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道:“如果你要让我放你走,那就不用开口了。”
“你就非得要这样?”她看着秦沐似乎已经想不起当初与他初见时的模样了。
秦沐不准备再回答她,无论柳绾绾再说什么他全都充耳不闻。
柳绾绾满心都是愤怒,脱口而出,“有本事你一直关着我,只要让我找到机会,我一样会逃。”
秦沐脸上不动如山的冷峻表情终于崩裂,“你以为我不会?”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争锋相对,马车逼仄,秦沐连走开都不能。
两人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空间内尤其明显。不知过了多久,秦沐才开口,“我已经将亲事退了。”
当初他遵从父母的意思定下亲事确实是他先有亏欠,他不知道柳绾绾的性子那么犟,退亲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也足以表明他的心迹。
柳绾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摇头看着他,“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喜欢的是当初和我在渔村平淡生活的那个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秦大人。”
秦沐看着她,半晌才道:“你再说一遍。”
“我不喜欢你。”柳绾绾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悲悯,“我们彼此放过吧。”
柳绾绾的话如同压垮他的最后那根稻草,“放过?你说得轻巧……那你现在喜欢谁?那个商人?你觉得他就能护着你?你别忘了他有妻室。”冰冷的手扳过柳绾绾的下颌,“你这时候怎么不介意了?”
柳绾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样的话竟然从他口中说出来,她眼里的倔强和受伤让秦沐后悔。
他本不想提起谢蕴清,但此刻已经控制不住,伤人伤己的话说出口就收不回去了。
他松手不再看她。
一路无言,接近城门口,陈弈拉马放慢了速度,他朝布帘内道:“大人,前面似乎有官兵在排查。”
秦沐道:“不必管。”
柳绾绾知道再求无用,她现在跟秦沐离开,才能不拖累谢蕴清和苏语凝,至于其他……就当让她留个念想,曾经也有人陪她一起过冬至,过岁节。
城门口的守卫拦下马车,陈弈地上通关文牒,守卫连看也不看,“马车上的下来。”
说着他就上前要掀开布帘,陈弈手一拦,手指在文牒上敲了两下,“你还是先看看。”
“用不着看,上头有令捉拿劫匪,不管你是谁,一律都要排查。”他用手中的刀鞘敲了敲马车,“下来。”
车轩的布帘被挑开,秦沐看了眼外面的官差,“让你们郡守来见我。”
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夏云和汪殳策马而来,几十名谢府护卫霎时间将马车包围了起来。
陈弈紧敛眉头,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其他二人也是蓄势待发之意。
“不必这么麻烦。”清冷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秦沐冷眼看去,在蜀郡就是谢蕴清帮柳绾绾遮掩,现在他还敢过来。
谢蕴清自马车上下来,缓缓拢袖,“放人。”
“区区一介商贾也敢勾结朝廷命官,擅自封城。”秦沐厉声道:“你可知是什么罪?”
柳绾绾在马车内心急如焚,他不该来的!
谢蕴清淡淡道:“我谢府家主遭歹徒所劫,郡守大人下令追查,何错之有。”
“我再说一遍,放人。”
“你好大的胆子!”陈弈手中长剑直指,“你可知马车上是何人。”
微凉的眼风划过众人,谢蕴清道:“只要是挟持了我谢家人的,那便是劫匪,就地斩杀也不是不可。”
秦沐脸色一变,就算谢家再富贾一方,也不过是平民商贾,谢蕴清竟然如此狂妄,之前在蜀郡的时候二人就照过面,他现在却故意装作不认识,甚至还敢威胁他。
“我没有见过你们谢家的家主,马车也不过只有一个随行的婢女。”
谢蕴清勾了勾唇,眼里没有一丝笑意,“是与不是,下来让谢某看一眼便知。”
他朝汪殳轻抬下巴,示意他过去。
“谁敢!”秦沐眸光凌厉,“官商勾结,还牵扯宁王与赈灾贪墨一案,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谢蕴清也不与他拐弯抹角,“你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先想想自己能不能出江宁。”
秦沐大怒,“好一个不能出江宁。”
谢蕴清不紧不慢的开口,“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话秦大人没听过?”
