我,我都不会生气。宝贝,我们和好行吗?”
“裴池玉,我建议你揽镜自照,看看自己配不配。”施欲冷笑。
“那我去你家里照好不好?”裴池玉的脸皮厚如城墙,往门上瞄一眼,“你可以把我关起来,我完全不需要社交,我每天都在家里陪你,任你怎么欺负都可以——你说好养我的。”
施欲:“……”
她很是无语了一会儿。
看来裴狗已经由操控别人的渣男,变成了享受被人操控的受虐怨夫?
“裴池玉,你现在就像一条被抽了脊梁的狗,一点自尊都没有。”施欲指向电梯的方向,“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滚。”
“你非逼我给你跪下?”裴池玉攥住她的手腕,顺势往怀里的方向一扯,“第五步陷阱你还没用,不是要我生不如死吗?我自愿让你骗财骗身,任你摆布,你说不玩就不玩了?”
施欲诧异地看他:“看来你知道。”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从头到尾,你一直在对我使用相同的手段。”裴池玉咬上她的指尖,任她用力把手缩回去,眼底浮现一抹幽邃的光芒,“我已经依赖上了你,别想抛弃我。”
施欲第一次见被PUA也这么乐观的男人,“你是深谙套路的老手,想必很明白,结局是被我玩腻了抛弃。”
“那你倒是玩儿啊!”裴池玉按住她的肩,恨不得言传身教,“如果这就是你的报复,也太微不足道了些,就这?你应该把我绑起来,我不会反抗的。”
施欲用看神经病的目光注视裴池玉。
她不会像裴狗那样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毫无下限地诱导他去自杀,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对他的身体没兴趣。
“施欲,我已经离不开你了。”裴池玉抬起胳膊,把手腕上的系统亮了出来,没有多做解释,“我放弃了回家,甘愿留在这个世界。失去了那么多,我不能再没有你,你明白吗?”
“你这样和道德绑架没区别。”施欲扫一眼那块黑色的表,“还有,究竟是你放弃了回家,还是你压根回不去?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骗谁呢?”
裴池玉盯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你果然全都知道。”
“时间不早了,我该上班了。”施欲下了逐客令,手搭在门把上,拉开门往里走。
望着她纤细的背影,裴池玉上前发狠地抱住她,双手穿过她手臂和腰间的缝隙,搂得紧紧的:“我就要和你在一起,别想甩了我。”
施欲刚拉开一条门缝,被他勒得腰都快断了,脚跟用力跺下去,踩上他的脚面碾了碾,可惜平底拖鞋远不如细高跟有杀伤力。
但这么一下也够裴池玉受的,他嘶声抽了口凉气,抱着她却死死不肯松手,垂着脑袋,呼吸急促,一下下亲吻她的头发。
被他钳制住腰身,施欲头往后仰,后脑勺用力撞上他的鼻梁。
裴池玉终于吃痛松开他,低着头,指尖沿着山根到鼻梁摸了一遍,有流鼻血的感觉。
裴池玉看一下掌心,余光里,一双穿着男士皮鞋的脚从公寓里走出来。
愣了几秒,他慢慢抬起头,脑袋轰一声炸开。
“温时修怎么在你家?”裴池玉看向施欲,胸膛里燃起了怒火,“你们昨晚住在一起?他有什么资格陪你!你宁可睡他也不睡我?”
施欲懒得理他,进了公寓里,没多久换了双鞋,提着包走了出来,把门锁上。
见她要走人,裴池玉大步追过去,要讨个说法,却被温时修攥住了肩膀。
温时修看他的目光充满敌意:“裴池玉,别再来骚扰她。我们四个中间,她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
注视着施欲进了电梯,裴池玉收回视线,转向面前的情敌。
“都是渣男,分什么高低贵贱。”裴池玉手插到裤兜里,靠向身后的墙,眼神轻蔑,“你的行为和我有什么区别?”
“你在嫉妒我,就像她同意让我进屋,而你仅仅只能和她在楼道里聊。”温时修挑衅地冲他笑,“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
裴池玉抵了抵腮帮,忽然上前揪住他的领带,一拳揍了上去。
力道不轻,温时修的脸偏向一边,发梢从眼前甩出一抹弧度,脸颊位置火辣辣的疼。
他伸手摸了一下嘴角,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哂笑,毫不示弱地揍了回去。
两个身高相近的大男人扭打在一起,出手一个比一个狠,发泄着对彼此的仇恨和不爽,脸上或多或少都挂了血。
三天没吃过一顿饭,体力不支的温时修渐渐落了下风,被裴池玉一拳砸中了胃。
温时修捂着肚子弯下腰,倒气剧烈,头低下去,又被他掐着脖领掼墙上,后心到尾椎的剧痛震遍全身。
“你不是有恐女症吗?干嘛和我抢喜欢的人?”裴池玉凝视他乌黑的眼睛,眼角、嘴角、鼻梁都擦破了皮,看上去多了几分不太正经的痞气。
他神经质地笑了笑,看着温时修被汗水蒙盖的幽冷目光,又狠又重地在他胃部补了两拳。
温时修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低垂着脑袋,忍着呕吐的生理不适,捂着肚子,慢慢沿着墙壁滑了下来,坐在了地上。
“说起来,我们还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对吧?”裴池玉屈膝蹲下来,回忆起真实世界的身份。
他是裴家的小儿子,前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
同为京城太子党,裴池玉逗鸟打架不务正业,温时修性子沉稳,一心专研学术,将来好继承家业。
从常春藤名校回国后,温时修留在了上海,裴池玉在北京,两人的交集慢慢淡了,在书里遇见也很少联系。
“我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裴池玉定定看着温时修冷漠的双眼,“我们曾经这样打过架。”
“你的感觉没错。”温时修手搭着膝盖,仰头看着他,浓黑的眉下方,目光充满怜悯的意味,“上一次打架,也是为了施欲。”
裴池玉拧眉:“什么?”
或许是刚才的既视感太强,温时修脑海里闪过一段记忆。
上辈子回家后,他回了一趟京,在某个朋友拉的局上遇见了裴池玉。
和霍诀、温时修不同,裴池玉回去之后,毫无悔过的心思,和以前一样乐衷玩弄女性的感情,做着流连花丛的浪荡少爷,走肾不走心,整天纸醉金迷。
施欲就像他操控过的那些女性,很快被他遗忘。
看到温时修,裴池玉才想起书里那段经历,把PUA的成功案例当成谈资跟朋友炫耀,得意洋洋的样子激怒了在场的温时修。
温时修当场和他打了起来,围观的朋友拉也拉不开,被他打进了重症监护室,多年的友谊从此断裂。
后来裴池玉过得怎么样,温时修并不清楚。
只是偶然听朋友提起,说裴池玉受了刺激,惊恐地盯着手腕上的表,表情变得绝望又崩溃,大叫着失去了意识,躺在医院里昏迷,查不出任何病症。
那时候温时修就知道,令他们四个人又惧又怕的系统,重新锁住了裴池玉的手腕。
“再次见到施欲,是命运对我的恩赐。对于你——”温时修厌恶地望着他,冷冷勾唇,“却是最惨痛的报应。”
玩弄别人感情终究要被人玩弄,他爱上了曾经伤害过的施欲,这辈子的她怎么可能会让他好过?
裴池玉听不明白,微蹙了下眉:“恩赐还是报应,我心里有数。”
看一眼裴池玉手腕上的枷锁,温时修没说什么,捂着胃部站了起来。
前世回家后的病症提早地缠上了他,温时修靠药物维持情绪稳定有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