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然的,”楚留香一笑,“不过,”他又转折道,“得等到我老得走不动的时候——好了,小心,我们要入水了。”
池水的确比想象中的深,不仅能将他们整个没过,竟远远还没到池底。
水中突然荡起一点波澜,一道细细的影子,如同一颗子弹一样难以用肉眼注意道的东西,切水而来。
楚留香一把将段誉向后推,自己也往急退,一把捏住了迎来的东西。
一把刀,一把薄得像纸一样的小刀,其后跟着急速游过来一个人,一个全身黑衣,看不出面目的人。
水下的战斗和陆地完全不同,看上去竟更加让人炫目。
楚留香在方寸之间,与对方缠斗,动作快得她几乎看不出来。
对方显然刻意联系过水下的战斗,那把刀就像是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但看不出光芒的刀锋,却让人觉得比任何神兵利器更加危险,简直险象环生。
段誉找准时机,从一把扼住了黑衣人的脖颈。
楚留香立即伸手点住对方。
合作愉快,楚留香向她笑着比了个手势,然后将黑衣人推到水岸边。
“冷不冷?还想下去吗?”他笑着看向段誉,伸手捋了一把小姑娘湿淋淋的头发,“要不你在岸上给我放风?”
这个笑容在月光下显得很灿烂,带着关怀和亲切。
段誉突然觉得心跳,和看到花满楼或者王宴瑜的时候不同,仿佛自己被热水包裹,仿佛什么都不用担心害怕。
“我想下去。”段誉道。
“好。”楚留香笑了笑,这次笑得很纵容,又很高兴,“你水性的确很好,我的确不用替你担心。”
他们再次下水,然后果然很顺利的找到了一个石门。
和别处不同,在池壁上,那一小块地方完全没有覆盖青苔和水草。
楚留香向段誉比了一个动作,让她避开石门的方向,然后自己轻轻将门推开。
门没有机关,只是推开之后,会自己飞快的关闭。
池底果然有密道,不只是密道,更有洞窟。
洞窟有一般的殿堂那么大,墙壁上嵌的铜灯里燃着火,没有人,只有一堆佛像和木鱼。
那些佛像和木鱼,都比一般的雕刻得大,仿佛就为了显得比别人更有气魄更有钱。
“这好像是我来的时候,坐的那艘船上的东西。”楚留香说着走过去,拿起一枚木鱼,顿时眉头一皱,“重量不对。”
“哎——”
段誉仿佛听到一声很低的叹息声。
“当啷——”于此同时,楚留香手上落下一些晶莹的东西。
被掰碎的木鱼里,竟然全是大块的宝石。
段誉和他对视了一眼,“这难道就是那三千五百万两镖银?”
然后,他们一起,再次听到了叹息声。
就算段誉不怕鬼,也被这一声叹息吓得心里一跳。
“别怕,”楚留香将她拉到身后,缓缓靠近那尊发声的佛像,慢慢将耳朵贴近佛像的肚子。
“...里面,是不是有人?”段誉低声道。
楚留香点点头。
“里面的人小心,”他抬高声音提醒,然后一掌将佛像劈开。
木屑四溅开,里面的人目光幽幽的看了他们一眼,向这楚留香倒下来。
“葛通。”楚留香认出这个人来,“他就是押送这次镖银,失踪的一百零三个镖师之一。”
他将昏迷过去的人放下,段誉上前按住倒下人的脉搏,除了虚弱意外,并没有别的问题,无论外伤还是内伤都没有。
楚留香站起来,环顾这件石室,低声喃语,“我没想到,真的就在这里找到。”
“有点奇怪是不是?”段誉问。
“没错。”楚留香点头,神色并没有舒展,变得更担忧,“简直太顺利了。”
段誉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半个月,”楚留香笑了笑,“已足够摸清这里。”
“那...老实和尚呢?”
“他与我几乎前后到岛上,”楚留香知道她的意思,“这的确很奇怪,在过去半个月,他什么都没说过,我不知道他是本来就晓得,还是这些日子自己查到的。”
“到底是谁告诉你,能在海上找到失窃镖银?”段誉问。
“申王世子。”
什么?!
段誉顿时睁大眼睛。
第九十五章
。
这和她便宜老爹有没有关系?
