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声音让谢蕴清皱起眉,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轻轻往前一推。
苏菀烟问:“这是什么?”
“欢宜散。”谢蕴清用最平静斯文的声音说着最让人心慌的话,“怎么用……不必我告诉你吧。”
苏菀烟看着那个瓷瓶,羞耻涌上心头,血液倒冲入脑,声音发颤,“你想让我……自毁清白。”
谢蕴清睥了她一眼,“你难道还想顶着什么好名声嫁给谢予安。”
谢蕴清话语里的轻慢让她难堪愤怒至极,他要保住苏语凝的名声,就要毁了她的名声!
“我如果不答应呢?”苏菀烟用力攥紧了手心,“你可别忘了,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可不止是我!”
谢蕴清唇角轻勾,浮上浅浅的一层笑,“你不会认为贺敬之是真的弄大了那个妓子的肚子吧?”
苏菀烟脸色一变。
谢蕴清拿着瓷瓶站起了身,“他要是知道是你和谢予安在背后阴的他,怕是不能甘休。”
他在威胁她!
苏菀烟死死咬着牙,“把东西放下!”
“嗒”的一声,瓷瓶的底边落在了桌子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苏菀烟一把抓起瓷瓶,起身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在一旁“躲懒”的夏云终于又出现了。
他低声道:“少爷,这位三姑娘看起来未必会乖乖照做。”
谢蕴清道:“她若是肯自己来,还能不至于闹得太难看,若是不肯……那可就不好说了。”
“贺敬之那边再缓几日吧。”
夏云以为他是要给苏菀烟时间,不料又听他道:“再过几日就是妧妧的及笄礼,不可毁了。”
……
谢予安这些日子都在忙着织造坊的事,宫里急要一批云锦,整个织造坊的绣娘都在没日没夜的赶制。
他也是好不容才抽出身来了趟苏府。
月儿端了茶上来,“二公子请慢用。”
谢予安轻呷了一口,放下茶盏歉疚道:“妧妧,明日你的及笄礼我恐怕赶不及来观礼了。”
苏语凝虽然略有些失望,但也懂事的点了点头,“没关系的,你去忙。”
谢予安松了口气,还以为她会跟自己闹,见她如此乖巧,他又道:“明日夜里正巧有灯彩,我陪你去看灯彩如何?”
灯彩是江宁的特色,以往都是每年的岁节才会有灯车游街,而今朝中御史大夫下来巡查,祖父才决定提前了灯彩,好一展江宁的特色风俗,又正巧与妧妧的及笄礼是同一日。
苏语凝正用瓷勺舀着碗中的玫瑰卤子,闻言眸光黯然了几许,要是能让清清也去就好了。
谢予安见她光一下一下搅动着勺子也不吃,卷翘的羽睫之下是无甚光彩的眸子。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了?”谢予安笑问:“是才回过神,想起来要生我的气?”
苏语凝动了动嘴,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怅然。
“妧妧。”谢予安有些失了耐心,扳过她的肩头,苏语凝抬起眼怔怔地看着他,谢予安叹气道:“明天夜里我一定带你去看灯彩,乖些,别不开心?”
苏语凝反反复复的挣扎了许久,终于试探地问道:“可以叫上清清吗?”
一旁的月儿暗道不好,小姐怎么又提起大少爷了。
果然谢予安脸色一沉,眼中瞬间覆满冰霜,亏他以为她是在为明日他不能参加她的及笄礼而不开心,原来她心里惦记的还是谢蕴清。
他怒极喝道:“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苏语凝心口一颤,她想问他和清清到底怎么了,可是看着谢予安盛怒的面容她又怯怯的不敢再问。
茶水已经微凉,谢予安端起来一口气灌下,将茶盏重重搁下后起身道:“明日夜里我在白石桥下等你。”
风吹在身上阵阵发凉,苏语凝眨眨酸涩的眼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三人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翌日清晨。
谢蕴清将准备好要送与小姑娘的及笄之礼放入袖中,正欲往外走去,一瞥眼就看见夏云匆匆忙忙地自院中跑了进来,跨过门槛的时候甚至还被绊了一跤。
谢蕴清笑骂:“何事要你这样着急?”
