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谢二公子向来只消遣听曲儿,从来不会碰这勾栏之地的女子。
贺敬之多喝了两杯酒,看着娇滴滴的美人受了冷落,楚楚可怜的样儿,心肠就化作了水了,口不择言道:“我说,你今日来这就是为了躲那傻子的吧。”
谢予安俊脸一沉,极冷的一眼扫来,贺敬之立马噤了声,酒劲也散了些。
谢予安本就心烦意乱,这下更是没了兴致,不耐烦的甩袖起身,“走了。”
……
婢女引着苏语凝三人游园。
各家夫人都留在谢老夫人处闲谈,小辈女眷则在园子里游玩。
谢府的园子极大,说是个园林也不过分,莲池、水榭、亭台高低错落。
曲折深幽的园子,头一回来的人恐怕都会在里面迷了方向,苏语凝却熟门熟路。
小时候母亲隔三差五的就带她来谢府,她同清清和鱼鱼就是在这里玩的。
水榭里坐着不少人,男女皆有,能出现在这里的大多是世家子弟,非富则贵。
婢女才带着几人过来,就引得所有人侧目看来。
白色狐裘斗篷上宽厚的帽檐遮去了半张脸,只露出了琼鼻樱唇,光是如此也能看出其好颜色。
不似其他女子身上或清雅或浓郁的熏香,这女子走过之处竟然是淡淡的奶香味儿……就跟那还在襁褓里婴儿差不多。
众人都好奇想看看这帽檐之下的容貌。
葱白的手指抓着帽檐往后一拉,露出的脸滟如水芙蓉。
见者心下唏嘘,原来是苏家那个傻子,可惜啊……
但凡苏语凝生得再普通些,或是再疯傻的彻底一点,旁人也不会觉得如此可惜,偏偏就是反应迟钝的样子毁了这幅好容貌。
众人纷纷起身邀请三人入座。
“妧妧,我们坐这里。”苏悠带着她到了一张圆桌旁。
这桌着的是高家姐妹,高家与苏家也有生意往来,几人还算熟识。
苏悠与苏菀烟双双入座,苏语凝却站着一动不动。
苏悠轻声叫她,“妧妧?”
“二姐姐,清……”苏语凝顿了顿,不习惯的改口道:“少卿哥哥和鱼鱼怎么不在?”
苏语凝转着眼睛左右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她垂下眼,有些失望的捏了捏腰间绣着小莺雀儿的荷包。
怎么都不在呢,她还带了好多糖果子呢。
纤如蝉翼般的眼睫轻轻垂下,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只是真正生出这怜惜之意的大多是男子罢了。
反观在座的女子,谁不艳羡苏语凝这样的容貌,家世……甚至还被许给了谢家最得宠的二少爷。
一个傻子却是整个苏家的掌上明珠,就是二房三房的小姐再出挑,那也是没得比。
让人怎么能不嫉妒。
可又恰恰也因为苏语凝是傻子,她们又生出那装模作样的怜悯心。
叹可惜的同时,又暗自嘲讽,也不知道谢二公子得了这么个痴傻美人是该笑还是该哭。
苏悠也不知道那两人在哪里,自然也无法回答她,“二位公子或许是在忙,妧妧别急,等吃席的时候总能见到的。”
苏语凝又转头问带她们来的婢女,“少卿哥哥和鱼鱼呢?”
一双美目滴溜溜看着那婢女,直看得那婢女愣了愣,才垂头答道:“奴婢也不知。”
有哪个正常女子会不知羞耻在大庭广众之下追问男子去向的,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苏菀烟觉得无比难堪。
她拉了拉苏语凝,柔声道:“妧妧,快坐吧。”
苏语凝沮丧地坐了下来。
才坐下,身后的青石板上就传来了车轱辘滚过的声音,苏语凝眼睛一亮,飞快的转过身。
“清清!”
苏语凝兴奋之下就将父亲的交代抛到了脑后,起身提着裙摆跑出了水榭。
苏悠想抓住她已经迟了。
夏云推着轮椅停在了湖中央的青石长廊上。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乌发玉冠,清简雅致的月白牙的衣袍下是略显单薄的身形,无暇如玉的面容风姿无双。
而他的腿上则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人人都知道,谢家大公子不良于行。
苏语凝小跑至谢蕴清跟前,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只剩欢喜。
瓷白娇嫩的小脸被风吹的泛起了红,厚重的狐裘将她裹的娇娇小小的。
谢蕴清看着她,浅笑开口,“妧妧。”
“清……少卿哥哥,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苏语凝把手藏在背后,微弯下身平视着他,眸子亮晶晶的。
谢蕴清愣了愣,“妧妧叫我什么?”