废话, 肯定有关系,好吗。
否则能把她匡来?
“你还认识申王世子啊?”段誉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的事?”
“三千五百万是一个极大的数目, 对不对?”楚留香问道。
“必须,”段誉连连点头, 她家一年税收不到这十分之一呢。
“这么多的东西,突然不翼而飞, 并且让人找不到线索,你会怎么想?”楚留香循循善诱。
段誉想了想。
“内鬼。”
“所以咯……”楚留香双手一摊。
“申王世子知道是怎么回事?”段誉道。
“这笔钱, 是如今这位陛下向宗室捐收的。”楚留香道,“所以,整个宗室都知道这笔钱,而有的人,会经不起诱惑。”
段誉连连点头, 太能理解了。
她顺手抄起一个木鱼劈开, 哗啦啦的金沙顿时流了一地。
在暗黑的室内闪闪发亮。
“申王世子认为, 这么多的钱,就算要找地方存, 也很难, 很容易被人发现,况且还有失踪了一百零三个武林高手, ”楚留香道, “所以, 一定是一个足够隐秘, 足够安全,又足够大的地方。”
“所以,他认为是海上?”好像也没毛病。
“他排查了所有出海的航船, ”楚留香道,“然后就注意到老狐狸,因为老狐狸一年总会沉一两次船,却仍然很有钱,这很奇怪。”
“他怀疑,不只是这次的镖银,而是有人在海外建立了一个势力,而这一次的事件显示,这股势力已相当庞大,且可能有宗室中人参与,恐怕……”
“恐怕,所图非小吧。”段誉替他继续道,“一个人搞这么一个岛,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开农家乐,恰恰又有宗室身份,多半是想造反。”
不过,就这大宋江山,都乱成这样了,还有人想要?
“对方不担心,自己干不了几年被赶下台,成为亡国之君?”
楚留香无奈摸摸鼻子,没想到她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申王世子的意思是,如果真是宗室,能不闹大还是不要闹大的好,可以悬崖勒马最好,免得又有人借题发挥,在朝堂上作乱。”楚留香道,“所以他才特意找到我,而不是六扇门。”
“他是希望你私下查,是不是宗室涉案?”
“没错,”楚留香一点头,“如果能将事情在不可挽回前截断最好。”
“听上去,”段誉声音变得古怪,“申王世子当是个老好人了?——申王知道此事吗?”
“所以,我怀疑被委托查案的不只我一个。”他眉毛一抬。
“老实和尚?”
楚留香点头。
“那你查到什么了吗?”段誉问。
“我怀疑,”楚留香道,“至今未曾露面的宫九,很有可能是——小心!”楚留香突然抓着段誉的肩膀,躲到佛像堆的阴影里。
走进来的人是吴明的女儿宫主,她的打扮不同于在船上时的朴素,变得华丽而高贵,只是她身上湿着,刺绣的裙摆上滴着水,手上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锅,段誉闻到了牛肉汤的味道,和昨天她喝过的,很相似的牛肉汤。
宫主这个名字,段誉还是到了岛上过后,才听吴明介绍的,至于一个姓吴的家伙,为什么女儿要姓宫——
随便啦,只要她不姓史塔克和泽维尔,段誉一点意见都没有。
宫主的脚提到了方才从木鱼中打碎的宝石,看到了还倒在地上的镖师。
“楚留香,”她高声喊道,“你出来。”
楚留香没有出去,并且按着段誉的肩膀,让两人伏得更低一些。
“楚留香,你出来,”她再次喊道,“我知道你没走。”
“你再不出来,我就打开门,放外面的水进来了。”她威胁道。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楚留香叹了口气,只得站起来,走过去。
“我当然知道,”宫主得意洋洋地踢了踢脚边的人道,“你如果发现这里,绝不会放着这个人倒在这里不管。”
“姑娘还是温柔点可爱,”楚留香叹了口气。
“所以,你觉得今天来的那个比我温柔可爱?”宫主声音带着刺,“那今天晚上,你为什么来这里,不在她的床上?”
“我只是好奇,就像在船上的时候,”楚留香道,“你知道的,我有时候会好奇,水底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所以会忍不住跳下去。”
“哦,”宫主的声音上扬,“所以,这座池子,比沙曼,比今天那个...美人,都还要吸引你注意吗?”