秦沐怒不可遏,却也无能为力,眼下的情形对他不利,“我说过马车上没有你谢家的人。”
既然他要找的人姓谢,那就带不走柳绾绾。
谢蕴清不做理会,“阿瑶,大哥来接你了。”他顿了顿又道:“妧妧。”
他本不想让人知晓被劫持的是小妹和妧妧,有损姑娘家的名誉,所以用了谢家家主这个名头。
可自他过来就始终没有听见妧妧的声音,心里不安才唤了一句,顺便也能提醒柳绾绾不要漏了口。
阿瑶,谁是阿瑶?
柳绾绾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眸中微微发红,她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声音哽咽,“大哥。”
秦沐震惊回头,“你叫他什么?”
“看样子马车上是我要找的人。”没有听见苏语凝的声音,谢蕴清的态度立刻转变,耐心全无,“还不放人。”
秦沐紧抓着柳绾绾的手腕不放,她明明是一个孤女,怎么会是谢家的人。
谢蕴清道:“谢家于江南甚至是整个大偃朝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谢瑶是谢家如今的掌家人,胆敢挟持她,即便是护军少尉恐怕也难逃罪责。”
“你听见了。”柳绾绾一根根的掰开秦沐的手指,不去看他此刻的神色,夺步跳下了马车。
柳绾绾怔怔看着谢蕴清又迅速低下了头,局促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蕴清道:“到我身后来。”
听到秦沐也从马车上下来的声音,柳绾绾急急忙忙跑到谢蕴清身后。
依然不见苏语凝,谢蕴清彻底变了脸色,“还有一个人呢。”
秦沐一眼不错地看着柳绾绾,甚至没有听到谢蕴清说的话。
柳绾绾急道:“她就在城北的一处宅子里,秦沐把她留在那里,我们快去找她。”
“我先送你回府。”谢蕴清声线隐约不稳,重重阖下眼眸,心已经沉了下来。
就连汪殳和夏云都异常心惊,他们刚才就是先去的那处宅子,里面空无一人!
谢蕴清沉声吩咐:“从现在起,连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城。”
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谢予安了。
……
谢蕴清送了柳绾绾回府,他将人带到映月居,“这是母亲从前住的院子,你先休息,等我回来再与你一谈。”
柳绾绾紧跟上他,“我跟你一起去找。”
她此刻已经顾不得其他,妧妧不见了她比谁都自责,还如何能安心在这里休息。
谢蕴清此刻虽然面无表情,但却已经是怒极,死死压抑着濒临爆破的戾气。
他没有在柳绾绾面前表现出来,花了不小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的说话:“你帮不上忙的,我会把她找回来。”
不能再迟了,天就要黑了,小姑娘该怕了。
……
苏语凝看着蹲在跟前给自己上药的人,心急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找绾绾?”
被木刺扎破的手掌心里撒上了药粉疼的她泪花直冒。
谢予安瞧着着她的样子心里都泛起了不舍,静默了片刻,起身道:“等天黑了就带你去找,不然会被发现的。”
现在城门处有人把守,等入夜了再看看能不能离开。
“那我要先去找清清。”她现在最不喜欢的就是和谢予安呆在一起,他撒大谎,骗他说清清死了。
“不行!”刚才还温声说话的人瞬间铁青了脸,“你不能去找他。”
从今往后,妧妧就是他的了,谢蕴清再也不能抢走。
苏菀烟被吓得抖了抖,惶惶不安地看着他,“你干嘛发脾气。”
“是我不好,你别怕,别怕。”谢予安让自己笑起来,不能动气,妧妧会害怕的,害怕了就不喜欢他了。
他半蹲在苏语凝面前,握住她的手,“以后我都不会对你发脾气,我保证。”
苏语凝皱起眉头,用力抽手,“我知道了,你放开。”
手心一空,谢予安的心也跟着空了,他勉励维持着面上的笑容,“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一走苏语凝就跑过去把门关上,谢予安这样让她觉得很害怕。明明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她想不明白就不愿意想了,搬了个凳子坐在窗边等天快点黑。
从窗口望出去是一大片的田地,苏语凝没有来过这里,屋子也是破破的。
厨房就是简单隔出来的一间堆干柴的屋子。
谢予安走进去,玉怜正在煮粥,她盛了一碗道:“我这就拿去给夫人。”
“给我吧。”谢予安接过碗,轻轻说:“等我和妧妧离开,你也走吧,你现在是自由之身,想去哪里都可以。”
玉怜扬起自己已经练习过无数回的笑容,唇角轻抿勾起,眉眼弯起,这是谢予安最喜欢的样子,她笑着泪水却滴落了下来,“二公子不要玉怜了?可是因为玉怜不乖。”
谢予安眉心轻敛,玉怜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意思。
她咬着唇退到一边,她就是不甘心,为什么她就只能做一个任人丢弃的玩物。
她比苏语凝知情体贴,她那副蠢样子她也能学,到底还有哪里比不过。
谢予安推门的时候感觉到了阻力,推开才发现门后压了张椅子,苏语凝坐在床边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真是傻的天真,以为这样就能挡住他了?
