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也不看身后沈家人,抱着孩子就一跃而下。
这期间,她怀里的小孩儿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安静,仿佛一个安静的包袱被单九夹在咯吱窝下。沈蕴之瞥了孩子好几眼,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打量这孩子。
一行人进了入口,下面是一个庞大的地宫。
地宫里昏暗不见光,墙壁,走道,或者各处摆着的铜首,都有可能是机关。这些精密反复的机关拦拦普通人还行,对单九和沈蕴之这样的修士来说,如履平地。一行人走得飞快,穿过地宫很快就到了一个乌漆麻黑的洞穴。
洞穴中有大的潮气,走得近些,能闻到清冽的水的气息。
单九心里一动,意料之中,传说中的净水果然藏在唐国皇陵的地宫里。只是,抬眸看了看黑得要遮天蔽日的黑色浓雾,以及浓得要封闭五感的血腥气。这些净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有待查验。
“小九,等等。”沈蕴之连忙叫住直接往里闯的单九,“里面有阵法。”
说罢,他抬手一道术法打过去,黑洞洞的洞穴入口骤然泛出红光。
单九忽然想起那废物点心要了人皇一碗血,该不会,这阵法是要吸食人皇血?心下有几分猜测,单九很快放弃硬闯。她虽然不怕死,却不代表没脑子。上赶着送死这种事,不是她天衍宗第一剑修干的。抱着小屁娃几步回到沈蕴之身边,她绷着脸问:“这阵法你能解么?”
沈蕴之不仅能掐会算,阵法也是天赋卓绝,堪称灵界第一人,无人能出其二。不然沈家人又如何总一幅单九高攀他们主君的嘴脸?
沈蕴之走上前,手触了触屏障:“能解。不过得需要点材料。”
他来的仓促,从思过崖直接过来,身上自然什么都没有。沈临安师徒几个倒是带了不少东西,但都是些符纸法器。一行人将目光看向单九。
单九呵地冷笑:“看什么,本尊乃剑修!”
一动不动装真人娃娃的魔主大人嘴角一抽,虽然说话的不是他,他却感觉到面上蒙羞。
趁着无人注意,他悄悄伸手触了触屏障,眼中不由红光一闪。阵法确实不难,但也确实需要材料。这里似乎有天然屏障,布阵之人很聪明,利用天然屏障布置了一个吸食阵法。解阵之人硬闯进入就会被吸成干尸,不闯进去又解不掉阵法。
“罢了,”看来确实是人皇那一碗血,“本尊先去皇宫一趟。”
沈蕴之抬眸看过来。
单九于是也不隐瞒,将淮阳真人取人皇一碗血之事说了。不过再谈及人皇,单九看着沈蕴之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你的小徒弟找到了吗?”
沈蕴之有些奇怪:“似乎也在这一带。日前还能感应在东北方向,如今倒是又失去踪影。”
说来也怪,抵达皇城之前,沈蕴之明明感应到华裳裳的位置。然而到了皇城,反而感应模糊了。仿佛被什么东西遮住,华裳裳整个人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突然的消失令人担心,听单九提及,他不免着急:“你碰见过裳裳?她人在何处?”
单九于是不说话了,换只手夹住小徒弟,抬腿往外走。
沈蕴之喉咙一哽,倒是没再理直气壮要求单九了。他不懂到底是怎样的冲突,叫两人势同水火,也不晓得单九更华裳裳之间该怎么化解。见单九掉头就走,连忙跟上去。
裳裳那边事后再找,小九这里误会得尽快解开。
都是一群修为高深的修士,去到皇宫不过眨眼的功夫。单九跳到地面,刚想直接离开。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步。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沈蕴之:“你觉得你的小徒弟此时需要你搭救么?”
沈蕴之见她回头心生一喜,刚张嘴又被这句话给问住。他想也没想,以为单九又在计较得失,就像往日无数次与华裳裳起冲突一样。他不由有些窃喜,老调重弹地解释道:“小九,并非我对裳裳多有偏爱。裳裳尚不知事之时便被我抱回沈家。这么多年娇养着,未曾见过外界的弯弯绕绕,心性单纯如稚儿。她确实有些娇气了,但大多是无心之失。你莫要与个孩子计较……”
“孩子?”单九眼中幽光一闪,意有所指,“你确信你养的是孩子?”
“这是自然,”沈蕴之对她阴阳怪气的态度有些不满,但想着这两人积怨已久,本就互相看不对眼。他就不要再火上浇油,“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如何能不知她秉性?”