少卿是他的表字,可小姑娘从来也没有这么叫过他。
苏语凝皱了皱鼻尖,温温吞吞道:“少卿哥哥,爹爹说不可以再叫你清清了。”
“原来如此。”谢蕴清只稍点了点头,似乎也并不在意苏语凝忽然的改口。
他扬眉笑道:“那让我来猜猜,语凝妹妹给我带了什么来……可是泥叫叫?”
苏语凝呆滞了一瞬,皱起眉心不解道:“你为何如此叫我?”
身旁亲近的人都叫她妧妧,清清突然这么叫她,是不想跟她一起玩了吗?
瘪下的唇角已经透出委屈了。
谢蕴清失笑道:“你叫我少卿哥哥,我自然该唤你语凝妹妹才是。”
“可是……”苏语凝觉得他说的没错,可她不喜欢这样,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着急的时候就会像兔子一样红了眼眶。
谢蕴清盯着她,“语凝妹妹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不喜欢。”苏语凝连声音都变得着急。
谢蕴清:“我也不喜欢妧妧那么叫我。”
苏语凝满脸纠结,可是爹爹说不可以这样叫,而且嬷嬷说别人听到了会笑话她的。
苏语凝想了个办法,“那我以后偷偷叫你清清好不好?就咱们俩的时候。”
她抬眼瞄了眼推着轮椅的夏云,面露难色。
夏云面无表情道:“四姑娘就当我不存在。”
苏语凝:就这么办。
“好不好?”
小姑娘娇软软的声音带着试探,她知道这样不公平,所以想先商量试试。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1)
谢蕴清想起了年幼时,他第一次在书里读到这段话时的情形。
薄唇动了动,“好。”
水榭内众人听不清两人说的什么,但刚才苏语凝刚才叫谢蕴清的那一声可是都听见了。
清清还是……卿卿?
她不是和谢家二公子有婚约吗,怎么还与大公子纠缠不清。
实在是两人的模样都太过好,涟漪轻荡的湖面之上,清隽温雅的公子,与惊艳脱俗的美人,画面美得如同是一幅画。
让人差点忘了苏语凝是个傻子了。
一个傻子,无论做出什么,就都不奇怪了。
“清清猜错了,不是泥叫叫。”苏语凝眉眼弯弯,将手里的宝贝捧了出来。
几缕细碎的发丝贴着脸颊垂落,蜿蜒在了那一小截露着的白颈上。
谢蕴清低头看着她手中的糖果子,红彤彤挂着糖霜的糖果子在她白嫩嫩的手心里看起来可爱极了。
他捻起一颗放到嘴里,糖果子上还带着她身上独有的奶香味。
苏语凝喜滋滋的看着他,“甜吧?”
谢蕴清笑道:“嗯,很甜。”
他又拿起两颗,苏语凝才将手绢重新包好,塞回了荷包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KUMA璐璐”送出营养液12瓶,“紫水芹”送出营养液1瓶,比心~
注(一)摘自《世说新语.惑溺》
第003章
见苏语凝总算将惦记了一路的糖果子分享出去了,苏悠才走上前。
谢蕴清问:“妧妧今日好像特别高兴。”
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里半点藏不住事,明明白白写着:快来问我。
让他都不忍心不好奇。
“嗯!我就要有小娃娃了。”
谢蕴清像是跟她一样高兴,“是方嬷嬷又给你缝新娃娃了?”
