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知道这时候该怎么说,他认真问道,“是哪一家?”
“就是你们隔壁那条街杨婆婆那家,”段誉道,“我明天给你带个她家的火烧吧,外酥里软,整个杭州城再没有第二家有那样的手艺,他们家面粉用得和别家不一样,她家的加了玉米面,所以口感才特别好。”
花满楼认真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任何时候和人说话,都是这样认真真诚。
“不过,这是我吃出来的,应该是人家的机密,你不能告诉别人,坏了人家的生意。”段誉道。
花满楼微微一笑,也认真保证道,“我一定谁也不说——”
他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突然神色一变,伸手拉了段誉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小心!”
几乎同时,段誉感到有什么细细凉凉的东西,从身后飞过,擦着胳膊边过去。
花满楼的胸膛坚实且温暖,衣服上是皂角的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桂花香,想是侍弄花草时沾上的。
段誉只靠了一下,就觉得头晕目眩,天翻地覆。
“段姑娘,你受伤了吗?”花满楼担忧的声音将她唤醒回来。
“没有,”段誉赶紧回神,从他怀中出来。
周围街道房顶暗处,陡然出现了七八个黑衣,一起向两人冲上来。
打头的一个挥舞着一对判官笔,剩下的人,也使了各样的武器,有剑有刀,有暗器。
当然,对上花满楼和段誉,这些人都不够看。
“段姑娘小心,”花满楼将段誉往身后一护,迎上冲到面前的杀手。
于是,段誉基本没怎么出手,花满楼一个人就把一群杀手全都干翻在地,本来嘛,这些普通的杀手,对于他来说,就不是什么问题。
感觉袖子上扎了一下,段誉轻轻嘶了一声。
“你受伤了?”花满楼立即转回身来。
“不是,”段誉摸索了一下,从袖子上拔下一根牛毛细针,“先前背后偷袭的人使的暗器针,别在袖子上,刚才扎了我一下。”
她自己并没觉得如何,花满楼江湖经验丰富,顿时有些紧张的拉住她的手,“你被暗器伤了?这种针上一向涂有剧毒,你有什么感觉?可有觉得头晕,或者别的感觉?”
“没有吧,没扎透,就稍微刺了一下。”段誉挠起袖子凑着月光看了看,连个红点都没有,“没出血,大概是我皮厚,应该没什么问题。”
花满楼担忧得眉眼蹙起,“还是找家医馆瞧一瞧吧。”
“好呀。”花满楼紧张的表情,让段誉有些高兴,不过她还是道,“别担心,我没什么感觉,应该没事。”
“嗯。”
虽然如此,花满楼表情仍然没有丝毫放松,扶住她的手臂,运起轻功。
躲在暗处的上官飞燕,气到面孔扭曲,那丫头的皮到底多厚,比城墙倒拐还厚吗!
段誉打乱她的计划,让她没有勾上花满楼,居然还两次逃过她的杀手,尤其是让她不能忍的是,她居然从她的飞凤针下逃脱!
从来没有人能逃脱飞凤针,连她的表姐上官丹凤都没有!
而花满楼对她还那样好。
对上官飞燕来说,段誉让她遭受的,是至今为止她最大的失败,她不能忍受的失败。
她下定决心,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杀掉这个碍眼的丫头。
如果这时候,上官飞燕身边的人是霍休,或许会选择调整他们的计划,但跟在她身后的,偏偏是柳余恨。
他的脸已经不是原本俊美的脸,从十年前起,他败给霍休,整张脸都毁了,两双手也被截断,装了两个铁钩。
本来他要死的,上官飞燕阻止了他,温柔安慰,从此以后,他的命都给她了,所以,他只会忠实执行上官飞燕的给他的任务。
任何任务。
“大概是太远了。”柳余恨笨拙的安慰她,“我等会儿就去杀了她。”
“蠢货!有花满楼在,你能一次杀了他们两个吗?”上官飞燕脱口骂道,她骂完稍微出了气,这才又温柔道,“对不起,我只是气急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柳余恨摇头,看着她的眼神痴迷,“我早说过,我的命都是你的,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拿走,你现在可消气了吗?若是没有,无论打我骂我,只要让你能感觉好过一些,我都没有关系。”
上官飞燕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有花满楼对比,柳余恨实在不堪入目,但想到计划,她还是忍住气,“我错了,我怎么会打你骂你,你对我这样好,我却”
不管他们怎么纠缠,段誉确实由花满楼亲自护送去医馆,又亲自护送回家。
“我突然觉得,”路上,段誉和花满楼并肩而行,她看着影子突然说,“我刚才应该装一下。”
“嗯?”