“那可不一定,”单九幽幽地笑了,“指不定她就是装得一幅天真无邪的面孔,十分享受被人败倒在石榴裙下,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虚荣呢?”
沈蕴之脸色沉下来。
单九挑了挑眉,对他此时的怒火无动于衷:“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沈蕴之确实很生气。他心仪单九没错,但小徒弟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单九当着他的面质疑华裳裳的人品,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在嘲讽他四十多年的偏袒是一叶障目,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心中有气,他却不能对着单九发泄。如今他们之间已经隔阂重重,再添一道,怕是真的无法收场。沈蕴之于是忍着气,淡声道:“你预备打什么赌?”
“就赌,你的宝贝徒弟并未失踪。”
单九嘻嘻一笑,看着缩在沈临安身后这么久一句话没说的沈清源:“她那日离开是因为看中了俊美无俦的人皇姿容。为了展示她从无败绩的魅力,她独自一人去拿下人皇。”
“单九!诋毁的话你可以适可而止!”
沈清源一直没说话,是碍于救命之恩。那日在蛇窟,若非单九搭救,他或许早死了。他感激单九出手相救,但这不代表单九可以随意污蔑他的小师妹,“小师妹单纯善良,天生讨喜。我等宠爱她,是感动于她的真诚。她才不是故意勾引谁,你莫要在此信口雌黄!”
确实信口雌黄的单九微微一笑,她修善道没错,但又不是不打诳语的出家人。华裳裳是不是故意丢下沈清源她不知道,但华裳裳绝对是故意勾引人皇。这一点上,单九可没骗人。
“哦,这么肯定啊?”单九捏了捏怀中人的小脸蛋,气死人不偿命,“那一会儿你们看到什么可千万别急吼吼跳出来,好好看看你们眼中单纯善良的华姑娘。”
“你!”沈清源被气得要死。
单九却还不放过他们,故意诡异一笑:“你说,她会不会故意用法器屏蔽你们的感应呢?为了防止你们突然找到她,看到不能看的场面?”
丢下这一句,单九跟放了火就跑的恶人,哈哈大笑地飞身离开。
沈清源脸色已经铁青,抬眸看向沈蕴之。见他师父脸色也不甚好看。嗫嚅了半晌,到底没有将难听的话骂出来,毕竟单九也是师父认定的道侣。他只能瓮声瓮气:“师父,你要信她么?单,瑶光仙尊就是记恨小师妹,故意在诋毁……”
沈蕴之面上神色不明,冷冷扫了一眼沈清源,沈清源闭嘴了。
虽然不高兴,但沈家人还是跟上了单九。毕竟唐国如今的运势,眼看着就坚持不了十年。不仅仅是摘星台在吸食国运,这座皇陵才是国运断绝的根源。沈蕴之沉着脸,很快追上单九。
单九也没搭理他,就带着小孩儿熟门熟路地进入皇宫。
沈家人怕惊动凡人,全都遮掩了气息。
说来也巧,他们要找人皇,人皇恰巧就在后宫陪伴新得的美人。也就是华裳裳。人皇虽然不算是沉迷酒色之辈,但奈何华裳裳美貌远超凡人。她身上似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能引得醉心国事的人皇放下朝政,甘心来哄她。
几人七拐八拐到了内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重重的纱帐后面人影晃动,一阵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就传入几人的耳中。单九嘴角笑容怪异,沈蕴之沈清源等沈家人脸色却十分僵硬。
不因其他,只因这笑声太耳熟。他们听了许多年,一个气口都能听出是谁。
单九无声地用口型:“怎么样?”
沈清源脸色僵硬,沈蕴之直接脸色铁青。落在后头的沈临安师徒三人根本不敢说话,头都要低到地上去。沈清源脸色几番变化,却还是不信华裳裳会如此:“裳裳定然是被控制了,她神志不清才会……”
“等着。”单九用口型说,手却已经掀开纱帐。
只见纱帐之中,华裳裳一身雍容华贵的宫装。青丝披满肩头,衣裳开了半边,娇弱地靠在人皇的怀中。她脚上没穿鞋,白皙的脚趾玉雪可爱。抬手垂眸之间,眼角眉梢的得意与勾引昭然若揭。周身的灵气微微发着荧光,将她衬得仿佛仙女下凡。
单九突然出现在眼前,娇笑不停的华裳裳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华裳裳推开惊诧不已的人皇,冷着脸站起来:“单九,你怎么在这!”