小时候苏语凝有一只走到哪带到哪的布老虎,直到有一次玩耍时不甚掉到了池子里,打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带出来过。
他还记得那时,小姑娘抱着好不容易捞起来已经湿透的布老虎,哭得别提都多伤心了。
三岁的奶娃娃哭起来惊天动地,而他和二弟被父亲已没照顾好妹妹为由,不由分说的一人赏了一顿。
苏语凝却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是这里的娃娃。”
谢蕴清脸上的笑一顿,目光从她天真稚气的脸上移开,看向她平坦的肚子,眸色深沉。
茶白的对襟衫子上还绣着一朵朵小小的鸢尾花,这肚子里头会有什么东西。
推着轮椅的夏云脸上表情精彩,四姑娘又说得什么胡话。
苏悠才一走近,就听到苏语凝又语出惊人了,还好不是在水榭内,要不然让那些人听去,再往外胡乱一传可就麻烦了。
“谢公子。”苏悠朝着谢蕴清稍一点颔首。
谢蕴清朝她拱手笑道:“苏二姑娘。”
苏悠将苏语凝拉到自己身侧,解释道:“小妹适才没说清楚,是我大伯母有了身孕。”
苏语凝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那对珍珠耳铛跟着晃了起来,扯着小小的耳垂,那抹粉嫩比珍珠还要透白好看。
谢蕴清眸光微动,这珍珠耳铛衬不上她。
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道了恭喜。
又侧目对苏语凝道:“也恭喜妧妧。”
谢蕴清口吻带笑,眸中纵容着宠溺,他竟也差点着了小姑娘的道了,果真是关心则乱。
谢蕴清的称呼却让苏悠皱起了眉。
他与妧妧是青梅竹马不错,但今时不同往日。
两人早已不是孩童,妧妧心性稚幼,可他不是,怎么还能如此称呼未来的弟媳,岂不遭人诟病。
她窥看不出谢蕴清的心思,但心里却隐有担忧,但愿他只是将妧妧当妹妹看待。
“妧妧不去找二公子玩吗?”苏悠提醒道。
苏语凝问谢蕴清,“少卿哥哥知道鱼鱼在哪里吗?”
谢蕴清看着她无比清澈的眼睛,道:“他去布庄了,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那咱们去等他吧。”苏语凝说话的时候是盯着谢蕴清的。
极美的双眼雾蒙蒙的,谁能拒绝?
苏悠紧张的看着谢蕴清,生怕他应下来。
“我就不去了。”谢蕴清看向水榭内的人,“有客在。”
“哦,那我走啦。”苏语凝细软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失望。
谢蕴清点头,“嗯。”
狐裘擦过他身侧,小姑娘已经走远了,他微屈起手指,那两颗躺在他掌心的糖果子也滚动了一下。
还不是走了。
撒谎,又一次。
夏云怎么不了解自家少爷的脾性,他表现的有多平静,就说明怒意有多浓,反着来。
现在还好,若是笑了……
夏云觉得脖子后有点发凉,“少爷。”
谢蕴清拿起一颗糖果子推进口中,咬碎。“走吧。”
“谢大公子要过来了。”
“你看看我的发簪带歪了没有。”
几个女子在窃窃私语,语气兴奋。
苏菀烟听着周遭的私语声,朝湖中心的人看去。
谢蕴清年幼早慧,待人谦恭有礼,又是嫡长子,自小就深得谢老太爷喜爱,风光无限。
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七岁那年谢蕴清伤了腿,就再不得器重,往后谢家也不会由他掌家。
可就是再不济,那也是谢家的大少爷,这些小门小户的能攀上自然也是了不得。
她却是看不上的,一个瘸子,配那傻子倒是正好。
可看着夏云推动轮椅,苏菀烟还是不自觉的摆动了一下腰肢,微微挺直了身体。
这个男人的模样实在是生得太好了。
湖心上,风吹动他一尘不染的的衣袍,飘逸如风,周身气质俊逸清冷,在湖光潋滟之间是何等的仙逸惑人。
水榭内的人还在等着谢蕴清过去,哪知夏云却推动轮椅调转了方向。
主仆两就这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苏语凝带着苏悠在园子里兜兜转转,走过一条垂柳小径,再往前就到垂花门下了。
谢予安自照壁后走出,身后跟着沈州和贺敬之。
他目不斜视的朝着抄手游廊走去。
贺敬之咳了咳,“子衍,前头。”
谢予安跨上石阶的脚步一顿,一偏过头就看到了正立于垂花门下,笑吟吟看着自己的苏语凝。
如小鹿一般双眸黝亮,闪着雀跃,如果不是苏悠拉着她,恐怕早就跑过来了。
看着苏语凝天真烂漫,万般美好的样子,他积压在心里的滞堵与矛盾就如同一杆失了平衡的秤,一侧暂时倾斜了下去。
步子才要迈出,谢予安又下意识的垂头嗅了嗅,确保自己身上没有戏楼里的脂粉香。
瞥见沈州和贺敬之眼底的戏谑,眸色复又沉下来,才下去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而苏语凝还是一如既往,懵懂毫无所知的样子,她哪里懂他的烦闷。
见谢予安还没有过来,苏语凝有些迫不及待的垫了垫脚。
二姐姐怎么拉着她,她都不能过去找鱼鱼了。
谢予安压下思绪,不耐的对身后两人道:“你们先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