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刚踏入客栈的门槛,她面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客栈里,有一股奇怪的气息。极淡,凶煞,有点像是魔气。单九心中一凛,立即闪身上楼。
小徒弟人不知去哪儿,屋里空荡荡的。门窗都是洞开的,威风拂进厢房,厢房中魔气更重。
风吹得门廊上的门帘摇曳,单九闪身进入内室。
刚击碎屏风,眼角余光极快地捕捉到浴盆里一道修长的身影窜出。那身影速度快,极美的面容映入单九的眼中。乌发如缎,眉目如画,眼若星辰,肤如凝脂,好一幅秋月无边的好相貌。那男子似乎没料到单九回来的这般快,一掌打在水面,激起巨大的水花。
他抓着身边衣物,一跃而起。
突然打了照面,单九冷不丁地被惊艳得给愣住了。等回过神,她心里顿时一沉,手上凝起剑光立即追过去。只见那男子裹着衣裳,赤脚踩着窗沿一跃而下。
窗沿上留下一个湿哒哒的印记,单九追到窗边往下看,那人已经消失无踪。
回过头,屋里一个人没有。小徒弟不知去了哪里,床榻也叠得整整齐齐。那小子年纪不大却十分鬼机灵,不大可能跑丢。除非,被人强行抱走。
单九眉头紧紧蹙起来,立马放开神识搜索。
这一搜,立即在后院的牛棚里搜到了人。
单九心里松了一口气,飞身过去。轻飘飘落到栅栏桩子上,看到穷讲究的小屁孩儿手里拿着个碗蹲在阿黄的肚子旁边。明明他自个儿还没人家阿黄腿高,还非得蹲着。此时正苦大仇深地看着阿黄的乳.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手去捏。
单九:“……饿了就直接上嘴,拿什么碗!”
魔主大人:“……”
单九走过去,一把拿过小孩儿手里的碗,目光在牛棚四周扫视一边。
牛棚里除了牛屎马粪等物散发的‘诱人的清香’,就只有难得不矫情的小徒弟。她垂眸盯着小孩儿湿润的发梢,目光渐渐幽深。趁着拨开人单九顺手摸了一把小孩儿的手腕。灵气悄无声息地入魔主大人的体.内查探,并无异常。
确定这就是她那经脉尽断的小徒弟,单九眼中的冰凌才悄然化开。
“啧,”她一屁股掘开小孩儿,“就你这小子毛病多,碗给我,一边呆着去。”
魔主大人任由单九探过经脉,嘟着嘴,恨恨地走到一边。背对着单九时,眼中闪过一丝懊恼。鸦羽似的眼睫遮掩下来,他扭过头。那边单九已经熟练地蹲下去,捏着阿黄的乳.头十分熟练地挤奶。这段时日,她挤奶似乎挤顺手,眨眼挤出一大碗。
盯着奶香四溢的碗,单九刚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这样不行,得想个办法。”
“办法?”魔主大人凑过来。
“嗯,回宗门还得找一趟吴师兄。”单九嘀咕了一句,转身斜眼看着凑过来一脸怀疑看着她的小孩儿,“做什么?你凑这么近作甚?怕为师给你奶都喝了?”
“……”魔主大人不想说话。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客房,单九将煮过加了糖的奶推到小徒弟跟前,不由琢磨起方才浴桶里的男人来。单九并非一个好.色之人,但长得比沈蕴之还出众的男子确实不多见。余光瞥着喝奶的小娃娃,单九摇了摇头。
不可能,她徒弟就是个胖墩,她没那种好运道。
叹了一口气,单九严肃道:“快点喝,喝完问你点事儿。”
魔主大人慢吞吞地喝完甜滋滋的牛乳,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不知打哪儿摸来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那小扇子似的眼睫抬起来,表情略有些不满。
“你今日在屋里可曾见过一个,”单九刚想说容貌俊俏,但一想这太不具有辨识度。她拧着眉头,绞尽脑汁回想惊鸿一瞥的男子面相,依稀记得一个特征,“……红眼睛的俊俏男子?”
擦嘴的小孩儿动作一滞,抬起头,语带嫌弃:“咱们屋?”
“嗯。”
“……年轻的俊俏男人?”
单九重重点头。
“你该不会被沈蕴之抛弃打击过度出现幻觉了吧?”小屁孩儿说话能气死人,那讥诮的小模样打他五十个屁股都不过分,“咱们屋除了你就只有我,你从哪儿看到俊俏的年轻男人?”