“这应该是我来问你吧?”单九挡住身后快要将她洞穿的视线,将小屁孩儿放到地上,歪着头笑,“华裳裳,你怎么跑人间世来了?”
却见华裳裳冷冷一笑:“我要去哪是你管得着的?”
那盛气凌人的模样,与往日娇软判若两人。
“哦,”单九耸了耸肩,忽然扭过头,对着身后灿烂一笑:“自己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双更,晚上再双更,呜呜呜呜呜呜,拼了!大家撒花呀~~
第二十二章
当沈蕴之的身影映入眼帘, 华裳裳的盛气凌人仿佛假面一般僵在脸上。她面上神情变了几变,变回面对沈蕴之时娇软无辜。然而这会儿,别说沈蕴之, 就是后头的沈清源沈临安等人也都将她方才的模样看入眼中。此时再看这种柔弱姿态, 未免就有几分假惺惺。
“师,师父你怎么会来?”
华裳裳心里气得要命, 面上却还是绷着柔弱的面孔不变。
然而这一招没有好用, 沈家人安静地看着她。华裳裳心里咚地一下, 有不好的预感。果然, 抬眸对上沈蕴之审视的眼神。
她眼中慌乱一闪而过。然后熟练地两眼一红:“师父……”
气氛忽然之间就冷冽结冰。
沈蕴之从外殿大步跨入内殿, 如墨染的发丝与衣摆随他走动而行云流水。明明已经收敛住周身的威压, 但化神期的怒气却还是让场面为之一静。
华裳裳心里咚咚地直打鼓,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大睁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眼看着沈蕴之, 企图用老伎俩蒙混过去。然而在沈蕴之冷冽的注视之下渐渐失了侥幸。原本的假哭,渐渐变成真哭。她眼泪大颗大颗的掉, 哭得眼睛鼻子红肿。还别说,此时真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室内鸦雀无声, 没人敢说话。
“……你既然未出事, 为何不与师门传信?”许久, 沈蕴之幽幽地开口问。
一直以来,沈蕴之以为单九与华裳裳之间的纠葛,只是女儿家小打小闹的意气罢了。单九看不惯他太过宠爱徒弟,小徒弟也只是脾气娇气。沈蕴之从未想过,华裳裳私下里对单九是这种态度——居高临下,轻蔑不屑,甚至于盛气凌人。
这是一个徒弟对师母的态度么?
她凭什么对单九居高临下,是仗着他偏宠她么?
是他对华裳裳的纵容让她觉得自己可以不分上下, 肆意妄为么?
沈蕴之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从未真正关注过。否则这样浅显的问题不至于如今才被摆到明面上。沈蕴之不敢回想过去的作为。仿佛一回想,他拿来劝单九要大度要疼爱亲传徒弟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便成了偏帮偏信,甚至成了他仗着单九喜爱他故意拿捏她的证据。
华裳裳小心地窥着他的神情,嘴里小声嗫嚅道:“坏了,联络法器坏了……”
“你确定?”
单九一道灵气打到她腰间的日轮镜上。
那镜子骤然亮起,华裳裳骤然牛图,吃人的眼神瞪向单九。
单九却不在意,气死人不偿命地又耸了耸肩,顺便落井下石道:“撒谎成性,谎话张口就来。”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华裳裳怒道。
这骤然亮起的日轮镜仿佛一巴掌狠狠扇在沈家一众人脸上。沈清源自不必说,脸色瞬间乍青乍紫,有些不可置信。沈家人也没想到她撒如此低级的谎,被到底是太单纯还是有恃无恐?
“华裳裳!”没想到她还敢呵斥单九,沈蕴之脸色铁青,“这是你对师母的态度?!”
一声落下,引得三个人同时看过去。华裳裳是吃惊他会当众下她脸面,而单九则是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固执己见,就连魔主大人都惊奇。
这沈蕴之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唯我独尊久了就一意孤行?
沈蕴之不知三人心思,他此时面对单九,有种脸皮被撕下来扔在地上踩的窘迫。沈蕴之在单九的面前从来都昂首挺胸,从未有过如此难堪:“这件事为师以后再与你算。你且说说,你避开师门,躲到这皇宫来到底为何?别告诉本尊你就为给人皇当后妃?”
‘后妃’这两个字从沈蕴之嘴里吐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华裳裳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她来此不过是想享受一把‘君王从此不早朝’的虚荣,这本来没什么。这点小心思被曝露在沈蕴之眼前,华裳裳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