“装柔弱或者晕倒,”段誉道,“这样,也许你就会背我,或者抱我回去。”
“段姑娘如果现在要装,也可以试试。”花满楼含笑的声音,在月夜之中显得如月光一样温柔,但笑意中却带着愉快。
他发现,段誉没有事,对他产生的庆幸和愉悦,超过了他自己原本以为的。
这当然并没有什么不好,他感到很高兴,既庆幸她平安无事,也庆幸能因此意识到自己感情的变化。
他来不及回忆这一切是如何产生的,但她出现了,而一切都是那样自然。
段誉为他的吃惊了一下,她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花满楼月光下清俊无暇的面容。
“怎么?”花满楼似乎能知道她现在的样子,“花某这句话,让段姑娘觉得惊讶了?”
段誉想了想,点头承认,“没错,我发现,在之前大概对你存在一些误解。”
“好,还是坏?”
“当然是现在的花满楼更好,”段誉道,“过去我觉得花满楼是一个完美的君子。”
花满楼微微挑起眉梢,他没有接话,知道段誉的话还没有完。
“但,我觉得,现在的你,在我心里更加完美。”段誉拉住花满楼的手。
花满楼的手,并不很柔软,有一些细碎的伤,还有茧,但是干净、干燥、并且有力。
花满楼没有躲开,他如果想躲,自然完全没有问题,但他并没有,不仅没有他捏紧了些,避免她的小指继续在他的掌心作乱。
他的心灵,此时被一种温柔而美好的情绪包裹,感到温暖幸福。
第四十四章
世上有两件事绝对无法隐瞒,一是咳嗽,二是爱情。【不是作者说的】
所以,当上官飞燕带着萧秋雨驾着马车,来到百花楼下,看到花满楼和段誉牵着手,有说有笑的从门内走出来,心里恶念的沼泽溢出一堆一堆的黑泥。
“花公子,段姑娘,请上马车,看来我不在的三天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上官飞燕扬起微笑,语气里有刻意的暧昧的意思。
“上官姑娘,”花满楼对她微微一笑,这样幸福而愉快的微笑,根本不必他再说什么。
他站在马车外边,伸出手臂。
段誉疑惑了一瞬间,才领会他的意思,顿时从脚指尖开始发麻,她以前,只在几乎退出记忆的很小以前,才有过这样的待遇。
她轻咳一声,郑重的将手按在花满楼的手臂上,借力蹬上马车,然后回过身去,拉了花满楼一把。
显然,花满楼也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了,但他也很快明白过来,愉快的搭了段誉的手上马车。
眼见他们一前一后进入车厢里,上官飞燕站在马的旁边运气。
花满楼果然是瞎子,今天居然除了一句招呼,竟再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飞燕”萧秋雨有些担心的看向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扬起头,对他伸出手,微笑仍然甜蜜惑人,但萧秋雨知道,她在生气,他伸手拉她上车,却没办法说出安慰的话——花满楼的耳朵,是他们需要利用但同时深深忌惮的东西。
上官飞燕坐进马车,尽主人的义务陪客,但显然两位“客人”,并不需要她陪。
段誉正在同花满楼聊今天早餐,糖火烧里流出滚烫的糖心,凝在舌尖的感觉很妙,咸火烧外酥内瓤,撕开就会冒出一股带着麦香的热气,上面撒的芝麻一点都没有焦,在牙齿间弹跳,香溢满口。
然后他们开始聊火烧和煎饼,锅贴,锅盔,摊饼等等的不同口感和优缺点,花满楼一个富家公子,居然聊得很有兴致。
上官飞燕才不会喜欢这些廉价的食物。
“这是,萧公子特意出去给我买的吗?谢谢你!”上官飞燕满脸惊喜,笑容甜美的对萧秋雨伸手。
“嗯……是的。”萧秋雨很不舍的将自己特意跑两条街才买到的火烧,放在上官飞燕手里,“……飞燕姑娘喜欢就好。”
“什么猫病?”段誉低声嘀咕,“大中午对着一桌子菜啃火烧。”
花满楼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这天对桌上的一道锅巴肉片尤其青睐。
“你喜欢这道菜?”段誉凑过去问, “你平时好像不太吃这么多油的菜啊。”
“这家店的锅巴做很是酥脆,你也试试?”花满楼微微一笑,“你好像喜欢这样的?”