单九:“……”
“师父,你要是真想要就别矜持。我往后睁大了眼睛替你瞄,瞄到一个是一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三岁大的奶娃娃嘴上奶味儿还没散呢,一脸老气横秋地教育单九,“实在不行,你等我十几年。等我长大了,站你跟前给你多看几眼过个瘾。”
单九扬起了她的一只手,假笑地看向废话一箩筐的小屁孩儿:“给你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魔主大人于是利索地闭了嘴。
……
单九不问了,这件事于是愉快地到此为止。
魔主大人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抬起头却态度依旧豪横。单九无语地将吃饱喝足的奶娃拎到内室,丢到床榻之上。小屁孩儿打了个滚,一骨碌爬起来。
废话不多说,单九盘腿坐下,开始替他修补经脉。
“告诉你小子,”单九被他噎得心口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小心眼地恐吓他找回场子。一把揪住小屁孩儿的后衣领,她恶狠狠地笑,“你既然有如此孝心,为师我也不忍心拒绝。真到那日你来给为师自荐枕席,为师就舍了这张脸皮,给你一次孝敬的机会。”
魔主大人:“……”瞧这人小气的,跟个小孩子还计较!
不管怎样,出了这口恶气,单九才心满意足。
抬手布了一道结界,将厢房与外界隔绝才缓缓闭上眼睛。单九的两只手掐诀,温润的灵力顺着经脉缓缓地流淌。周辑深吸一口气也闭上眼睛,神识俯视内府。只见那温和的灵力渐渐地化作极细极细的线,从经脉的外壁渗出,一点一点缝补起来。
这种修补是需要极强的灵力控制能力。不仅如此,灵气源源不断的供给方能保持这些灵气化的线不断。不过这些对于单九来说都不是问题,她大乘期的修为,灵力充沛得犹如汪洋。
修补得过程并不疼,甚至有种暖洋洋的舒适感。魔主大人从坐得笔直,到渐渐弯了脊梁,到往单九的怀里倒,昏昏欲睡。
第三次因为怕这小子饿死而中断的单九深深地叹一口气:“罢了,回宗门务必去吴师兄洞府。”
魔主大人半睡半醒,难得对她的抱怨表现从容。
修补了将近十日,单九才将这孩子体内豆腐渣似的经脉给缝补完整。只是虽然缝补完整,但真正恢复如初还需要一段时日的精心养护。
单九伸了个懒腰,看小孩儿迷迷糊糊睡得香。撤了结界,转身下楼。
楼下的掌柜的店小二看到她下来,那眼神诡异得跟看到鬼一样。能在厢房里十多日不出门,不吃不喝,门无论怎么踢踹都打不来。尤其这女人还穿了红衣裳,长得一幅漂亮得不似人的模样,这能是正常人么?
单九对他们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转头去后院取了牛乳。
等小徒弟一觉睡够,喝了奶。单九带着一人一牛一鸡,悠悠哉哉地回灵界。
他们离开之时并未惊动店家,单九也只是留了银钱在屋里。掌柜的原本还疑心是哪里来的艳鬼,藏在他们客栈。带着开光的符咒去敲门,结果早已人去楼空。
师徒二人回到天衍宗时,天色将晚。红彤彤的云霞布满天,西山云雾半遮山头。
单九拎着一个小鬼头出现在天衍宗的主峰,一大一小两人带着一牛一鸡站着仰望山峰,人还没进宗门,消息就传到主峰去。闻讯赶来的骆玉敏,一鞭子挥过来,差点没将半个山头给劈没了。
然而跟单九不轻不重地过了几招后,抱着单九就是一通嚎啕大哭:“你个没出息的死丫头!出了点事就跑了个没影,还一点音信没留下。不晓得师姐担心么?”
“这不是回来了么……”
单九尴尬地挠挠脸颊,摸了一把小屁孩儿的脑袋瓜,“看,我还带回来一个。”
骆玉敏抹着眼泪瞥了一眼小奶娃,倒是被小孩儿容貌给惊了一下:“这又是打哪儿拐的孩子?”