“少爷。”夏云大口喘着气:“林俞轩让汪殳来传话,说是查到当年那群山匪的踪迹了。”
谢蕴清顿时收敛笑容,甩袖阔步而出。
苏府上下都在操持着苏语凝的及笄礼。
叶柔亲自来了棠梨院替苏语凝沐浴梳发,她抚着女儿的青丝柔声道:“妧妧往后就是大姑娘了。”
过了及笄礼,等开了年妧妧就要出嫁了,想到此叶柔心里就酸涩起来。
苏语凝透过铜镜看着母亲,神色娇憨道:“我早就长大了。”
叶柔笑着点点头,“快到吉时了,走吧。”
厅堂里,二房和三房的夫人都早早在了,连同出嫁的大姐苏妡竹以及苏悠都回来了。
叶柔和苏谕齐亲迎客入内观礼。
由顾氏来为苏语凝插笄,赞者则由苏菀烟来做。
开礼,苏语凝紧张地捏了捏手指,按照方嬷嬷此前教她的,走到厅间向众宾客行揖礼,然后坐到笄者席上等苏菀烟为她梳发。
苏语凝往观礼席上看去,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在席上找了一圈后失望地垂下了眼,清清也没有来。
顾氏为她挽好发笄,插好发簪,见她未动,轻声提醒她接下来该一拜了。
苏语凝回过神来,按照流程行完礼才魂不守舍的离开了厅堂。
叶柔和苏谕齐则继续在前厅接待宾客。
月儿跟在苏语凝身旁,见她情绪低落,关切问道:“小姐怎么好似不高兴?”
苏语凝咬着唇,难过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磕磕绊绊道:“清清没有来,他定是因为那日的事生气了。”
月儿是贴身伺候苏语凝的人,每日都能看到她的变化,以前小姐总是做什么都高高兴兴的,可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小姐就再也不向从前那样无忧无虑了,这一切好似都是因为谢家两位公子……而更多的是因为大公子。
昨日二公子说来不了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的难过。
月儿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小姐嫁给二公子真的能开心吗?
月儿好说歹说的哄了许久才让苏语凝不再乱想,将她带去了戏台子处看戏。
戏台子上的伶人桌着红色戏服,唱着一拜天地的戏,苏语凝被他们的拱手做揖的动作给吸引了目光,认认真真地看着戏。
等到日落西山,苏语凝才在月儿的提醒下出了府。
等她们到白石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成了墨,街上却是灯火通明,行人摩肩接踵,都是等着看灯彩的,苏语凝被拥挤的人潮挤到了桥下的一颗大树旁。
她垫着脚张望,噘嘴问月儿,“鱼鱼怎么还没有来?”
她往身后看了看,只见不远处的河堤边有人走来,苏语凝提高手里的灯笼眯起眼眸看去,忽然高兴地大声叫了出来,“清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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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谢蕴清让夏云不必再往前推, 他眯眸看向月影华灯之下,小姑娘皎皎立于那处,眸若星闪, 雪肌莹润无瑕, 女子及笄礼之后还是会将发髻梳回原来的样式, 谢蕴清遗憾自己错过了她的笄礼。
忽见她粉唇轻噘起, 顾盼四周像是在寻谁,谢蕴清就是再不愿意也需接受……她此刻在等的人不是他。
但他想知道小姑娘见到他时会是怎生的一副模样,若是与那日在茶楼相似,那就是真教他伤心了。
他看到目光已经从他这处略过的小姑娘又转回头来, 黑溜溜映着光影的眸子睁的又大又亮, 脚尖轻轻一垫,没有一点犹豫就朝他而来了。
“清清!”
短促的一句, 让谢蕴清的心口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启唇对夏云道:“推我过去。”
突如其来的欢喜让苏语凝将答应了谢予安的事都抛到了脑后。
看着转眼就已经在自己跟前的人儿,谢蕴清扬唇笑道:“跑那么急做什么?”
“你今日为什么都没来?”话一问出口,苏语凝就委屈了起来,扁起嘴, 柳眉轻轻蹙着, 眼中的光也晃了起来, 楚楚可怜。
“是我不好, 有事耽搁了。”谢蕴清看着她认真的道歉,“妧妧能原谅我吗?”
苏语凝吸了吸鼻子。
谢蕴清道:“罚我也行。”
“我不罚你。”小声儿细软软的, “见着你我就又高兴了。”
谢蕴清以为自己算得上能说会道, 却不及小姑娘的半分嘴甜会哄人, 怕是吃了蜜。
“我以为……妧妧又要像上回一样躲我了。”他是笑着说的, 可言语中的落寞却表露无遗。
苏语凝将嘴一闭, 心虚地眨眨眼望着他,原来清清看出来了……
她不知该如何对他说,思来想去只能让自己想到的空子说了出来,“等我和鱼鱼成亲了,我们就能常常见面了。”
谢蕴清脸上的笑一僵,清隽的面容寡淡了下来。
苏语凝歪头想了想,“你别急,应该很快了,昨日母亲还让我试过了婚服。”
夏云只觉得脑瓜子一阵阵的发懵,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四姑娘这是要触一下少爷的底线在哪里吗!