除了没有相互投喂,他们吃饭的节奏和所以情侣没有分别。
上官飞燕觉得嘴里的火烧一点都不香了。
下午段誉的主题终于变了,窗外飞过的一只麻雀,一只燕子,路边一根草,树阴面生的白色木耳,道路上的别的行客,她都能说得津津有味,好像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上官飞燕心里鄙视她——这人有多没见过世面?
然而,没见过世面的人,花满楼+1。
花满楼显然就对段誉说的这些感兴趣。
他们居然能就树上窜过的红毛动物,是松鼠还是狐狸讨论上半天,因为松鼠要冬眠,但狐狸好像不会上树。
上官飞燕坐在车里,坚持不让这对情侣单独相处,已经是她最后的倔强了。
真的,她这辈子都不知道,路边随地生的野草,居然是古老占卜仪式中使用的蓍草,还有冬天兔子会换毛,掉下白色的一团团的绒毛,再长出的毛就是灰色的
不,她并没有想听,谢谢。
晚上,他们在一件干净的客栈留宿,上官飞燕心疼滴血的付了四间上房的钱。
灯火摇曳,上官飞燕坐在房间的镜子前,对镜梳妆。
“我美吗?”她的声音轻柔又纯洁,仿佛不沾尘埃的天使。
“是,”萧秋雨站在她的身后,手上挂着一件袍子,比婴儿皮肤还要光华的丝绸女士长袍,在灯光下泛着光泽,“但是,花满楼——”
“你是不是想说,但是花满楼是个瞎子。”上官飞燕站起来,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衣服,最后对萧秋雨张开手臂,让他将袍子给她穿上,她慵懒的带着自信的说道,“除非,他不是男人,否则他就不可能拒绝我。”
“是。”萧秋雨还有什么能说,况且,他认为她所说的,并有一点的错。
“段誉那丫头,根本不懂男人,”她在灯光下眨眨眼睛,就像是最美的梦,“没有男人不偷腥,哪怕是花满楼——帮我守着,等花满楼熄了灯火来通知我。”
“是。”萧秋雨兢兢业业的去执行,上官飞燕交代的任务。
花满楼和段誉这对刚在一起的情侣,正在桌前灯下叙话。
话题不是别的,正是上官飞燕。
和上次不同,这一回,完完全全相处了一天。
于是,段誉清楚明白的看见了上官飞燕的鞋子——一双红鞋子,大红缎面,上面绣着一只燕子。
“所以,你觉得上官飞燕,可能是被六扇门追查的红鞋子的成员?”花满楼微皱眉头。
“我不能确定,”段誉正经道,“我只见过一个死去的长孙大娘,活着的时候,她是个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卖一颗可以毒死三十个人的糖炒栗子。”
“你没有跟我讲过这件事,”花满楼神色凝重。
“我一个都没有吃,”段誉连忙道,“而且就算吃了,我也不会有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段誉靠近他的耳朵,“我体质特殊,百毒不侵,就算再厉害的毒药,也奈何不了我。”她笑了笑,“这件事我谁都没告诉,所以,我原本来想尝一尝,一颗能毒死三十个人的栗子是什么味道,但没找到机会就给义兄拿走了。”
“我并不觉得,一颗能毒死三十个人的栗子有什么好吃。”
“……你生气了?”段誉小声问。
“我只听说过,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人,”花满楼道。
“我错了,”段誉认错飞快。
花满楼忍不住叹口气,眼瞳对着烛火,却只是蒙蒙一片,“你最好也不要再将这个告诉别人,如果人家知道,就不会再用一般的毒药对付你,毒死三十个人栗子毒不死你,下次也许会有能毒死一百个人的栗子。”
“我真的错了。”段誉陈恳低头,“我再也不敢了。”
“我只是希望让你知道,”花满楼道,“做任何决定以前,都要想一想,总会有人为你担心。”
“……知道了。”他的语气并不重,但段誉却觉得好像心被揪起来,说不出的别扭奇怪。
花满楼又轻声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温柔抚过她的头发。
——!
明明也不是多亲密的动作,段誉就觉得脸烫得不行,头顶开始冒烟。
全是麻得一动不动,像被扼住命运后颈的猫。
“早点休息,”花满楼站起来,“我就在隔壁。”
“明天见!”段誉连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