她慢慢向楚留香走过去,“你下水散步,所以走到这里来了?”
“也许。”楚留香笑笑,“你又为什么到这里来?听说女孩子睡得太晚,会老得快。”
“我也没有办法,”宫主轻柔无奈的叹了一声道,“你看到了,我如果不来,这里的人都只好死掉了。”
她话音还未落,纤秀的小手已经向楚留香伸过去,如意兰花指,指尖曼妙无双,诡异飘忽,却也阴狠到极致,指风已到楚留香的脑后玉枕穴,眼看避无可避。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楚留香的身形却陡然向后一缩,几乎让人看不动作的逃出了这一招杀招,于此同时,段誉自然再次趁机一指将她制住。
两人配合的动作,简直和刚才在水里斗黑衣人一模一样。
“是你!你们居然在一起?”宫主看向段誉,眼睛顿时红了。
“你好像真的很讨厌我啊?”段誉皱了皱眉,这是从船上的时候,这位小姑娘就给她这样感觉。
“你真以为自己能成公主吗?”宫主道,“还不是和我一样的——”
她话还未完,突然飞了出去,整个人撞到身后的石壁上,滚倒地上。
吴明亲切和蔼的面容,出现在楚留香和段誉面前,他饱含歉意道,“实在对不起,小女从小管教不严,在贵客面前失礼了。”
“大摔碑手,”楚留香道,“吴老功力深厚。”
吴明微微一笑,转过去将宫主扶起来,表情十分温柔,“摔疼了吗?”
变态。
段誉顿时后背起了一串鸡皮疙瘩。
吴明笑得温温和和,甚至弯腰拍了拍她的裙子,“你困了,否则就不该忘了我说过的话。”
显然,宫主此时和段誉的意见是一致的。
她惊恐的看着她爹,就像看向大怪兽,下一刻会把她的脚砍下来。
“回去睡吧。”吴明慈爱的道。
宫主浑身一颤,哆哆嗦嗦的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却突然转过头来,对楚留香一笑,甜得嘴都要裂开。
段誉摇头,又疯了一个。
“实在抱歉得很,”吴明满脸歉疚道,“让两位受惊了。”
他带着歉意,绕开倒在面前的人,走向后方的石壁,轻轻按了一下石壁的开关。
一扇门打开,露出后面装饰得威严的密室,“请进。”
他就像一个好客的主人,领着段誉和楚留香进入内间,然后招待他们最好的波斯葡萄酒以及来自蝶鲨的鱼子酱。
段誉端起那碟黑乎乎的东西闻了闻,绝得腥得就像十年不洗的臭袜子,立即把它推远。
“哈哈,”吴明在桌后大笑,用筷子夹了一些进嘴里,品了品,用一种陶醉的高人一等的态度道,“毛诗义疏提到,大者王鲔,小者末鲔,就是只这种鱼,段世女没见过吧,其自有异味不同与常物。”
“那不就是臭咸鱼味吗?”段誉轻哼一声。
当她没见过世面呢。
吴明脸色变了变,终于还是把筷子放下,他其实也觉得好像有点臭了,毕竟放得有些久,又是这样潮湿的地方,“段世女以为,本岛如何?”
“图谋不轨。”段誉干脆道。
“段世女这可就说错了,”吴明道,“如今天子昏庸颟顸,中原风雨飘摇,宋室江山摇摇欲坠,在此之时,有志之士,且当奋起而挽大厦之将倾,匡扶社稷,救黎民于水火。”
“所以,你们是要造反。”段誉替他总结道。
“不是造反,而是清君侧。”吴明纠正她。
但段誉从他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里,只看到野心和挑战刺激的跃跃欲试,“就算清君侧也是造反。”
“没想到,段世女原来也是个俗人。”吴明哼了一声,“也对,对于段世女来说,中原百姓自然与你毫无关系,唯有维护正统,才是你的意愿——但如果这些百姓,和你有关系呢?”他突然转折道。
“我怎么看中原百姓,和你无关,”段誉嘲讽的对他指指外面,“不过我提醒你,外面那些佛像里的人,好像也是中原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