谢蕴清的声音忽轻了下来,眸中晦暗莫测,“妧妧在期待?”
看到苏语凝点头,夏云差点就给跪下了。
期待?她竟然在期待与谢予安的婚事。
谢蕴清慢慢地闭了闭眼,片刻后才缓缓睁开,他怕自己眼底的戾气会吓到她。
他刻意掩藏了情绪,苏语凝并未觉察到,小嘴还在张张合合的滔滔不绝,还将今日看得那出戏讲给了他听。
末了,她嘴里念着“一拜天地”然后学着戏里的姿势弯下了腰,又俏皮地侧首看着谢蕴清,问道:“是这样吗?”
谢蕴清望着她灵动的眼眸,双手死死扣着轮椅的扶手,手指绷的泛白,喉骨艰难地滚动,从来没有什么能比现在这一幕更刺痛他的眼。
“就要成亲了,妧妧……高兴吗?”
“嗯!”成了亲就能常常见到清清了,她自然高兴了。她一定会想办法让清清跟鱼鱼和好的。
谢蕴清却如同被抽了魂魄,看着她的笑颜直发怔。
他竟从来没有问过她是不是高兴,她原来一直在期盼着穿上嫁衣出嫁的那日,只是那人不是他……喜绸的那一头,终究是空的!
谢蕴清垂着眸,像是被什么死死的压抑着一般,那种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说夏云,就连月儿看了都心惊。
“清清,你怎么了?”苏语凝终于后知后觉地问。
半晌,谢蕴清才抬起了眼,唇畔笑意浅浅已然恢复常态,“今日虽然来不及参加你的及笄礼,礼物却是准备好了的。”
苏语凝眼睛慢慢亮起来,“是什么?”
谢蕴清深深地看着她,“妧妧下来些。”
苏语凝听话地半屈下身子,谢蕴清看着她竟在咫尺的脸颊发愣,良久才从袖中拿出他早早就准备好了的鎏金玉蝶戏花簪。
他捏着簪子在指尖摩挲了一瞬才轻拢衣袂,将花簪插入她的发间,他目光坚定,可白玉的手却在颤抖。
月儿失声捂着嘴,大公子为小姐插发簪……那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啊!
谢蕴清又将她散落肩头的发拢至耳后,半晌才暗哑着声音道:“好了。”
苏语凝自己看不到,于是问他,“好看吗?”
谢蕴清的声音愈发清淡,“好看。”
月儿忙拉着苏语凝退开了两步道:“小姐,二公子想必就快来了,我们还是去桥下等吧。”
苏语凝虽然不舍,但也只能道:“清清,我要走了。”
谢蕴清目光划过她的眉眼,以及她身后的灯火阑珊,而他身后只有无尽的黑暗,半晌过后,他才似寻常般温声道:“去吧。”
谢蕴清一瞬不瞬地看着苏语凝的背影,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
夏云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此刻神情,直到过了许久,异常凉薄的声音才传来,“走吧。”
苏语凝摸着头上的发簪,笑眯眯地问月儿:“是不是特别好看?”
月儿心里乱作一团,她小声道:“小姐还是先把簪子摘下来吧。”
“若是让二公子看见了……”
“让我看见又怎么了?”沉如寒冰的声音骤然响起。
月儿呼吸一窒,脑中瞬间就空白了一片。
“鱼鱼,你终于来了。”苏语凝此刻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低落,笑盈盈的叫他。
谢予安眼中布着血丝,死死地盯着她头上的发簪,他放下正事匆忙赶来,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她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她竟然让谢蕴清替她簪发,谁娶她,对她来说恐怕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吧。
苏语凝对上他骇人目光,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又鼓起勇气去拉他的手,“鱼鱼……”
谢予安按住她的手一把拂开,一字一句砸在她身上,“你就连我的名字……到现在都还叫不清。”
他竟然还真的指望一个傻子能懂得情爱,到底谁更傻。
谢予安无比失望的样子让苏语凝倏的红了眼,摇摇头想解释,“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