别说骆玉敏不信任单九,实在是这丫头性情宽厚确实是宽厚,就是做事颇有些不着调。往日不是没干过,去一趟玉虚宫,将人家玉虚宫的少宫主都给偷出来。惹得玉虚宫宫主追着她狂砍三个州,差点没把天衍宗的牌匾给砸了。
“什么叫打哪儿拐的?”单九顿时就不高兴了,“这是捡的。”
说着,她推了一把小奶娃:“来,跟你师伯打个招呼。”
魔主大人踉跄地走上前,鼓着奶白的腮帮子,矜持地行了个礼:“师伯好,我是师父收养的小白脸。师父说她等我十几年,等我长大了给她自荐枕席。”
骆玉敏表情一瞬间空白了:“……”
“……”单九最终还是没忍住,一巴掌巴上了魔主大人的屁股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单九:玛德,就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人!感谢在2021-04-26 02:13:47~2021-04-27 17:0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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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单九收徒, 在天衍宗并非是一桩小事。这几十年来,单九因与沈蕴之师徒二人那点剪不清理还乱的纠葛而落得名声大跌。但她天衍宗第一剑修的名号不是作假。
五百岁的大乘期,在整个灵界是屈指可数的。单论修为, 她可是比掌门还要高。且作为灵界唯二修善道且有大成的大能, 她确实乃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无论旁人如何在背地里如何嘲笑她勘不破情关,她若是收徒, 那是众人抢破头也会抢的。
奈何瑶光仙尊不收徒, 几百年里都没有表现出要收徒的意思, 他们只能死了这颗心。
然而如今, 这位不声不响地带回来一个弟子。据说是从凡间世带回来的, 此消息一出, 外面且不说,天衍宗诸多卯着劲儿觊觎她亲传弟子分位的弟子们心酸得不能自已。
外界为此事议论纷纷, 单九拎着小娃娃回到落花院。
魔主大人看着眼前荒芜的院子,以及院墙中野蛮生长, 枝丫嚣张地伸出院外的草木,有种震惊之余又意料之中的坦然。果然, 他就不该指望单九能弄出什么好东西。这院子, 粗糙得堪比魔界魔兽的魔窟。到底单九这女人是怎么在天衍宗这样的大宗门, 折腾出一座这样的魔窟来的?
“走吧。”单九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落花院若是哪一日干净得一如师兄弟师姐妹的院落,她还不敢迈腿呢!
陈年老木头的门吱呀一声响,里面冒出个小脑袋。
小脑袋鬼鬼祟祟的巴着门,露出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震惊于单九居然回来了,它吱吱绕着自己大尾巴转圈,然后那门边缘咄咄地冒出一排小脑袋。一群像松鼠又像猫的小玩意儿叽叽喳喳地叫,又蹦又跳。一溜风地窜到一大一小两人脚边, 爪连着爪围成一圈,高兴地跳起舞来。
魔主大人:“……”
单九得意地昂起头:“看,这都多亏你师父我院子打理得好!”
……无言以对。
魔主大人低头看向一圈一圈高兴地跳舞的小玩意儿,看起来像是没开灵智的野物。或许在天衍宗蕴养久了,有几分灵性。小东西绕着他们跳了差不多有一刻钟,其中一个笨手笨爪的还撞到魔主大人的小腿。叽叽一叫,爪子捂着脑袋瓜晃了两下,又欢快地跳起来。
“……”还别说,蠢是蠢了点,瞧着还挺可爱?
“行了,”单九弯下腰每一只排队摸脑袋,其中一只摸过了又绕回队尾假装没被摸过,又蹭摸了一次,才将小动物都打发走,“进去吧。”
进了院子,场面更可怕。原谅周辑用‘嚣张’来形容这些树木,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植物上看到嚣张的气息。枝丫蛮不讲理地横长舒展,花草旺盛得盖过他的头顶。要不是还有一条从门口通往屋舍的蜿蜒小路,他严重怀疑这个院子其实是个鬼屋。
单九走了几步,见小孩儿没跟上,几大步折回去,将人提溜起来拎着走。
院子很大,屋舍却不多。也就五间的样子。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厨房,一个会客的厅堂,一间卧房,还有一间堆放杂物。看门的道童从不知道哪个拐角冒出来,扑到单九腿边就哭了。
“主君,您可算回来了!”
道童是骆玉敏安排给单九专门打杂的,跟着单九也有几十年。虽然平日里偷懒耍滑,啥也不干,但这么多年就跟着单九撵都撵不走,“您不知道哇!您走以后,沈家那些狗腿子跑来咱们院子耍威风!还有沈蕴之那个狗东……不是,月间真君还特地跑来惺惺作态,说什么要给您负荆请罪,结果自己在马车里坐得跟大爷似的,还指望您亲自出门迎他!我呸!什么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我心里那个气啊,当场就跟他们吵起来!那什么,您也是知道我的,暴脾气。那个一生气,就将人给轰走了!”