谢予安用脚将椅子踢到边上,“妧妧饿了吧。”他走到桌边,“只有清粥小菜,你将就着吃点,等离开这里,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你想吃什么,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苏语凝扒在窗沿上,头也不回的嘟囔,“我不要你陪。”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了,结果一字不落的进到了谢予安的耳朵里,他脸上的笑淡了淡,“妧妧放心我有的是耐心,我们也有的是时间,足够你忘掉那些人。”
妧妧从小就心思活络性子跳,只要他日日陪着她,她一定会忘了谢蕴清。
苏语凝只觉得他越来越烦人了,“我听不懂你的话。”
赌气的样子让谢予安忍俊不禁,情不自禁地走上,像从前一样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哪只苏语凝却像被蛇咬了一样拍开他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谢予安不觉得痛,反倒是苏语凝打痛了手心的伤口。她抽着气将自己的手护在胸口,气恼的冲他发脾气,“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找绾绾!”
苏语凝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被刺痛一分,他低声下气的哀求,“不要讨厌我,妧妧……你不是喜欢我的吗?你再喜欢我好不好?”
苏语凝摇头,“我喜欢清清,不喜欢你。”
谢予安闭眼压制着怒气,声音沙哑,“你会喜欢上我的。”
凭什么谢蕴清就可以拥有,他一定也可以!
他再怎么藏也藏不完眼底的阴郁,苏语凝能分辨的出他在生气,也知道他生气的样子,第一反应就是要逃。
她推开谢予安就朝外跑去,殊不知这一推才是真的让谢予安动了怒。
走出屋外穿过篱笆小院是泥泞的小路,左右看起来都一样,苏语凝慌不择路的往左边跑去。
谢予安腿长手长没两步就将人捉了回来。
“你放开我!”苏语凝挣不脱就跳起来抓他的脸,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了血痕。
谢予安将她纤细的手腕交握,把人带回了屋内,按坐在桌边,将桌上的粥碗往她面前一放,“吃了。”
苏语凝想说不要,可看着他沉怒的脸,那两个字盘桓许久也没敢说。
她扁起嘴捧着碗小小声道:“我要找绾绾。”
谢予安用手背压了压脸上的血痕,“你吃完我就带你去。”
……
天色已经黑透,谢蕴清一言不发的坐在花厅内,夏云跑着进来,“少爷,我们在城门口看到了赵一,汪殳已经去追了。”
谢蕴清站起身,神色越是平静夏云心里就越是惊骇。这回二少爷是真的性命不保了。
谢蕴清跨出花厅,苏菀烟由春茵搀扶着从廊下疾步而来,“大哥,我有话跟你说。”
谢蕴清停下来看她。
苏菀烟忍下心惊,喘着粗气道:“子衍之前跟我说过,他要将那个妓子乡下田庄。”
谢蕴清直视着她,淡淡道:“你现在才想起来?”
苏菀烟不敢闪避,指甲掐进手心里,“之前我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可疑。”
谢蕴清没说什么,带着夏云离开。
苏菀烟看着他的背影,思绪混乱,她之前不说是巴不得谢蕴清栽跟斗,无论如何她都和谢予安是夫妻。可现在牵扯到了苏语凝,她不敢赌了,若是谢蕴清为此迁怒她,她就彻底翻不了身了。
所以看到夏云匆匆回来,她立刻出来告诉他。
……
天黑了,粥她也喝了,可谢予安还是不说带她走,苏语凝在屋子里又哭又闹。
谢予安怎么都哄不好,想着她爱吃甜的就让玉怜去找了些赤豆给她煮赤豆汤。
他走进厨房,看到玉怜鬼鬼祟祟的再往碗里添东西,谢予安神色倏然冰冷,“你在干什么?”
玉怜浑身猛的一颤,一个哆嗦手里的瓷瓶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